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话,团部大楼顶上的喇叭里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张世材迅即起身跑了出去,紧接着,听到通讯员向张世材报告:“副处长,紧急集合啦,军务股通知穿胶鞋带铁铣。”战勤参谋已经在走廊里嘟嘟嘟地吹着哨子往外跑;我也迅速从文件柜后面找了把铁铣出来,然后换上胶鞋跑到院子里。天山上的积雪因为气温过高而快速溶化,形成山洪倾泻而下,厚厚的城墙挡住了洪水,淹没了城墙跟前的许多民房,部队紧急出动抗洪抢险。石团长将部队分成了两拨,他带领几个连队负责将山洪从半山腰引向别处,副团长汪晋辉指挥四大机关主要负责救人和转移百姓财产。惊恐万分的男女老少们,全都跑到了离城墙约五六十米、地势稍高的公路上,公路上堆满了各种家具、被褥等物品,土坯垒成的民房在水中摇摇欲坠。我和张世材跑在队伍的后面。快要到达主干公路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呼救,带队的汪晋辉可能没有注意到,继续领着队伍朝水急的地方跑去。我没有报告便立即跳进水中,张世材问也没问是什么事,也立即跟着跳了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涉水向发出呼救声的那栋民房靠近,冰凉的雪水冻得两个人直打哆嗦。进到屋内,我一眼就认出了发出呼救声的正是裴小梅的妈妈,老人的头发已经稀疏而花白了,脸上长满了皱纹,她正惊惶失措地站在自家炕上,一只手抱了许多衣服,另一只手搂着只小猫。我扫视房间内,没有见到小裴的父亲,不知道是根本就没有在家,还是早就跑出去了?想当年,他们家是多么热闹啊,可是在这关键时刻,却只剩下了小裴母亲孤单单的一人。老太婆见到是我,立刻停止了呼叫,转而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一阵厌恶,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__叫你可恶!报应了吧?但我顾不上多想,随即就伸手把她的衣服接过来抛给身后的张世材,老太婆手一松,那只小猫一纵就跃到水里去了。我转过身背起她慢慢向公路靠近,张世材在我旁边用一只手扶着。大水很快就淹到了胸部,老太婆却在我背上一个劲地叫:“我的猫,小闻,我的猫呢?”我没有理她,心想:都什么时候了,哪还有功夫管你的啥宝贝猫?张世材犹豫了一下,折身回去帮她找猫。但是,他刚一转身,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下子跌进了水里,手里的衣服零散地漂浮在水面上,被洪水冲到城墙跟前慢慢沉了下去。张世材这只旱鸭子在水里双手挥舞,胡乱扑腾,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而我又腾不出不手拽他,汪晋辉见状便迅速带着几名战士一起过来救人,从水里拖起已经沧懵了的张世材游向公路,当众人七手八脚地帮着把张世材拖上岸的时候,那只猫却在汪晋辉身后一米来远的地方哀哀地叫了两声,汪晋辉转身就去抓那只猫。然而,就在这一刻,小裴家的房子哗的一声塌了,汪晋辉只叫出一个字:“电……”便跌入水中。公路上的官兵们齐声惊呼:“副团长!”眼看着汪晋辉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动静,我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似的疼痛,我急得又要跳进水里去,却被姚虎一把抓住,并挥手制止了其他想下水救人的官兵,他凄楚地说了句:“晋辉不行……”“了”字都没有说出来,就已经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待迅速派人切断电源,在水中找到汪晋辉的时候,他早已经没有了呼吸。这位英俊干练的副团长、我心中可亲可敬的老大哥,原本可以成为一颗耀眼的新星,却就这样陨落了!-------------------------------------张世材在县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出院之后即被任命为技术保障处处长。公开的原因,是他在抗洪抢险中的突出表现,但背后的真实原因是什么,谁也不清楚。我也被同时任命为边防会谈会晤站教导员。出人意料而又意料之中的是,廖正天被任命为后勤处副处长并代理处长职务。听到石团长宣读完命令,我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下好了,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老子要享受清静去了。从会议室里出来,我问张世材:“你不是说查出来是谁要弄死他吗?现在应该知道是谁了吧?去啊”。张世材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弄死他?人家现在大权在握,咱还得好好巴结着呢”。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了老班长汪晋辉。我们好像一起开完会从会议室里出来,一边往家走,一边东拉西扯地说些什么。依稀记得他在梦中告诉我:其实廖正天早就通过庞云,掌握了郑团长和张世材在经济方面存在的问题了,只是,他引而不发,在等待着最佳时机。当我和郑团长都流露出想要把事情反映到师里的意图之后,他抢先一步用手中的证据击垮了老郑,保全了自己。随后,在争夺后勤处处长位置的过程中,他又用匿名信的方式反映了张世材的问题,使原本在民主测评时就已经落后于我的张世材,更加不可能在师里翻盘,同时,又嫁祸于我。我在梦中对汪晋辉说:“班长,其实你不说我都能猜到是这家伙在捣鬼了……”刚说到这里,却猛然意识到:你不是都已经死了嘛,咋还能说话呢?一下子就从梦中惊醒过来,再也无法入睡。我躺在床上悲从中来,过去的许多事历历在目:新兵时,半夜起来为我盖被子;考学时为我创造机会并不时鼓励我;遇到挫折时关心开导我;犯了错误时耐心教导我……班长啊,在那硝烟弥漫的日子里你都平安无事,现在,你却为了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老太婆的一只小猫,而失去了宝贵的性命!从此,我就再也见不到你英俊的面孔、矫健的身影了,从此,我和你就只能在梦中相见了,从此,我也不再惧怕死亡了,因为在那一边,还有你这位亲人般的老大哥……如果真有在天之灵的话,那我祝愿你升入天堂,而让那个可恶的老太婆下地狱去吧!果真如老班长在梦中告诉我的那样,那我不得不佩服廖正天这小子,他的这一箭三雕之计实在是太高明了。“见蛇不打三分罪”__石门寓言中的那则故事讲的太有道理了__十多年前我放过那条蛇,最终,却在这里遭到了报应。许多人都知道我和张世材面和心不和,而处长人选又正是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产生,之前我又有过类似的、即将廖正天私卖服装和军粮的事情反映到团里这样的行为,自然,就都认为这封信就是我写的了。廖正天正是巧妙地利用了某些领导反感下级乱告状的心理,凡是这类人,一般不可能被放在比较重要的位置上,试想,如果谁告状就提拔重用谁,那以后还不告状成风了?设若没有民主测评垫底,我恐怕在副营的位置上就到头了。而我又百口莫辩,我不可能逢人就说:信不是我写的,更不可能去找领导解释,那样,岂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许多年之后,已经转业了的小说中的一位主要领导,曾经到成都出过一次差,附近的几位战友聚在一起为他接风,酒桌子上谈起当年的这件事的时候,他都还一口咬定那封信就是我写的,直到我赌咒发誓地辨白,确实不是我写的,他才终于相信了。---------------------------------廖正天在张世材主持工作期间和即将接任处长之时,之所以没有什么动作,那是他清楚地知道,即使把张世材搬开,后面还有我,根本就轮不到他。而我又从未流露过要和张世材争这个后勤处长的想法,他也就无法嫁祸于我了。只有让人感觉到,是我和张世材两个人在竞争,他才可以寻找到机会,达到浑水摸鱼的目的。因为石团长新来,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廖正天由我的“推荐”而受到了石团长的关注和赏识;师里又有人替他说话;我和张世材两个人也被他弄得灰头土脸___所有条件都已经具备,由他出任后勤处处长,那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我正在办公室里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张世材进来一屁股坐到陶文的座位上,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唉!你去会晤站,以后三月两月都难得下来一回,俺一个人也不好玩了”。“是啊,主要是没有人陪你玩儿了嘛”我一语双关地回答道。我们两人从当战士时起就明争暗斗,尽管我处处低调应对,但仍常常领先于他。这一次,从表面上看,他似乎是占了点上风。我故意逗他:“对啦,张常委,以后有啥事求到你头上,你可别装着不认识哦?”实际上技术保障处平时也就是负责修修车什么的,连枪炮都修不了,哪有什么事情找他。没想到张世材把头一扬,说:“球到我头上?老子给你拿开”。我在心里暗骂:去你娘的!又神气起来了。过后姚虎告诉我,本来他提议过由我任技术保障处处长,张世材任会谈会站教导员的,但是有人反对,说:闻平与外方人员打过交道,有一定经验,而张世材从事外事工作形像不佳。汪晋辉死了,姚虎一个人在会上自然是孤掌难鸣,但是他不知道,其实我并不真想当什么处长。姚虎见我没吭气,以为我还在懊恼呢,又说:“本来我想,你如果不去会晤站,没事的时候我们在一起打打牌,喝点酒,多好玩。不过,你去会晤站对今后的发展反而要有利一些,那里单纯,没有多少事非,又不容易得罪人。你看,老郑是从会晤站出来的,我也在会晤站干过。那两个位置眼前说起来是好听些__常委,可是往后就难说了,后勤处这么多年就林部长起来了。从技术处出来的人,一般都是去武装部,那又有多大的意思?”我说:“副政委,我现在什么也不愿去想,就想清清静静地呆上几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心说,就这么一个正营位置,已经是这么多曲折了,以后是什么情形,谁又能说得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