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深夜,小钟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我都还未睡着。小钟却以为我睡着了,洗也没洗就躺到了床上。天快大亮,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却听办事处值班室的电话骤然响起,响了几下我没动,小钟起来披上衣服去接电话,回来以后,说是处长叫他绕到师部去接廖助理爱人,小赵要去团里。车子开到师部大楼门口,一个身高一米六左右的女中尉跨上车来,正是廖正天的爱人小赵。小赵原本就十分漂亮,身着军装更是光彩照人——廖正天这小子真是没有白耗这么些年。我和她并太熟悉,简单聊了几句就各自昏昏沉沉地打起磕睡来,我以为小赵去八里庄只是单纯去“慰问”廖正天的,但是,待小赵从八里庄回哈州以后,才听庞云告诉我,廖助理爱人专程从哈州过来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我暗自感到好笑:怎么这两兄妹都如此热心于给人介绍对象?她介绍的女孩子不仅年龄比庞云大,又没有工作,还曾经和华刚谈过朋友。他和这女孩子接触的时候,事前并不知道这些情况,稀里糊涂就和这女孩子有了那种事,女孩成天吵着要和庞云结婚,弄得庞云整日唉声叹气。晚上,庞云来到我家,长吁短叹一番之后,他才说想让我帮他拿拿主意,他问我:“闻哥,怎么办呢?难道我这辈子就这样啦?”一听他这话,我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小龙和小林的身影:自已也曾经发出过“难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这样的感叹,当年若非万政委有意放过我,我就不得不同小龙结婚了,那将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因为没同意与小林处朋友,林处长让我吃尽了苦头,而庞云才只是个志愿兵,如果他想要摆脱那女孩,那他的结果决不会比当年的我好到哪儿去。但是,如果他应下了这门亲事,兴许,赵明钦、廖正天他们就会处处关照他,坏事就会变成好事。话虽如此,最重要的还是要看他们有没有感情。想到这里,我问他:“她对你好吗?”庞云说:“她对我还是挺好的。”我又问他:“那如果你几天没见想不想她呢?”他说:“还是有一点想。”我说:“这就对了,这说明你们还是有感情的嘛。”接着我又说道:“有感情就结婚吧,否则你以后的烦恼可能会更多。”聪明的庞云当然理解我说的烦恼更多是什么意思,临出门连着说了几个“可是”但最后仍没有说出可是是什么来。我心里清楚庞云那“可是”后面想要说的话__那种感觉,就犹如吃了一个别人已经啃过几口的苹果,虽然一样可以充饥解渴,但是,心里总是腻腻歪歪的。庞云听从了我的劝告,很快就和女孩结了婚,婚礼十分热闹,他们先是在哈州办了一次,随后又在八里庄办了一次,在八里庄办的这次是我为他们当的司仪。--------------------------------庞云在结婚之前,总爱和陶文、陶松良等几个小兄弟一起到我家里玩,有时喝酒吹牛,有时下棋打牌,有时则轮流着打游戏,遇到什么事他们也总爱找我商量。但是自从庞云结婚以后,就慢慢与廖正天、赵明钦越走越近,光顾我家的次数便明显少了。不久,服务中心扩大规模,团里下文规定:连队平时的生活用品统一由服务中心集中采购,附近连队的早餐也由服务中心供应。处长决定让廖正天兼任中心主任。廖正天又把庞云从一连调来负责服务中心的财务,这样,服务中心就完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了。一开始,处长亲自从连队挑选来的七八个战士每天穿上白大褂,按时上下班。蒸出的馒头、炸出的油条与大街上的相比一点也不逊色,庞云从哈州采购回来的蔬菜也是既新鲜又便宜,很受连队欢迎。可是,时间稍长,几个战士就懈怠了,馒头不是碱大就是碱小,油条像是人的大便一样;庞云也不再去哈州,而是在八里庄就地采购。最近一段时间,廖正天干脆让街上的菜贩子直接将蔬菜送到服务中心,蔬菜的成色不仅很差,价格还很贵。廖正天却因此成了菜贩子们最欢迎的人。他们成天围着他“主任”长、“主任”短地叫着,好烟不停地递着,隔三差五再请廖正天到酒店里搓一顿。二头也不卖肉了,改行开了一家蔬菜店。二头的老婆长得十分漂亮,嘴巴也甜,最受廖正天青睐。廖正天和二头的老婆眉来眼去几次之后就勾搭上了,二头看在眼里却不点破。从此,服务中心所需蔬菜几乎都从二头那里购买。有时,二头从哈州贩来蔬菜,先卸到自己的店里,再按廖正天所列单子上的品种和数量将蔬菜送到服务中心。有时,他干脆直接就将车开到服务中心,只须开张发票,一大笔利润就到手了。本来,老郑对服务中心的情况早有了解,但碍于处长的面子,有些话他也就不大好说,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巧的是,就在这当口亢小明又给他找了点事,使老郑更加窝火。事情是这样:因为遭遇洪水,亢小明鱼塘里的鱼全部被洪水冲跑了,不仅本利全失,还欠了信用社一大笔货款,不得已,他从老家贩了几吨粉条来想卖给部队,希图多少赚几个回去之后再作打算。亢小明一到八里庄就去看望老连长老郑,自然提到了粉条的事,老郑也没多想,当即就打电话找老冯,打算让老冯把粉条放在服务中心替他处理掉。没想到,老冯却只是对廖正天简单交待了几句,便没有再过问,而廖正天也根本就没当回事。亢小明成天呆在招待里无所事事,玩也没地方玩,眼看十多天过去,春节马上就要到了,却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焦急地找了我几次,让我帮他想想办法。本来我早就打算直接找连队司务长们的,他却先去找了老郑,使事情反而变复杂了,我既不好去催老郑,也不能催老冯,对廖正天,就更没有办法了。想去想来,还是等到报实力的时候,我悄悄把司务长们叫进套间里,一个个地请他们帮忙,他们倒也痛快,这个答应要一百公斤,那个答应要两百公斤,特别是炮连,一下子就要了五百多公斤,三吨多粉条三下五除二就处理完了。之后,我从连队的帐上把钱扣出来交给亢小明,亢小明接过去之后,随手就数了五百元递给我,我将钱硬塞回他的衣兜里,他满脸感激地说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总得感谢你一下吧?”我说:“算了,我们你还客气啥?”“那这样行不?我把以前在连队时候的几个老领导都叫上,我们一起聚一聚?”我不好再推辞,说:“那行,不过,你可千万别当着他们说什么感谢之类的话”我是既怕老郑知道以后尴尬,也怕其他人误解我和亢小明在做什么交易。亢小明一听就明白了:“放心,我们两个在一间屋子里住了那么久,你还不了解我啊?”“听说那年你砸金花赢了那么多钱,咋又还给人家了呢?”我的意思是,如果不还他们,也就用不着这么辛苦,大老远跑到部队来卖粉条了。他说:“你说得轻巧,那钱你敢要啊?你想嘛,人家本来就是来算计你的,又栽了这么大的跟斗,能轻易放过你?只要其中有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就肯定成天惦记倒你在,说得凶一点,说不定哪天想不通把我整死在哪个沟沟里,我可能都不晓得是咋回事……这样多好,至少我结交了几个真心朋友。”听他这样一说,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远见,当初别人想方设法要留在部队,他却要回去,可能那个时候他就对自己的人生有规划了。“你这一跟斗栽得这么厉害,那他们咋不帮帮你呢?”我问。“嗨!他们都是挣一个花两个的人,能帮你啥嘛?叫他们跑个腿,扎下场子还可以。”--------------------------------随后,亢小明在服务社旁边的饭馆里叫了一桌子酒菜,把老郑、赵明钦、汪晋辉和张世材都叫了来,没叫廖正天。酒桌子上,亢小明提议了几杯之后,在座的都每个人又和他单独喝了一杯。轮到赵明钦的时候,他边和亢小明碰杯边问他:“对了,咋没叫廖助理呢?”亢小明几杯酒下肚,早忘了我叮嘱过他的话:“人家连团领导都不放在眼里,我可能怕请不动他。”“他妈的你个锤子,咋不知好歹呢?人家帮了你,你咋还说人家坏话?”张世材见亢小明把粉条放进服务中心的库房里,又见连队的车辆在库房前进进出出往车上装粉条,以为亢小明的粉条是廖正天帮着处理的呢。“哪是他啊?要不是闻平,我不晓得好久才回得去。”老郑听亢小明这么说,脸色一沉,没说话。亢小明见我向他递眼神,马上明白自己说漏嘴了,立即转移了话题:“连长,我明天去马王庙看看吧?离开了这些年,不晓得现在是啥子样子了。”“戈壁滩上有啥好看的?你在那儿呆了四五年还没呆够?”老郑没好气地说道。“我想捡些沙枣核回去做副门帘,好有个纪念”亢小明继续央求道。“别去了,你明天赶紧回去吧。”老郑知道老冯和廖正天都没有买他的帐,一肚子无名火正找不到地方发呢。亢小明便没再坚持。吃完饭结了帐,他和我一起去我家,两人聊到快吹熄灯号的时候我才把他送回招待所。--------------------------------第二天把亢小明送走以后,老郑把我叫去他办公室,先是和我拉了会家常,问我的儿子长得好不好?商店的生意如何?紧接着又谈起了后勤的一些事情,很自然就把话题扯到服务中心,随后说到了廖正天。听他提到廖正天,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找我闲聊的目的。没等他继续往下说,我就直接把他心里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廖正天这家伙也太狂了。”正说着,汪晋辉打了声报告进来,随口喊了声:“连长。”他进来听了两句就明白了我们在聊什么,不以为然地说道:“说齐天,不就是个小小助理员吗?有多大能耐!把他弄走不就行了?”汪晋辉一直干的军事,又在连队呆了许多年,所以,对后勤的事情知之甚少,而且提干以后几乎就没有和廖正天接触过,对廖正天的情况就更不清楚了。在本团有这样一个传统:都喜欢称呼自己的上级领导最开始时的职务,哪怕后来这个上级领导的职务与最开始时相比,已经相差很多级了,或者早已不是自己的上级了,也还是继续这样的称呼。老郑听到汪晋辉叫他连长,看我俩的眼神顿时变得朦胧起来,说:“小闻,你去服务中心查查他们的帐,查完以后再说吧”。我说了声:“好!”其实我也早就看不惯廖正天的做派了,也想给他点颜色瞧瞧,可是,却因为小兄弟庞云参杂其中,使这家伙又一次躲过一劫。来到服务中心,只有庞云一个人在,廖正天不知道是在后勤的办公室里,还是出去鬼混去了。让人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平时看起来精精神神的庞云,在帐务处理上简直是一个大糊涂蛋,不仅科目间不平衡,就连库存现金也与帐上的余额相差很大。想起那一叠粮票的事,我问他:“你把那次让我保管的那些粮票给哪个了?”他说是廖助理给他们要了台大车,他和三连军士长陶文一起把粮票换成粮食拉到邻县卖掉了。“那钱呢?是不是你们几个分了?”庞云耸拉着脑袋不吭气。我没有再查下去,也没问他什么,任帐本和凭证堆放在桌子上,大步流星走出了庞云的办公室,听见他在我身后低低地叫了声:“闻哥。”我转过身,见他局促着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说的样子,心里立即就决定不告诉老郑实情。我很严肃地对庞云说了句:“好自为之吧”便径直朝团部大楼走去。进了老郑办公室,他把门关上之后用探寻的目光看着我,我摇了摇头,假装苦笑着对他说道:“服务中心我去过了,从帐上看不出啥来。”老郑听后只是嗯了一声,嘴角动了一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服务中心销售给连队蔬菜,必须要为连队出具收据,连队据以记帐,只要查明了收据上的单价和数量,再根据市面上的价格,就可以计算出服务中心所取得的利润。廖正天是非常清楚这一点的,他误以为我已经全部掌握了他在服务中心的财务情况。这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他明显收敛了许多,老郑则忙于别的事务去了,暂时没顾上找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