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从牧场收来的羊全部宰杀完毕放入冷库,漫天的大雪便整日下个不停了,每天清早例行的早操也就变成了扫雪。在这无聊的日子中,丑鬼张世材却遭遇了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情。军区要举办基建培训班,政委点名让张世材参加。他的爱人亚琳在自家院子里养的一百多只已经下蛋的母鸡便没人照看了,张世材去哈州接了她一次,可亚琳硬不回来,他只好将钥匙交给我让我替他照看。晚上,后勤的光棍们猫在装有暧气的办公室里,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姚虎突然提议:“走,干脆我们到张世材家宰鸡吃去”大家伙齐声赞同。来到张世材家,有的烧水,有的磨刀,有的扒毛,有的弄调料,我主厨。一帮人不仅吃他的鸡,还把他放在电视柜下面的酒拿出来喝。隔了一天姚虎等人又撺掇我去开门,我说:“万一亚琳回来让我赔咋办?”付军说:“嗨!怕啥?叫张世材搞定就是了。”我说:“他能搞定?能搞定老婆就不会到娘家一去不回了。”姚虎说:“管他呢,先吃了再说。”待张世材从迪城学习了二十多天回来,院子里的鸡已经少了十好几只,电视柜下面的红酒白酒全成了空瓶子。张世材没好说什么,只是露出一脸的苦笑。姚虎却还故意在他跟前挤眉弄眼地逗他:“哈,闻助理做的鸡汤真是好喝。”张世材干脆将剩下的几十只鸡全部处理给连队,一个人搬到营房上住。这样,姚虎、付军、张世材和我,四个人就正好凑成一桌麻将,吃了晚饭便在财务上的里间里摆开战场,多数时候是玩到十一二点睡觉,遇到周末常常玩个通宵。张世材在营房上住了几天又将床铺搬到军械上,在军械上只住了两个晚上又搬到加油站值班室。我好奇地问他:“你怎么了?这样搬去搬来的,图新鲜啊?”他摇了摇了头心有余悸对说道:“哎呀!你不知道,这几个晚上可把俺吓坏了!”我问:“咋回事?”他说:“我天天晚上都梦见王志江来找我要他的皮夹克。”营房上的电工王志江前不久爬到电杆上架线时,连人带杆一起摔到地上被电杆砸死了,出工前挂了一件皮夹克在他办公室的墙上。张世材住在营房上,每天晚上都梦见王志江来找他,王志江在梦里对他说:“张助理,把皮夹克给我!”他开始以为只是偶尔梦见一次,谁知竟每晚如此。他想:我搬到别的地方住,看看还能不能梦见?但是,不管他搬到哪儿,每天晚上也还是做同样的梦。头天晚上更加神奇,他竟然梦见王志江对他说:“张助理,你以为搬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了啊?快点把皮夹克给我!”张世材在梦里一下子就火了,怒骂道:“他妈的,不就一件烂皮夹克吗?老是追着要什么要!”一边骂一边就一拳打向王志江,谁知,却打在墙上把他从梦里给痛醒了。张世材说着就把他的右手伸给我看,果真看见他右手手背的关节处还在流血呢。看到这里,您可能认为我是瞎编的,但我也亲身经历过这类灵异的事情,您信吗?我还在经管服务社的时候,就曾多次感觉有人站在我床跟前看着我,还对我说话,我看不清来人的面孔,说的什么话也记不得,只是,醒来以后却见门是关得好好的。万正勋也对我提起过,他说他晚上睡觉老感觉有人把他往外挤,还对他说:你睡开点,这是我的地方!据说,我们团所在地原来是一大片坟地,部队来了之后直接把这些坟平掉建的营房,我挖菜窖的时候就挖到过骷髅骨。道听途说的,可别吓着您,接着往下讲张世材的故事。我把张世材遇到的事情讲给姚虎和付军他们听,姚虎对张世材说:“你试着把那件皮夹克拿到王志江的坟前烧掉,看还能梦到他不?”张世材当天就叫人把挂在营房股墙上的那件皮夹克拿去烧了,过后,果真再没有做过那样的梦。政委也听说了。过完春节去哈州开会的时候,顺便就去了趟石盐湖。政委正色对亚琳说道:“你这么久不去服务社上班,想把你老嫂子累死啊?再不回去我就找人接替你了”小黎只好乖乖地回来。张世材看见老婆大人突然出现在后勤处的大门口,高兴得几大步跑过去,像是迎接公主一般殷勤接过老婆手里的提包,屁颠屁颠地把老婆迎回家去了。------------------------------------整个冬天,廖正天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从农场来到后勤处。有时约人打麻将,有时和我下像棋,有时则撺掇着姚虎从冷库里弄来一只肥羊腿,一帮子围在一起弄涮羊肉,经常弄得财务室和寝室满屋子都是羊肉的膻腥味。廖正天频繁出入后勤,几乎与所有的后勤干部都非常的熟了。然而,春节过后,团里却连连收到农场战士的举报信,反映廖正天在经济上有问题。去年下半年升任副团长、分管后勤工作的老郑把我叫去单独向我交待,让我去农场查查廖正天的帐,回来以后直接向他和团长汇报,听老郑的意思似乎不想让冯处长知道这事。我心里却犯开了嘀咕:这老郑是不是糊涂了?离开后勤处去农场,并非一时半会的事,不向处长说明怎么行呢?再说,廖正天早晚也一定会告诉处长的。老郑与老冯是同年兵老乡,老郑已经提升为副团了,而且还是分管老冯的直接领导,而老冯仍是正营,两人的关系便有点微妙。一个是我的老上级,一个是在我结婚时大力相助,有恩于我的直接领导,而将要被查的,又是曾经同一个连队,而且关系处得不错的人,想到这些,心里踌躇难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当我把要去农场查帐的事报告老冯以后,出乎我的意料,老冯并没有因为老郑越过他,直接向我布置任务而表现出不满,他只是略微沉吟了一下,随即就对我说道:“去吧,好好查,一定要查清楚啊”说完,就拿起电话叫总机接司令部管理上,让管理上为我派车。北京212在沥青公路上风驰电掣般地行驶着,路边的村庄一闪而过,小车在一个较大的村庄前拐下公路,又在一段沙沟中加上前驱行驶了十几分钟,农场的场部就到了。宿舍前,十几个战士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在下像棋,有的懒洋洋地躺在拖拉机驾驶室里。见了团里来的小车,个别战士抬头看一眼又继续着手里的事情,多数战士连理都不理一下,他们对来来往往的大小人物早已是见惯不惊了。廖正天却非常热情,我刚一说明来意,他就又是端茶,又是递烟,还说要宰羊招待我,并说:“慌啥?我们先杀几盘,等会吃了饭再查,帐都在那摆着呢,早晚随你查就是。”我想起了曾江锋对付检查组的情景,便说:“这样,我先干活,干完我们再玩吧。”他便讪讪地说道:“那行那行,你看是去会计那里?还是让会计把帐抱过来?”我说:“去他那里吧,方便一些。”------------------------------------从农场的帐上看,很多开支不明不白,经手人和签批人都是廖正天一个人,而且很多还是白条子;总共两台拖拉机一台收割机,一年却要消耗好几吨柴油,明显是开的假发票;出入库登记也是乱七八糟。廖正天见我执意要先查帐后吃饭,他便没有宰羊,吃饭前他问我:“咱俩喝两杯?”我怕喝了酒误事,说声:“算了”他也没再多劝。闷声吃完饭,我说要到周围看看,他又试探着问:“我陪你去?”我说:“不用,你忙你的”心说:有你一路,别人怎么能对我说实话?我找到职工老尤请他带路,走访了附近的几家老百姓。有的说他去年给农场干活的工钱到现在都没有领到,有的说农场的拖拉机帮他们运了货物,廖正天什么手续都没有就把钱收了,还有的说廖正天经常把农场的柴油卖给他们不开收据。基本有数以后,我打算返回八里庄县粮食局,再了解一下近年农场出售产品的情况。临上车,廖正天提了个挂包出来,说:“我和你一起回趟团部。”小车发动机呜呜地响着,两人都沉默不语。我心知,我和廖正天之间仅有的一点点友谊到此就划上句号了。内心里很不情愿承担这样的差事,但是,又找不到任何借口推辞。也许,如果我听从廖正天的安排,吃点肉,喝点酒,回去再随便编几句糊弄一下团长和老郑,廖正天肯定会领我的情,而且,说不定最终老冯甚至是老郑都会感谢我。但我却一根筋地只想到要把情况了解清楚,认真完成领导交待的任务。然而,就因为我的犹豫和瞻前顾后,不仅没有达到老郑的要求,还从此为自己及老郑树立了个死对头。回到团里,廖正天下车进入团部大楼,我则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县粮食局。在粮食局我还查到,廖正天出售的粮食数量和入帐的数量相差很大。从粮食局回来,处长正在后勤院子中间花池的铁栏杆上坐着,好像是专门为了等我。一下车他就冲我喊道:“闻助理回来啦?走,到我办公室。”处长办公室在最西头,由一间小会议室改装成里外两间,里间是卧室。卧室里除了一组沙发外到处都是酒,茅苔,五粮液,剑南春,应有尽有。两人一前一后朝处长办公室走去,他边走边问我:“怎么样?”我在他后面答道:“基本上查清了,廖正天这小子胆儿还挺大的。”我以为老冯在门口专门等着我,就是想了解我查帐的情况,却不料,进入办公室以后,我打开笔记本打算详细向他汇报,他却好像并没有兴趣听,我于是合上笔记本等他发话。他手里拿了支铅笔,用铅笔头在桌子上一下下敲打着,思考了半天这才问我:“你打算怎样向团领导汇报?”根据廖正天的为人,联想到处长的一连串反应,此时,我也大概猜测到他们之间可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而老郑不想让老冯知道,也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我试探着说道:“由于时间比较短,基本没了解到什么重要的情况,现在查出的一些问题也有待于进一步核实。”说完,我停了下来,真怕他会问:“你刚才不是说基本查清了吗?”但他没有任何反应,我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本身农场的帐就很混乱,会计黄广文只学习了一个多月时间,可能记帐原理都没有完全搞懂。”其实我这是在暗示他,如果要在团领导跟前搪塞,还是可以找到理由的。处长张嘴正要说什么,桌上的电话铃响起,听他对着电话说道:“回来了,在我这儿呢。好,马上叫他过来。”处长放下电话对我说道:“团长叫你马上过去。”我起身用探寻的目光望着他:“那,我过去了?”他直直地看了我两秒钟,这才说道:“嗯,好,你去吧,如实向团长和副团长汇报。”在他看我的两秒钟内,我就已经明白了他说的“如实汇报”的意思了,边走边想:如实汇报?真要如实汇报的话,恐怕廖正天和你今后的日子都要不好过了。我是真佩服老冯的定力,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不愿意明确对我说出他的真实意图。我打了报告进入团长办公室,郑副团长也在,正待向他们敬礼打招呼,刘团长开门见山就问我:“怎么样?廖正天有没有问题?”我说:“问题是有,可是农场因为历年来财务制度就不健全,会计又没有经过正规培训,帐务太乱了,根本就无法查。”团长很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依你说,就没办法啦?”我思忖,团长平时连一点点剩饭剩菜都舍不得倒掉,如果知道廖正天是如何挥霍农场资产的,他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呢?然而,我又确实有所顾忌,怕牵连到冯处长,再说,廖正天随我一起回来,显然是上下打点来了,他不会单单把团长副团长给漏掉吧?“办法是有,但起码得多去几个懂行的人,用个把月时间才能查清楚。”我之所以这样讲,是明知再要从团里找出一两个懂财务的干部都已经十分困难了,现任出纳唐志海在出任管理股管理员之前,也是由排长改行的。两位领导听了以后沉吟不语。过了会,团长嗯了一声说:“嗯,你回去吧,这件事别扩散。”随后,团里把廖正天从农场调到军需上任被装助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