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逛完夜市, 已是夜浓, 众人回去歇息。
秦思思伏在书案上打盹儿, 浅浅做了个开满粉玫瑰的梦。
这时, 门口崔氏亲自来请:“思思回来了?”
“中秋团圆,下了些饺子,当夜宵吃正好。”
崔氏又去兰轩问吃不吃饺子。
无支祁抱着眼皮子坠坠的朵朵, 低声讲:“我看着朵朵睡觉。”
寻亦许夫妻点头。
众人去佛桑居。
粉色小猪忽而蹿到秦思思身上。
“欸?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原本约好无支祁去喝酒的,算了,带娃的男人也是可怜。”
“……”
“死丫头,给老夫盛点饺子呗,我最爱吃饺子了。”
“……”
梦貘喜欢吃饺子,秦思思乐了。
任由他趴在肩上, 盛饺子时取了一个蘸料小蝶, 放了两个茴香饺子。
小猪跳到餐桌上,猪鼻子拱拱,嘴里含糊道:“我听说你家那儿有鲅鱼馅儿饺子, 想尝尝。”
“……”秦思思默了默, “你知道的真多。”
“父亲呢?”寻亦许问崔氏。
“睡了。”
“母亲别光顾着盛,也坐下吃吧。”
崔氏脉脉看了他一眼,笑着应了声“哎。”
崔氏方才坐下。
秦思思发现小猪在餐桌上打着滚哼哼唧唧, 像是吃坏了肚子的样子。
压着嗓子问:“你怎么了?”
话罢,小猪干“呕——”着,嘴里吐出一圈彩色泡泡,秦思思颇感惊奇地瞪大眼睛, 这是传说中的吐彩虹吗……
不由自主抬起手,轻轻触上的那一瞬间,小猪嘎嘎大吼出声:“别碰!都是梦!”
崔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走到秦思思身后,素手一拨,戳破了某个彩色泡泡。
……
漫天的泡泡交迭,眼前的画面如同电脑桌面屏保的幻灯片,“啪叽”泡泡碎了。
画面如扯碎的棉絮撕开来,渐渐清晰,随着耳畔传来的第一声闷雷,秦思思的意识里第一刹那恍惚响起某种猜测——
欢迎来到梦境迷障。
她抬头。
乌云涌动的天,电光闪烁,风雨欲来。
中秋的圆月彻底被遮蔽,透不过一丝光亮来。
一如起初她坠入梦境迷障的情景。
顾盼回首,寻家二兄弟以及她和闻芸,一同站在屋檐之下。
嘀嗒,嘀嗒,嘀嗒,狂风大作,下起雨来,一瞬间落成连绵雨幕。
她掀了掀唇,想对寻皆允讲自己的猜测,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旋即,小猪蹦上蹦下,着急说着什么,奈何一行人交头接耳之间,无声静谧,谁也听不清。
寻亦许眉头微拧,闻芸一脸无措,寻皆允转眸看她。
做出口型:梦境迷障。
秦思思朝他点了点头,寻皆允朝她挪近,蓦然牵着她的手,唇角一张一合:牵着我,别走丢了。
秦思思看向雨幕外,再次发现不是御街之上,而是一条普通的街道。
雨幕里传来困兽咆哮,行来刀劳鬼。
她欲往前走走,发现脚步也不能动,或许……再次进入了寻阔的梦里,他们都再次被困在了梦里,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梦境重现,就好像看电影。
果不其然,和原书一样的情景。
一素白裙裾的女子翩跹而上,海藻般的微蜷长发随风舞动,抽出蓝虹软剑与刀劳鬼缠斗在一起,一招一式,飒爽而凌利。
很快解决了刀劳鬼,喷着热血的头颅落入雨幕里,湿透的白衣女子头也不回地往最角落的云吞摊位后跑去。
“书生呀,你没事吧?”
摊位后,躲着一位书生。
他扶着摊位心有余悸地站起来,腿微微发颤,轻轻扫视湿透的姑娘一眼,清咳着飞快转过视线。
书生扯下背后的箱笼,头顶的白布做的小书棚随着他的动作不停抖动。
他取出自己带的随身外衫,还有一块折叠平整的干净手帕,侧着头不看她,伸直手臂一同递给她:“姑娘披上,也擦擦身上的雨水。”
女子歪着头不明所以,只觉得眼前的书生古板而矜持,举止怪有趣的。
书生始终侧着头不看她:“谢谢姑娘。”
她笑着,落落大方地接过:“不用谢,我是降妖师,降妖除魔是我分内之事。”
书生顿了顿:“姑娘可有落脚处?”
“没有呢。”女子不紧不慢擦着脸上的雨水。
“姑娘……若不介意,同我回府换套干净衣裳吧。”又补充了句,“小心着凉生病。”
话罢,心中紧张,书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地闭紧唇。
女子歪头,愣了半晌。
“好呀。”
书生从箱笼旁抽出伞,撑开伞举在姑娘头顶,雨夜湿滑,他匆匆带路。
将将走进交州刺史府,一灯如豆,门口站在一个掌灯的书童。
“大人,你可是洛阳新调度过来的交州刺史寻阔?”
寻阔将女子领进刺史府大门,合伞甩着雨滴,随口答:“正是,先带我去寝居,叫一桶热水,准备一套干净的女子衣裳。”
书童合上门连连应是。
到了寝居。
寻阔:“姑娘……叫什么?”
“孟笙歌。”
“孟姑娘,先去洗个澡吧。”
孟笙歌问:“你呢?”
“寻阔。”
话罢,让女子进入寝居,自己安安静静守在门外。
孟笙歌倒也不拘泥小节:“寻先生,这是你的住处,没有在外面吹风的道理。”
寻阔一口回绝:“不必。”
孟笙歌不再多言。
孟笙歌洗完澡,带着潮湿雾气推开门。
“寻先生,进来罢。”
寻阔余光间瞥见女子手臂上的细小划痕,不由惋惜:“孟姑娘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
孟笙歌微顿,笑道:“这是我心之所往。”
“姑娘有侠义。”
她似懂非懂:“何为侠义?”
“拔刀相助,侠肝义胆,一颗赤诚热忱之心。”
“喔……”
聊罢两句,孟笙歌撑腮于桌前,脑袋一点一点,海藻般浓密的卷起长发随之倾泻。她昏昏欲睡。
寻阔一贯沉静的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站起来走近她,原地踱了两步,缩回欲抱起她的双臂,叫来婢女,将圆桌上的女子扶上床。
画面如电影镜头般转换。
刺史府的书房之内,从窗户里跳进来一个白衣女子,窗外枫叶红遍,秋意正浓,素白裙裾轻漾。
“寻先生,我又来了。”
男人端坐在书案前,脊背挺直,一丝不苟地处理公文。
他没听到,她也没再说话,在桌前托腮坐下,静静观察他。
他和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气质干净清冽,有礼疏离,不温不火,冷静自持。
孟笙歌觉得有些口渴,抓起桌上的茶壶,往茶杯里倒水。
腹部坠坠隐痛,她揉着捂着,男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轻轻摁住了茶壶。
“茶是凉的。”
茶壶上的指尖相触,她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下。
男子也旋即缩回了手,侧眸清咳:“我叫人上热茶。”
“唔,我忘了。”孟笙歌猛然直起身,“算着日子,我快来葵水了。”
“……”寻阔疾步往回走了两步,闷咳出声。
孟笙歌见状,脆生生笑起来。
“寻先生,今日我来,是想请教写字。”
寻阔愕然:“你不会?”
女子摇头:“只会些符文。”
话罢,行至书案前,鬼画桃符的字潦草,几欲不受控制地抽破宣纸。
“我想融入外面的世界,可是读不懂这里的字。”
寻阔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一弯柳叶眉,一双桃花眼,肌肤瓷白,素白裙裾不染纤尘。海藻一般的微卷长发,阳光底下泛着雾蓝光泽,清纯里平添一抹异域风情。
女人的眼睛澄澈透明,充满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像被关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久了,纯粹而干净,一眼便能看到底。
她启唇问:“我可以每日来学字吗?”
她自象牙塔里走出,想融入这里的世界。
于礼不合,卡在喉咙的话吞咽下去……寻阔顿了半晌:“好。”
他走到桃木书架旁,取下一本寻亦许三岁时习字的字帖,道:“你可拿回去练,不懂可问我,姑娘就不要翻窗——”
“父亲。”书房门外响起一道清脆童声。
寻阔转眼间,女子消失无踪,他敛眸,手里空空,字帖已然不见。
寻亦许恭谨走进来,一板一眼,显然翻版的寻阔。
他一一回复功课,寻阔心不在焉地应声。
末了,小孩儿垂眸,轻声说了句:“父亲,你忘了阿娘吗?”
他揉了揉嗅觉敏感的鼻子:“父亲身上有女人的味道。”
窗外的树影浮动,洒下一地斑驳。
书房外,落了一地的枫叶树下,孟笙歌怅然若失,原来他成亲了啊。
日月轮换,书房的窗户再也没有一抹素白裙裾一跃而下,孟笙歌再也没来。
寻阔的那句“不要翻窗,我们找个书肆茶馆,我抽时间去找你”没得及说出口,他隐隐也有了猜测,看到了阿许吧。
罢了,也好。
画面如快进镜头,时光飞逝,白驹过隙。
“寻大人,快走,不必管我们,陛下让我务必保你安全!”
半年之后,交州下辖云桂县多日降雨,洪水突发。
寻阔前往巡查,指挥灾民避难之时,遭到暗探刺杀,右腹处挨了一刀。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捂着右腹伤口倒下时,只听到了天子隐卫的这句呼喊。
再次醒来时,挣开沉重的眼皮,寻阔发觉自己身处一家客栈之内。
“吱呀——”客房的门渐渐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