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还是夜半三点。出了城区,火车上了山道,穿入了一条狭长的隧道。应急灯的黄光有点刺眼,方辞不大适应,闭了闭眼睛。
有人在她身边坐了,对她说:“睡一会儿吧。”
方辞认出是方戒北的声音,安下心来。也许真的累了,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方戒北从背包里取出毯子,给她披上。
这一条隧道也不长,两千米不到,很快就出去了。
外面天色仍旧很暗。山道上每隔十几米才有一盏路灯,这一带风暴大,气候不定,为了安全考虑,跟其他地方那种细细长长的路灯不同,是低矮的大圆柱形灯杆,不过半米高,上面安了个铁皮灯帽。
车厢里也没有开灯,却能依稀看清身边的人。
朱晴睡不着,回头看了看周宜雨,发现周宜雨也没有谁,凑过去跟她耳语:“这次的任务,你是第一个举手报名的。说真的,我挺奇怪的,你能说说为什么吗?”
周宜雨却反问:“你又是为什么要参加呢?”
“好玩啊。”朱晴眼睛闪亮,“天天待在实验室,我快无聊死了。”
周宜雨:“……”
朱晴又追着问:“你呢?”
周宜雨只是笑了一笑,抬头往前面望去。
朱晴悻悻的,扁了扁嘴。不过,她也就安静一会儿,没过多久又闲不住了:“你跟方辞姐住一个宿舍层的,熟悉吗?”
周宜雨滞了会儿,语气很淡:“不熟。”
朱晴有些遗憾:“她好美啊,我要是有她一半漂亮就好了。”她又摇着周宜雨的肩膀朝前面,指给她看,“她跟那个方团长,是不是早就认识?”
“不清楚。”
“我觉得他们肯定认识。”朱晴像一个小侦探,兴致勃勃地摆弄着自己的见识,“那个方团长,看着冷冷清清的,不笑,也不多话,可是怎么说呢?我总觉得,总觉得他看那个方辞姐……”她想了很久,都找不到一句合理的话来形容,只恨以前语文没好好学。
周宜雨低头拨了拨手表。
3点34分了。
朱晴灵光一闪,道:“他们是不是情侣啊?”
——你也看出来了——周宜雨乍然有些恍惚,仿佛深藏在心底里一个难以启齿的隐秘,被旁人看似无心地揭开了。她的脸色不大好看,本能地不希望这两人的关系被人知道。
她鬼使神差地说:“那可说不准,你看那个骆团长,对她也很殷勤。”
朱晴单纯,她这么一说,又不确定了:“……好像也是。”
朱晴苦恼地拄着头,颇有些羡慕嫉妒恨地说:“这年头,长得好看就是好啊,我花个几百万求人家倒贴我,让我过个干瘾,还没人愿意呢,愁啊。”
朱晴长得也挺可爱的,就是人有点幼稚,当妹妹还不错,当女朋友目前确实不是个很好的人选。不过,她眼光也是高的,一般人还不要,虽然追她的人不少,她也没看上过,绝不像她吐槽的那样“倒贴也没人要”。
本来也就是一句开玩笑的话,落在周宜雨耳中,就像一根刺,狠狠地扎了一下,钻心得疼,更有些难言的羞恼。
她想起了不大愿意想起的小时候。
方戒北总是和方辞形影不离,方辞跟大院里其他那些孩子也玩得开,来了没一个礼拜,几乎个个都混了个脸熟。男生都很喜欢她,围着她转,叫她“小公主”,给她搭积木、教她踢球,出门都爱带着她。
连平日不爱搭理女生的方戒北也对她假以辞色。
明明出身也一般,家里人都没了,只是姥姥曾经救过老爷子一命,就死乞白赖赖在方家,偏偏还像个真公主似的被捧着,如众星捧月般受着所有人的目光。
而她,只能像只鹌鹑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明明,方辞的出身,也并不比她好多少。
人最怕的就是比较。
周宜雨从小就知道,自己和童珂是有距离的,那是地位、出身的差距,不可逾越。所以,童珂来找方戒北、童珂被所有人关注的时候,她虽然也难受,却觉得习以为常、理所应当。可换了方辞这个出身一般,只是靠着投机取巧才被老爷子看在眼里的人,她心里就不好过了,不自觉便生出了攀比之心。
她虽然没有方辞那么艳冠群芳,也是个清秀佳人;她和方辞家世差不多,方辞却没有了家人;她的学习要比方辞好得多……综合来讲,她觉得自己并不输给方辞。可为什么方辞能那么快乐?能毫无心理障碍地跟大院里那些干部子弟玩得那么开?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其实,很久以前,她也想迈出那一步,和那些人玩在一起。可她怕,她不敢,怕被嫌弃。短短一步,就注定了今后的很多事情。
朱晴还在她耳边纠结,如苍蝇般让她心烦:“我觉得还是方先生比较帅,骆先生也不错,就是人瞧着不大正经。要是我,我也选方先生。”
周宜雨闭了闭眼睛,不想搭理她。
朱晴没心没肺,半点没察觉她的不耐烦,挽着她的胳膊靠过来,脸颊在她肩上蹭来蹭去又蹭去蹭来,嗲嗲地说:“什么时候也赐我个这样的如意郎君啊。”
周宜雨说:“对不起,我想休息了。”
“啊?”朱晴连忙起身,歉意地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睡吧,我不烦你了。”
周宜雨胸中憋了一口气,闷闷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