“你为什么会想到要来查这个呢?”当时顾止烨轻声问她,语气就像第一次一同出去吃饭时问起她们的期末考试安排一样。“百丽呢?”她先想起他本来是出去追百丽的。“放心,不会自杀的。帮她打了个车,送她回学校了。”顾止烨说“不会自杀的”这句话时,轻笑了一声。洛枳心下明了。他对江百丽,是真的没有丝毫感情。“所以,那个所谓你兄弟的房间是陈墨涵订的吧?你们故意的?”她开门见山。顾止烨低头点起一支烟,门童走过来对他说:“先生不好意思,大堂也是禁烟的。”他愣了一下,摇头笑了笑就掐灭了。“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闲着没事去查这个。哪里让你怀疑了?”他笑着问。“那天唱ktv,我在车里听你打电话,里面似乎是一个女孩子在朝你喊什么,听不清,江百丽恐怕更没注意到。门口的侍应生问你有没有预约,找姓顾的先生找不到,你就把我们两个支开了。后来出门的时候,我朋友去帮我问了,我们那个房间是一位陈小姐预订的。真巧,那天也遇见了陈墨涵和戈壁呢。”“就因为这个,你就推断那个陈小姐是她?联想到今天也是陷害江百丽?你这联想未免太牵强。”“那个陈小姐当然不一定是陈墨涵,也可能是你某个姓陈的秘书。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奇地去打听预订人的姓名。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晚上你都把我们送到学校了,接了个电话就突然提出去唱歌,百丽都跟你说了附近有钱柜,你偏要跑到大老远的雍和宫,也是因为陈墨涵突然要求的吧。”顾止烨看了一眼洛枳,眼睛里竟然有些赞赏的意味,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他笑着叹口气,转开眼:“她和她那个男朋友又闹别扭了而已,当着ktv里很多大学同学的面,有点儿下不来台,所以希望我帮忙,制造个巧遇,刺激她男朋友一下。”顾止烨轻描淡写解密的样子激怒了洛枳。“你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去配合一个脑子有病的年轻女生,花这么大力气去做这么无聊的事情?闲的吗?”顾止烨声音冷淡下来:“这话说得就有点儿难听了,这事自始至终跟你没关系吧。”洛枳凌厉的眼神被她自己截杀在半路。她还有话没问完,只好缓和了语气。“所以,全部理由都策划好了,让戈壁厌恶江百丽,诬陷她傍富二代……”洛枳另起话题,忍下所有对他们的评价,定了定神,继续问,“那么新年酒会上,你也是故意接近百丽的?”“新年酒会的赞助是墨涵帮她男朋友联系到我的,本来就是露个脸捧个场,结果她忽然求我帮个小忙,说那个男孩的前女友来闹了,能不能帮忙牵制住。”顾止烨说起这件事情,自己的口气都有些无奈和戏谑。牵制住。他这样年纪和身份的男人,想要迷住一个小女生,何其简单。“她就告诉我说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扎起头发很朴素的女生。我怎么知道你们俩穿了一样的衣服,一开始居然认错人了。”原来那不是精神病发。洛枳回想起当时酒会上顾止烨奇怪的举止,故意的接近和那些想来都觉得肉麻的搭讪,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百丽跟我讲起酒会后你去追她,说的那些安慰的话,包括你那个爱看言情小说的初恋女友什么的,都是陈墨涵教给你的鬼扯吧?”顾止烨笑着点了点头。“挺管用的。”洛枳全力克制住自己想要站起来抽他的怒火。“可是,你也在江百丽身上花了不少时间……”“吃几顿饭,开车与人便利而已,小姑娘就是喜欢多想。”洛枳被噎得无话可说。她原本想问他是不是有点儿喜欢百丽,想问他如果今天这出戏自己没来搅局,他究竟要怎样结束或继续与江百丽的交往,没想到,这一切愚蠢的问题都可以省了。以顾止烨刚才的态度,很容易推理出答案。如果今天陈墨涵没有满意,他就继续耍江百丽一段时间;如果今天效果好,他就可以从此删除联系人,都不必解释一声,彻底甩了她。“洛枳,”顾止烨忽然用很耐心的语气和她讲话,神态宽和,“说白了,我没怎么样你的好朋友。我没欺骗她感情,更没骗她上床,谈不上伤害她。如果有,那真的是你们这些小姑娘想太多了。当然,我承认的确有撒谎和误导,不过你别觉得我说话难听,还是你们天真,自找的。今天不管你发现没发现墨涵的事情,我都要离开北京回公司去了,也不会再联络百丽了。帮我跟她问好,乐不乐意带话要看你自己了。”洛枳低着头,手攥得有些无力。“你为什么要帮陈墨涵做这种缺德的——”他笑着打断她:“哄当官家的孩子开心,还要问为什么?你读大学读傻了吗?不过这跟你可没什么关系,别在这儿义愤填膺了。我是觉得你挺有意思才跟你说这些的,你别不领情。”顾止烨说完就站起身,拍了拍裤腿因为久坐造成的褶皱,朝她点点头,走了。洛枳哑口无言,呆坐在原地,看着这个人从容地穿过旋转门,朝自己的车走过去。夜幕时分忽然下起雨来。路灯像一座座昏黄的灯塔,都长着一模一样的湿漉漉的脸。洛枳听见窗外小路上行走的男男女女尖叫起来,脚步声纷乱,向着四面八方逃开去,叫声中却没有一丝气急败坏的味道,甚至夹杂着些许兴奋和期待。洛枳的手机像是患了失语症,她把手机握在右手手心里,用拇指去摸索光滑的屏幕,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将它扔到窗外的雨海中。从此不牵挂。宿舍门忽然被推开,江百丽出现在走廊的灯影下。她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回来,一身酒气,穿着绛紫的裙子,一边走路一边自言自语。洛枳站起身去扶她,被她一个趔趄带倒,椅子翻倒过去,发出巨大的声响。江百丽笑着爬起来,坐到洛枳床上的那一刻,却像按错了开关一样呜呜地哭,声音很小,然后渐渐开始号啕。洛枳倚窗站着,挫败感爬满心房。她不知道江百丽在哭什么。为戈壁的摇摆不定、优柔寡断,还是为陈墨涵的讥讽侮辱,又或者是为顾止烨?她知道真相吗?如果不知道,那是不是还在为顾止烨的消失焦虑?百丽哭得抽抽噎噎,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洛枳盯着窗外,初夏的夜晚大雨瓢泼,她想起家乡那边常常用“冒烟”来形容这样的倾盆如注。冒烟。洛枳走到江百丽的书桌前,却没有开灯,拉开第一层抽屉,借着外面微弱的路灯光,在里面摸索了许久,才掏出一包烟和一个廉价的浅绿色塑料打火机。“抽烟吗?”她问。江百丽一边抽抽搭搭一边笨拙地吸了一口,猛然一打嗝儿,呛得满脸通红,咳得惊天动地,鼻涕、泪水流得分外狼狈。洛枳也没好到哪去,她想不起来电影里那些风情万种的女人是用哪两根手指夹着烟的,摆弄了半天,一口还没抽就被烟灰烫了手背。两支烟在昏暗的屋子里,点亮了两只眼睛,洛枳没来由地想起顾止烨略带嘲讽的神态。江百丽稀里糊涂地抽掉了一支烟,洛枳含了两口就觉得味道奇怪,在水泥地上掐灭了,扔进垃圾桶。百丽又站起来翻出一堆不知道何年何月的指甲油,对着窗口薄暮一般的光线,细细地涂着。“你疯了吧?”洛枳呵斥。江百丽没回头。“洛枳,我后来发现,顾止烨和陈墨涵早就认识。”她一面扇风晾干指甲油,一面转过头,一脸泪痕,眼里亮晶晶地对着洛枳笑。“我觉得我就是个大傻瓜,心里好疼啊。”洛枳抓着江百丽的胳膊将她拖出宿舍的时候,对方一句话也没讲,任由她带着走。洛枳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出门时踢到了床脚边尚未打开的包裹,里面是今天下午她刚从那个付姨手上拿到的家乡零食。脑海中,付姨的每一句话都和楼外的雨帘融在一起。“你妈妈真是惦记你呀。”她们推开大门,冲进雨里,刘海儿粘在额头上,雨水流进眼睛里,视线模糊成一片。“挑挑拣拣拿了这么多吃的,说都是你喜欢的。”洛枳利落地翻墙爬进早已关闭铁门的体育场,江百丽也跌跌撞撞地学。“她这辈子也算得到补偿了,老天有眼,女儿听话又优秀,现在又找到归宿了,我也替她高兴。”洛枳沿着红胶泥跑道大步地向前冲,大口呼吸,喉咙、气管和前胸痛得仿佛都有了独立的生命和意识,风声和雨声混在一起,她渐渐听不清身后江百丽的哭声了。“那家人终于遭报应了,老丈人病危,男的立刻就被抓进去了,听说是从家里被铐走的,秘密抓捕,正在调查,他们说肯定不能轻判。说不定,老婆也会受牵连一起进去呢!”洛枳突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手机估计已经进水短路了,再也不需要查看是否有远方飘来的信封图标。她却不停,在雨中睁大眼睛,张开双臂。像是跑进了时间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