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老郑走后,我也请了四年一次的探亲假,将儿子托付给林玉香,打算回去好好给妻子陪个礼,道个谦,求得她的原谅,顺便看看情形,也做好转业的准备。父母亲年事已高,却还没有享过我一天福呢,如果转业,正好可以尽尽孝道,如果继续留在部队,也要想办法把二老接来,万一等到“子欲孝而亲不在”的时候,那就悔之晚矣!现在回去一次的路途时间,比过去要短得多了,乘火车到了成都以后,在就近的饭馆里美美地吃上一顿麻辣风味的饭菜,再满头大汗地乘上直达县城的班车,顶多三天就到家了,不似过去,在中途就要转好几次。车窗外的大地上,农舍白墙青瓦,公路蜿蜒其间,一派新农村景象。久违的家乡,一草一木都是那么亲切。妻子见到我,眼睛一亮随即又拉下脸装出很生气的样子,但我把特意为她买的礼物递给她的时候,她还是转过身去偷偷地露出了笑脸__单纯而可爱的妻子!我在心里对她说:此身再不负你!我特意去了趟薛宏家,远远地,看见他家院坝里以及房顶上都长满了杂草,向岳父母打听,才知道好几年前薛宏一家子就外出打工去了。同一年到八里庄当过兵的战友们,每年都要在正月初五这天举办战友会,我这次正好赶上。召集人是乡镇企业局局长赵爱成和煤矿老板亢小明,除开外出打工的,家在农村比较困难的,临时有事的,还有万正勋留在了八里庄以外,在县城边上的一家农家乐里总共聚集了五六十号人。据仍是村支书的赵华平讲,亢小明的资产已经有好几百万了,但是也有少部分战友基本生活都无法保障。最困难的要数郑勇,每次战友会,战友们都要筹集一点钱接济他。郑勇双腿上的肌肉已经全部萎缩了,生活根本无法自理,估计就是在戈壁滩上的那几个夜晚留下的后遗症。亢小明和我打了招呼之后,讲起了关于郑勇的一件事。有次他去县城的一家理发店理发,见到一个十五六岁、长相十分漂亮的女孩子。亢小明便叫这个女孩子给他洗头,一边洗,亢小明就问女孩子姓什么,父亲叫什么名字?女孩告诉亢小明她姓郑、父亲叫郑勇,亢小明这才知道这女孩原来是战友之女。从此,亢小明便常常光顾这家理发店,也带有稍加关照的意思。但是没过多久亢小明再次去理发,就没见到郑勇的女儿,老板告诉他:女孩和她店里的另一个学徒小伙跑了,郑勇老婆正四处寻找呢。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郑勇的女儿都这么大了。以前我管服务社的时候,林处长的女儿还只是个小孩子呢,可现在,人家都已经是少尉军官了,每次见了我也不再叫叔叔,而是脸一红,再一笑,就算是打招呼了。我问亢小明:龙世奎怎么没有来呢?亢小明说,龙世奎上班没多久就遇到公司倒闭,老婆也和他离了婚,他现在一个人带着儿子开了家小饭馆,他要来,就没人帮他照看小饭馆了。--------------------------------范正怀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我:“你他妈的是不是有啥关系哦?几年不见还当营长了!”地方上称呼带点职务的人往往正副不分,在他们看来,正营副营都是“营长”。回想起这些年在部队的经历,不能说完全一点关系都不讲,假设当初连长、赵明钦以及汪晋辉不关照我,我就很难有机会报考军校,至少是不能顺利考上军校,那么就和今天的大部分战友一样,说不定连郑勇,龙世奎都不如。可是,要说完全靠关系才混到今天,却又十分冤枉,毕竟,自己曾经付出了那么多啊。我笑了笑:“这样说吧,打个比方”我指着亢小明说道:“假如我们的亢大老板现在要请个司机专门帮你开车,请问,你是要请技术好的呢,还是请和你有关系的?”“那还用说?当然要请技术好的喽,未必为了照顾关系连老命都不要了嗦?”围在一起的一大帮子战友闹哄哄地说道。“这不就对喽?不管哪个当领导,他都得用有能力的吧?就好比开车要用技术好的一样,如果尽讲关系,那工作哪个干?”我说。“看你说得哦,中国要都像你说的这样,凭本事凭能力吃饭,早都不是现在这样了,也没得那么多贪官喽。”“那按你说的,部队上就不讲关系,全是凭真本事上的喽?”“那也不全是”“还拿开车来打比方吧,亢老板,如果现在有两个人的开车技术都很好,两个人都想给你开车,而其中有一个是你的亲戚,请问,你要哪一个呢?”“亢老板肯定是要那个亲戚对吧?”没等他们回答,我就自问自答的说道。战友们沉默了好大一会,又有其他战友问我:“你在财务上干了那么多年,还当了股长,肯定捞了不少吧?这次怕要接济一下我们这些穷战友哦?”我回答道:“我要说一分钱都没有捞过,你们信吗?”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的说,信你个屁,假打!有的则说,你他妈太老实了,部队的东西不捞白不捞,反正干几年就走了的。范正怀则指着赵爱成和亢小明说道:“咱们的赵局长如果不是因为当初接了你的班,捞了一把,他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至于亢老板嘛,他究竟捞了多少,你肯定比哪个都清楚。你他妈就说你有钱,我们还真的找你要啊?”“他妈的,真是太不公平了,都是一个火车皮拉过去的,任啥子你一个月站起睡起都有几大千,老子们要找几百元都那么恼火?”亢小明见状连忙帮我解围:“对对对,闻平儿最清楚。他妈的,你们就看见贼吃肉了,没看见贼挨打的时候!闻平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你们每个都经历过吗?人家上厕所都在看书,人家在单双杠上锻炼的时候你在干啥呢?你他妈在睡觉,在打蓝球,在玩扑克!我当上士是整过几包烟钱,但是那年发大水不是连本带利全部打倒了吗?老子们落难的时候,你们哪个帮过我一下?”见战友们没再说什么,他端起酒杯递到我跟前:“来,平儿,别球理他们。感谢你以前的关照,也感谢你那年大力相助。我现在别的不说,饭还吃得起,不管啥时候,你有啥事,只要说一声,我保证能办到的一尽全力去办。”我笑了笑,端起面前的酒杯和他碰了碰一饮而尽,没有接他们的话茬,我知道,许多事情和他们根本说不清楚。但也难怪战友们不相信,现在哪儿不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管什么就吃什么啊。或许,如果不是林处长有意考验我,说不定在我一人身兼数职的时候,就已经捞了个盆满钵满了。至于说到公平,哪里有绝对的公平?大国欺负小国,强者欺负弱者,到处都是。如果范正怀他们和我同等的努力了,奋斗了,而没有达到我这样的境地,或者说,同样的努力,达到了同样的境地,他们的待遇仍不如我,这才该叫不公平。真要按他们的说法,人家郑成学退役后啥也不干,天天玩,工资却比我上班还高,这也该叫不公平?可我不这样认为,如果我听从了老郑的安排去武装部,那我也就象郑成学那样,天天闲耍起拿高工资__这样说来,其实又是挺公平的。闲聊中,我想到了此次回家的目的,说:“还是你们好啊,你看,每年大家都能在一起聚一聚,多热闹?平时也可以相互联系。如果想喝酒了,随便招呼一下就可以喊来一大桌子人。哪像我?现在就我和万正勋两个人还留在八里庄,逢时过节孤单单的,一点都不好耍。”“那你就干脆回来算了噻”亢小明说。赵爱成却说:“你还是别回来好些,我们也就是一年才聚一次,平时各人都在忙自己手头的事,哪有那么多时间聚啊?喊一大桌子人来喝酒?除非像亢老板这样的人还差不多,哪个有钱天天请人喝?就是有钱天天喝,你的身体也受不了。我现在就最烦喝酒,只不过战友们遇到一起了,大家人对了,没得办法一定要喝几杯,我宁愿自己在家随便弄两个菜,还舒服得多。”我说起部队上的许多复杂事情,赵爱成不以为然地说道:“都这个岁数的人了,你咋还那么幼稚呢?哪朝哪代不复杂?哪个地方不复杂?任何时候都一样,到处都一样,说不定地方上的事情还更复杂呢。”“再说,你在部队上多少还管了几十号人,回来你就是小兵一个,随便一个人就能把你呼来唤去的,你受得了不?”“不过,话又说回来,各人有各人的具体情况,你自己的事情还是你自己拿主意。而且有些事也不是绝对的,当年好多人都争破了头想学门技术,想转个鸟志愿兵,我要是也转了,现在也就跟龙世奎和万正勋一个球样。”尽管赵爱成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毫不掩饰他的得意和轻蔑,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有几分道理。别的不说,假设我转业回来正好安排在他的手下工作,那还不成了他的下饭菜?可是,如果继续留在部队,别的先不说,只要小林一个电话,陈富权一封信就足以让我身败名裂……唉,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好赌一把,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