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用过早膳,凤盈难得的没有小憩半个时辰,而是换了身颇为隆重的衣裳,带着红雪出了凤府。她出府的方式奇怪得紧,手中握着跟拐杖,走一步,敲一下,好似鞋子打滑。出了府邸,直奔三王府,忽见柳宗慌张的身影,当下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无需猜测,目前能让柳宗慌张至此的只有一件事——为琴语赎身。跟着他,她便不需浪费时间在三王府等慕容南朝。行了两条街,远远的她便瞧见一抹玄色的身影站在高楼之上。她瞧见了他,他亦瞧见了她。四目相对,他凌厉的眸光忽的柔和几分,唇角浮现几缕笑意。他的笑容叫她心中生厌,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把控着一切,等待着她自行送上门去。他不是帝王,起码她不会让他有机会成为帝王。虽然心中不愿,但凤盈抬脚,没有一丝犹豫地朝茶楼走去。金盏茶楼,楼如其名,流光溢彩,内里雅间用的茶盏以玉为底,镶有黄金。这是一个销金窝,亦是慕容南朝名下的茶楼。凤盈忽的想起慕容南宇名下的那间食香客栈,比起慕容南朝的金盏茶楼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明明不是什么太大的营生,却只能被迫转移给她,落至她二哥的名下,可见皇上对二人态度的偏颇。这般想着,已然入了茶楼。“凤二小姐,我家王爷请你前去一叙!”前来引路的小厮并未有多恭敬,毕竟对待一个失势平民,也不需要多恭敬。凤盈并不在意,抬脚跟上,一步一步,轻却坚实。“凤二小姐缘何柱拐?可是脚不舒服?”她进来的一瞬,慕容南朝便注意到了她手上的拐杖。“这绵软的绣鞋凤盈穿不惯,再加上身子不适,怕摔着!”凤盈不露痕迹地撒着谎。闻言,慕容南朝面露紧张,上前欲搀扶她。凤盈偏身躲开,低眉柔顺道:“凤盈一介民女,三王爷如此优待,着实折煞民女了!”见她如此,慕容南朝心头有怒火腾起,他强行压下,伸手就去拽她。“啊!”“咚!”伴随着一声低呼,凤盈摔倒在地,膝盖结结实实地撞上椅角。这件事发生得突然,众人始料未及,还是慕容南朝率先反应过来,蹲下身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了?”他的反应凤盈收入眼中,知晓无论是柳神医还是柳宗,都未向他透露她的近况,当下兀自揉着膝盖,做出无谓状:“没站稳罢了!”她越是这幅表情,慕容南朝越是觉得她在逞强,不禁万分心疼,放柔声音道:“你没事吧?可有伤到哪?”“劳三王爷挂心,一点小伤,死不了!”眼见他将手伸来,凤盈猛地站起,身子往后一仰,步子一退,踏上楼梯边缘,好在红雪眼疾手快将她扶住,这才免于摔下楼梯。这下,慕容南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再去触碰她:“看座!”由红雪扶着,凤盈一瘸一拐地入了座。没有寒暄,没有谄媚讨好,她直接进入正题:“三王爷,小女子想赎下琴语,不知三王爷可愿忍痛割爱?”“琴语?”慕容南朝挑眉,邪肆道:“本王要的价,你怕是给不起。”“三王爷不说怎知凤盈给不起?”虽然心知他会刁难,凤盈依旧神色淡淡,静待对方再次开口。注视她须臾,慕容南朝不急不缓道:“给凤二小姐两个选择,一、本王要你名下所有财产。二、用你自己交换琴语。”选择一,她会一无所有,选择二……她根本不可能做出这个选择。凤盈忽的明白过来了,一开始慕容南朝就打算拿琴语胁迫柳宗,只是没有成功,所以他才如此大张旗鼓地让柳宗进出三王府,不仅是挑拨她和柳宗关系,更要将她引出,得到她手中的财富。他这一步走得可真好,一个琴语在手,无论怎样他都不会亏。只是他这么一说,她便能完全确定一件事了,那就是她府内的暗道不是慕容南朝派人挖的。“三王爷说话可算数?”纵然明知得到的会是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但凤盈依旧愿意用自己的财富交换。“自然作数!”他知她不会献出自己,但她以往累积的赏赐,足够他更上一层,将慕容南宇狠狠踩在脚下。“我选……”“不行!”忽的有人出声打断,凤盈回头,就见柳宗冲破重重阻拦奔入,一把抓住凤盈,呵斥道:“凤盈,你傻了吗?”“柳宗,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你为何不同我说?”凤盈欲将他的手拿开,不料柳宗几乎是用尽全力捏住她的肩头。思及自己的伪装,她缓缓松手,轻声劝道:“柳宗,不过是些田地宅子,与我而言不过身外之物。”“跟我回去!”这是柳宗第一次说话这么大声,似只要声音一低,整个人就失去支撑的力气。“柳宗……”“凤盈,今日你若是不同我回去,我们便至此断交!”话落,周遭安静得只有呼吸声。凤盈静静地看着他,透过他的眼,瞧见他心底的伤痛。“你真的不要?”她的金银财宝都转移到了二哥凤陟的名下,如今只剩皇上赏赐的府宅、田地,虽然值钱,对她而言却也不甚重要。“不过是个不爱我的女子,她值不起这个价!”一咬牙,柳宗狠下心说出违心之言。“啪!啪!啪!”有节奏的抚掌声响起,一个粉衣白面、气质出尘的女子被带出。寒冬腊日,女子赤足踏在冰冷的地上,鬓发散乱,身着单薄的纱衣,梨花带雨,模样好不可怜。此情此景,凤盈心头对慕容南朝的厌恶更甚。若非对他一片痴心,琴语那般高傲的女子又怎会将自己卖了,最终落了个凄凉。她本以为琴语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和万千女子一样,在情爱里头不过是一愚人。慕容南朝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一介落魄户的小姐,又怎会得对方青眼相待。“你……”在瞧见凤盈后,琴语先是一愣,而后笑得苦涩。初见凤盈,她只觉世上怎会有如此出尘的男子,眸光清冷,英气非凡,竟比那些个王公贵胃来得还要有气度。尤记得那日,她点了一曲《花想容》,一曲未落便消失无踪。后来,她成了常客,时常捧场听曲,出手阔绰,眸光始终清冽,不带杂念。待两人熟络了,她曾般开玩笑半认真道:“琴语姑娘,我代挚友求娶你,可好?”如今想来,原来是替温吞内敛的柳宗开的口。“琴语姑娘!”凤盈朝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盈儿,走吧!”柳宗将她拉起,不愿看琴语一眼,眼底是难以遮掩的伤痛。情这一字,最愁人,最磨人,最害人,他躲不开,逃不掉,就这么跌入她的清冷高傲。她的清冷与凤盈不同,凤盈的冷是统帅千军的霸气,睥睨敌众的威严,而她的清冷高傲却是自己的保护膜,将自己层层裹住,才能避免被人侵犯。他将她看得那般透彻,那般透彻,对她那般了解,那般用心,却终归敌不过慕容南朝勾一勾手指头。“柳公子!”琴语出声唤住二人,语带哽咽道:“救救琴语。”这一刻的她像是放下了所有的骄傲,无助地朝曾经不屑的人求援。凤盈闭目,心中是对柳宗的同情,更多的是对眼前二人的痛恨。琴语分明不爱柳宗,分明与人合伙算计柳宗,分明此刻是在演戏,她却能拿捏得如此可怜,着实叫人心寒。柳宗的身子僵住,因她的泪,他好不容易堆砌起的铁石心肠化作绕指柔。他多想冲过去,将她护在怀中,可他不能。他一时冲动,带来的是对凤盈和慕容南宇二人的损害,他不愿拖累凤盈,不愿让她做出日后悔恨的事。挣开柳宗的手,凤盈一瘸一拐地走到琴语面前,抬手,巴掌无情地落在她的脸上。“啪!”清脆的声音入耳,慕容南朝神色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浮现出笑意。这才是他认识的凤盈,打吧,打得越狠,她与柳宗的嫌隙越大,前世柳宗对琴语的痴狂他是晓得的。琴语捂脸,眸光在触及男子眼中的笑意后,泪水止不住地滑落。掐起她的下颚,凤盈一字一句冷声道:“琴语,本小姐以前真是瞎了眼了,你根本配不上柳宗,你会遭报应的!”她笑,诡谪莫测,仿若早已看透一切,那表情叫琴语遍体生寒,透到骨子里。潇洒转身,拉住柳宗,半倚着他,一步一步走下茶楼。踏下楼梯的一瞬,柳宗只觉整个茶楼都在崩塌,整个洛阳天旋地转,看似是凤盈倚着他,其实是凤盈扶着他。一步步跨出茶楼,挤入人潮,在异样的目光中,他故作坚强,好似提线人偶,任由凤盈操纵。她带他去哪,他便去哪。在入了凤府的一瞬,他忽然挣开她的手,面上扯出牵强的笑,温吞道:“我先回府了。”“不打算喝杯茶?”他有意躲起来舔舐伤口,凤盈也故作无事,用很是随意的语调问道。柳宗深深看了她一眼,笑了,轻轻环住她的身子:“凤盈,我柳宗这辈子最庆幸的,便是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