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儿子就快满一岁了。我为爱人办理了随军手续,并找冯处长帮忙,把她调到八里庄县食品公司,又在张世材隔壁重新收拾好了一套房子。原来做新房的那套房子是属于服务社的,我不管服务社了,房子便也还给了他们。四月间,我利用到西安学习一个月的机会,顺道回家接他们mǔ_zǐ 俩。北方大地仍是天寒地冻,而西安四周的田野上已经覆盖着绿油油如菲菜般的麦苗了,翻过秦岭,巴蜀大地上成都以北的麦子正在出穗、扬花,成都以南则是金灿灿的一片,等到达川南老家的时候,当地的小麦已经全部归仓了。来来回回中,铁路两旁的景色发生着巨大的变化。新兵入伍的时候,透过车窗映入眼帘的多数是茅草房,渐渐地,茅草房变成了砖瓦房,电视接收天线也如茅草般长满了每家每户的房顶。再往后,瓦房又变成了栋栋楼房,而各式各样的天线也仿佛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闭路电视。景物在变,景物中的人也在变。曾经让我梦牵魂绕的郑小芸,此时已经变得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范正怀经过多年的辛劳,在小镇边上的公路旁修起了一栋二层小楼,听说我回来特意请我去他家玩,同时还叫了就近的赵华平等几个战友。在他们家的客厅里,他指着一个头发焦黄、又黑又胖的女子向我介绍:“闻平,这是我亲家母,郑小芸”。我不经意地朝对方点了点头,可是,一瞬间,郑小芸三个字又让我的心里猛地一震,迅即睁大了眼睛。郑小芸听到范正怀叫出我的名字,也将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脸上,似乎想仔细验证一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倾刻,两个人几乎同时说道:“是你……?”范正怀见状立即大声说道:“哦!你看我咋忘了?你们两个是老同学哒嘛。”我说:“是啊,我们曾经同窗好多年呢。”郑小芸又一语双关地补了一句:“而且是关系很好的同班同学。”赵华平在旁边打趣道:“闻平儿,你们是同窗好多年?还是同床好多年啊?”郑小芸大声回应赵华平:“要是同床好多年就好喽!”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我。赵华平又笑嘻嘻地说道:“以前没有吗,现在就去噻。”郑小芸咯咯咯地笑着说:“拐喽注8,他的床上另外有人喽。”“啊!我想起了,那年你还让我转过一封信给闻平呢,当时我该拆开看看的,里面的话肯定很麻肉。”“你把信撕了烧了才好呢,免得我巴心巴肝地等了那么久,人家泡儿都没有冒一个。”饭桌上,我一边和战友们说笑着,一边侧身问她:“怎么样?”她长叹了一声,说:“啥子怎么样啊?就怪你嘛,人家那样对你,你却狠心得连信也不给我回一封”过了会,她又幽幽地说道:“要是和你多好,我现在也不至于这么惨了。”我心说:是你先不给我回信的,怎么能赖我?-------------------------------------郑小芸也和大伙一样喝白酒,不一会就醉了,跑到厕所里吐了一地,蹲在地上小声抽泣。庞香静去劝她,不劝还好,一劝反而嚎啕大哭起来,怎么劝也劝不住,庞香静没法了,只好来央求我:“闻平,你去劝劝她吧。”我见郑小芸的裤子上沾满了呕吐的秽物,心里一阵恶心,却仍是小声对她说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把手一扬,说:“好啦!不要你管我。”我说:“这是在你亲家的家里啊,你不知道许多人都忌讳吗?”四川的风俗,忌讳外人在自己家里啼哭。她这才收了声,把手伸给我,粗声大气地说道:“拉我一下!”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她拉起来,她却趁势就靠到我身上,弄得我也差点就吐了。我只好大声叫赵华平他们:“哥们,快来帮个忙”。待几个人七手八脚打车把郑小芸送回家去,这才又返回范正怀家继续喝酒。庞香静说:“以前只晓得你跟小裴和龙小莉的事,还不晓得你和我亲家母还有一腿呢。”我便在桌子上谈起了十年前与郑小芸相互通信的事。庞香静说:“你好绝情哦,如果不是她给你寄那些复习资料,说不定你就考不起军校,那你还有今天?你就不能原谅人家一下吗?”“唉,现在再说这些又有啥用?”接着又听她说道:“你不知道,她过得很不好。前面找了个晃晃娃,只知道天天打牌。离了以后又找了我们干亲家,亲家也是离了婚的,但是他有两个十多岁的女儿,前面那个亲家母挑唆两个女儿不许他们在一起,两姊妹伙起来把郑小芸的头发都给铰过好几次了。”我说:“她咋那么黑呢?”范正怀接口说道:“两个人经常包公路来修,日晒雨淋的咋不黑嘛,哪像你天天坐办公室?”“她老汉不是工商局的头儿吗?咋会去修路?”我又问。“嗨,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她老汉早死了好多年了。”回想当初掰起指头计算日子,想着盼着收到她信时的那份焦灼与甜蜜、那种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再看看眼前的现实,反差竟是如此之大。然而,我的庆幸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心里却莫名地沉甸甸的,似乎正是我自己的原因才造成了她今天的不幸。接着战友们又聊起以前在部队上的许多趣事,还提到那次去偷鸡,庞香静说:“也不晓得咋回事,不管多久回想起来,都觉得那次的鸡肉最好吃。”聊完了部队上的趣事,范正怀提议砸“金花”__就是用三张扑克牌比大小,三个a最大,依次是三个k,同花顺,同花……235最小,专心打着牌,也就渐渐把郑小芸抛到了脑后。回去后我与袁琴谈起见到郑小芸的事,袁琴说:“不晓得你是去会老情人去了,要晓得的话,我也该去看看的。”我笑了笑:“你倒是真该去看看。”心说,就她那副模样,恐怕谁见了都不会有什么想法的。-------------------------------------离开老家,我带着爱人和儿子乘上了北去的列车。同一节车箱的乘客都争着要抱我那聪明漂亮的儿子,他们把小家伙从车箱的这一头传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传回这一头。有个才两三岁的小女孩手里拿了只红红的西红柿,儿子也不理会别人对他的青睐,只是用那一对圆圆的黑眼珠围着那只西红柿转,那小姐姐见儿子那副谗相,竟大方地将西红柿递给了他,可是儿子只啃了一口,便把西红柿给扔了。他还不会说话,如果会,他一定会说:“这是什么东西啊?看起来这么漂亮,怎么一点都不好吃?”走出哈州火车站,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阳光透过高大挺拔的白杨树映照在街道上,我手里抱着儿子,一家三口穿行在道道亮光之间,我一边走,一边指着一栋栋高楼向爱人介绍:这是兵团场部,那是商贸大厦……新兵入伍时才只有一栋三层楼房的哈州市,如今已经是高楼林立了。在团办事处大门口,遇见小林骑了辆女式自行车从里面出来,她见到我们,立即跳下车站在跟前。办事处是由五排红砖房组成的一个大院子,前面两排居住着本团的离退休干部以及家在哈州的军官家属,后两排做为团里的招待所,靠东面横着的一排是食堂和车库。平时由一名干部和一名战士在这里负责,战士既是招待员也是炊事员。小林结婚以后就把家安在了办事处,与几年前在她哥嫂家最后一次见她时相比,小林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稍显得胖了点,脸上的癍点也少了许多。她把自行车支在旁边,直起身冲我笑笑,我也冲她笑笑并招呼道:“要出去?”她答道:“嗯,去买点菜”接着用手指着儿子问:“这是你儿子啊?都这么大了!”边说边从我怀里把儿子抱了过去。她在小家伙的脸上亲了一下,说:“哦,好乖啊”接着她又逗着小家伙说道:“快,叫大妈。”听见小林让儿子管她叫大妈,我脑子里立即闪现出小裴母亲的那张黑脸,这才豁然明白了当地人称呼的大妈,与jūn_duì 上通称的大妈的意思相去甚远!也许,我从一开始就管小裴母亲叫阿姨或是伯母,她也不至于对我那么反感了。我看了小林一眼,又看了爱人一眼,爱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的脸上反倒有点挂不住了,只好指着爱人对小林说道:“小林,这是我爱人袁琴,随后又向爱人介绍:“她就是我对你提起过的小林。”她们都仔细打量着对方,同时说了声:“你好。”小林说:“你们先休息下等我会,我买点菜马上就回来,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啊。”我见爱人没吭声,就说:“算了,我们打算今天就乘团里的班车回去”团里有台大客车,每周两次往返于团部与办事处之间,司机就是原来与我同一个连队的小钟,他已经在三年前转成了志愿兵。小林又在儿子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将他送到我手上,望着袁琴说道:“那好吧,下次过来玩啊。”袁琴也应付道:“好,你也请过去玩。”我们就站在原地看着小林离去。稍远些,袁琴才酸溜溜地说道:“很不错的嘛,当初你哪根筯出了毛病,怎么死活不干呢?”我不想和她多纠缠,随意说道:“猩猩的大便__猿粪(缘份)呗。”袁琴却仍是不依不饶:“还叫大妈呢,是不是她在先我在后啊?说,你们该不是说不清了吧?”我说:“哎呀,你胡说些啥哦?要真是说不清了,我和你还会走到一起吗?”袁琴气呼呼地道:“你看她看你的眼神,哼!好像我儿子是她和你一起生的一样。”我哭笑不得:“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儿子是哪个生的还能是随便说的事啊?”她将自己的脸贴在儿子嫩嫩的小脸上,说:“不管怎么说,你得记住喽,你以后跟她要有那啥的话,小心我把你那讨厌的玩意给你割掉。”我只好笑着告饶:“不敢不敢,我谨记着老婆大人的教导就是了。”-------------------------------------进入后勤大院,来后勤办事的华刚一见我们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他从我手中接过小家伙大发感叹:“哎呀!啥叫幸福?他妈的,这就叫幸福!以后我要有这么个儿子啊,老子连睡觉都笑醒了。”“只要有这么乖,管他娘叫啥子名字,华a,华x,随便,反正名字就是个符号。”后勤的干部们闻声纷纷出来,就站在院子里当着我爱人的面和我开起了玩笑。付军嘻皮笑脸地说道:“哈,闻助理,你的枪就是打得好啊,一枪就崩出这么个儿子来”“我说,你有哈啥子诀窍没有?”袁琴脸一红把头扭到一边。从后面慢慢踱过来的冯处长嗨了一声说道:“付助理,我告诉你个诀窍”众人听到处长说话便都住嘴等他往下说。只听处长慢腾腾地说道:“进去以后向左拐。”一时间,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都静静地看着他,他又补充了一句:“男左女右嘛”大伙这才哗的一声大笑起来。见这情景,我心里不禁十分担忧,生怕他们以后又像逗弄姚虎女儿那样逗弄我的儿子。姚虎两口子都姓姚,爱人叫姚颖,大伙便取谐音叫姚虎是“洋火”姚颖是“洋油”。他们那三岁多的女儿很是活泼可爱,姚虎经常把女儿带到后勤院子里玩,付军张世材廖正天等人便背着姚虎训练她:举起左手,就教小孩大声喊:“打倒洋火!”举起右手则喊:“打倒洋油!”经常弄得姚虎两口子哭笑不得。不仅如此,每当有哪家的小男孩到营区里玩,他们还故意问男孩:“晚上睡觉的时候,你睡在什么地方啊?”孩子说“不知道”,他们就要求孩子晚上必须睡中间,而且还要看清楚,是爸爸睡上面还是妈妈睡上面?并说,你看仔细了呢,明天来我就给你糖吃,如果没有看仔细的话,小心挨揍哦。屁事不懂的小孩子为了得到糖吃,他上床以后会假装睡着,然后观察大人们的动静,到第二天又去向别人描述晚上看到的情景。有次廖正天他们又在逗着小孩玩,小孩既调皮、又天真地给他们讲:“我爸老欺负我妈,经常趴我妈身上嘿哧嘿哧的”接着又歪着头显得很神秘地说道:“嘿嘿,我爸的球把子还挽袖子哩……”几个人被小孩逗得大笑,正好被万政委碰见了,万政委当即把廖正天几人训斥了一通,过后又专门在大会上强调,要求已婚又有小孩的军官们,在生活细节上多注意点。我吸取了姚虎等人的教训,把mǔ_zǐ 俩安顿好以后,选了个星期天在家里弄了桌酒菜,把后勤的全体干部请到家里。在提议了几杯酒之后,我又一次端起酒杯说道:“为了我的儿子,我再敬大伙一杯。如果以后我儿子到后勤处玩,麻烦哥们弟兄帮忙照看着点哈!”然后又挨个碰杯,并边碰杯边说:“愿意关照我儿子的呢,就请干了这杯酒。”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千万别胡乱训练我儿子。碰到张世材那儿,他却故意嘻皮笑脸地反话正说:“我知道了,闻平儿的意思是请大伙儿帮着好好教育教育他儿子。”我对着张世材冷冷地笑了笑,心说:你他妈敢!你要训练我儿子,我就训练你女儿。众人见我认真了,这才一连声地叫嚷道:“喝酒喝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