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我和他聊起连队的伙食情况,我说:“帐上没有钱,不可能每次去财务股都要看他们的脸色吧?”他说:“那有啥办法?一到冬天这戈壁滩上毛都不长,就全靠那几个伙食费,就是马圈湖种了点萝卜、大葱啥的,又能管多大用?”我说:“以前不是在三眼泉也有一块地吗?”他说:“三眼泉的老白姓太精了,他们先是划一块不太出庄稼的土地给我们,等我们去牧场拉了许多牛粪羊粪来把地改造好了,他们又提出要收回去,重新再给我们划,从去年起连里干脆就不要了,只种马圈湖那块。”我想了会,说:“能不能想点啥办法呢?天天不是粉条就是腐竹,要不就是人造肉什么的,既贵又单调。”“能想啥办法?能想的话早就想了。”“比如生点豆芽啥的?”他说:“姚兴荣早就想过,生一次要十来天时间,豆芽又不能存放,一次又不能生多了。”我听他这样说也觉得没有什么好办法,又想了会,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嗨!为什么不把豆子发到各个班,让各个班轮流生豆芽呢?这样不就保证在冬天里天天都有新鲜菜了吗?”他也觉得这办法可行,说:“好是好,只是如果没有啥好处的话,他们肯定不干,班长们大部分都要走了。”我想到连队官兵洗澡都用洗脸盆洗,就说:“这还不好办?每十天评比一次,获得第一名的班就奖给一个条盆,第二名奖几个罐头,第三名加个菜。”他一听,也从床上坐了起来,说:“对,要得,不但生豆芽,还可以鼓励大家磨豆腐。”我越想越兴奋:“而且节余了钱还可以给连部和司务处都买一个条盆。”他淡淡地说道:“那是以后的事了”“对了,说到马圈湖,马圈湖的菜也该收了。”我说:“那明天我们一起去马圈湖?”“你去吧,我不去了,司机认识路”说完,他便没再说什么。-----------------------清晨,值班员吹了起床哨之后,我也随即起来,给郑勇准备了些生活用品,吃过早饭乘连队的八座车去马圈湖。八座车一路颠簸经三眼泉乡再折转向东,中途又经过了一小片胡杨林,到下午两三点钟才到达目的地。马圈湖附近只有一户人家,住着五十多岁的老两口,男的是维吾尔族,女的是汉族、四川人___这个四川女人怎么会嫁到那么偏僻的地方?而且嫁的是个维吾尔族,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在北方人眼里的一百公里几乎就和内地人眼里的十华里差不多是一个概念,从八里庄上哈州一百二十公里,下边防最近的也是一百四十公里,可边防官兵就和内地人从县城到市里或下乡镇一样,来来去去,家常便饭。平时,连队专门派有一名战士在这里种菜,每隔一段时间就为种菜的战士送一次生活用品。郑勇由于在训练中总是吊二郎当,我上军校以后他就被连队派到马圈湖种菜来了。郑勇是属于那种看起来很老实,实际上一点也不老实的人。比方说,排长带队出去训练的时候,排长朝后看,见他是在规规矩矩地行进,但只要排长掉过头去,他立即就把步枪横起挂在肩膀上,样子象个土匪。不仅如此,有时他还轻轻贴住前面战士的屁股,因为步调一致,前面的人一般不易察觉,但是从后面看,就象是在耍流氓。菜地离老乡家约一公里地,前面种菜的战士用红柳枝和芦苇围成的挡风墙,把菜地隔成了四四方方的几大块,边上就是种菜人住宿的小土坯房。远远看到土坯房的烟囱里冒出的炊烟,使人禁不住想起“大漠孤烟直”这句著名的诗句。地里的各种蔬菜长势都非常好,随便拨出一颗大葱,葱白也有一两尺长,每颗白萝卜足有两三斤重。郑勇还在这里养了十多只鸡,母鸡都已经开始下蛋了。晚上,就在土坯房里,郑勇宰了只小公鸡,我和郑勇及司机小钟三人边喝酒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酒喝到差不多的时候,郑勇突然长叹一声说道:“他妈的,老子差点连命都出脱在这里了。”我和小钟连忙问他:“咋回事?”郑勇又端起刷牙缸子喝了口酒,这才慢慢给我们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前不久,郑勇见地里没什么事就到老乡家玩,没想玩得晚了点又忘了带手电,他只得摸黑回菜地。夜色中的戈壁滩,到处看起来都是黑压压的一片,郑勇大概估计了个方向就一直朝前走,走了许久却怎么也走不到菜地,等走到天亮才发现菜地不见了,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为防备野狼出没,连队专门给郑勇配备了一支冲锋枪和三十发子弹。他背着枪在戈壁滩上转了一整天仍然没找到菜地。已是深秋的夜晚戈壁滩上奇冷无比,郑勇只得在戈壁滩上找了一处稍微低洼的地方熬过了第二个晚上。经过了一天两夜,又冷又饿的他已基本没力气走路了。口渴难忍,他就喝自己的尿,到尿也拉不出来的时候,就只能软软地坐在地上隔段时间朝天上放一枪,希图有人能听见枪声来救他。然而,当夜幕再一次降临时,郑勇绝望了。枪里还剩下一颗子弹,他准备到最后时刻,就用这最后一颗子弹结束自己的生命。第四天中午,就在他已经奄奄一息的时候,耳朵里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于是,他用力扣动了冲锋枪板机。一个骑马路过的哈萨克牧民听见枪声,过来救了他。我问郑勇:“你晚上一个人在戈壁滩上怕不怕?”“咋个不怕呐?可是怕有啥办法?老子想到反正就是死”接着郑勇又说道。“不过,一想到还没结婚,连女人的味道都没尝过就觉得太划不来了”。我和小钟听了都哈哈大笑。“尿的味道怎么样啊?”我笑嘻嘻地问他。“哎呀!啧、啧、啧!太球难喝了,又咸,又涩,又骚,又臭”郑勇把头摇得跟货郎鼓一样。“但是我还是希望我的尿多一点,只要拉得出尿来我就不会死”。说完,郑勇开始收拾我们用过的碗筷。看着郑勇摇摇晃晃地清扫地面上的鸡骨头,我和小钟都沉默不语。在这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漆黑的夜晚,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还有不时从远处传来阵阵狼的嗥叫声,三个人在一起倘且心惊胆战,何况他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倘若没有牧民路过,倘若连队很长时间没有人来,郑勇就是死在这戈壁滩上也绝不会有人知晓。看在郑小芸的面子上,也看在我们曾经是同班同学的面子上,回到连里,我马上就把这件事向连长作了汇报。连长说:“干脆你再辛苦一趟,带几个人去把马圈湖的菜全部收了,让郑勇也撤回来。”菜收完以后装了满满一大车,特别是皮芽子注4长得特别好,有的一个就有半斤重。正巧团长陪同一位著名作家在边防体验生活,作家把郑勇找去谈了很久的话,过后,他就根据郑勇的讲述,写成了一篇小说发表在《解放军文艺》上。团长看到车上装着的蔬菜,说:“呵,三连的皮芽子个这么大!我也买点。”没曾想,就为这点皮芽子,让我烦恼了很久。-----------------------自从第一次报过实力之后,我就再没有让亢小明和我一起去八里庄了,就是叫他,他也不愿意去。位于天山脚下的八里庄县城,从草原上远远望过去,只是一长溜灰蒙蒙的建筑物,稍微突出的是水泥厂那冒着滚滚浓烟的烟囱,县城里唯一的楼房就是只有二层的八里庄饭店了。遍地牛粪羊粪的街道两旁零散地分布着高低不一的土坯房。土坯房清一色用稀泥糊墙,稀泥糊顶,墙面抹一次要管十几年,但每隔三两年就得为房顶再加抹一层稀泥,称为“上房泥”。冬天里,屋面被厚厚的积雪履盖着,只在烟筒伸出的地方才能见到一小圈房顶的原色。除了位于县城十字口附近的自由市场里还有点人气以外,其他地方均是冷冷清清,热闹程度不及一个一般的内地乡镇。自由市场里的主副食种类也少得可怜,除了几样北方的大路蔬菜就是猪牛羊肉,唯一的海产品是带鱼干。东面离县城约一公里的团部大楼则是灰砖砌就的五层楼房,加上气派的电影院和一排排整齐的红砖营房,从早到晚此起彼伏的军歌声、番号声,显露出勃勃生机。八里庄人的生活非常简单,蒸一次馒头要吃十几天,馒头蒸好以后就放到房顶上晒干,吃的时候再拿下来。条件好一点的用羊肉汤泡馒头,稍差的则用菜汤,有的干脆用砖茶泡馒头,还美其名曰:“情人过海”。到一般的人家做客,下酒菜就是酸菜炒粉条,主食是西红柿炒鸡蛋拌“拉条子”。到饭馆里吃饭就只有羊肉和几样卤菜,根本没有什么别的花样。北方人买卖猪肉也与南方人有很大的区别,南方人是看中哪块买哪块,肥的瘦的分开卖,而北方人则是从头到尾挨着砍,砍到哪算哪,猪板油猪腰子也从不单独卖,附在肉上有多少是多少,和肉一个价。边防连队的司务长是肉贩们最欢迎的人,每次买肉都整头整头的买,从头到脚一个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