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时都气咻咻地定住了,她手里的红酒瓶咕噜噜滚到了墙根。
要说不清醒,其实他这么多年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了。
“……能让我摸摸他吗?”
陆潜应该是酝酿了极大的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目光却已经很渴望很温柔地在那块区域巡睃了好久。
“你先让我起来!”
他按下她的肩头,“就现在这样,感觉比较清晰。”
林舒眉忍不住咬牙:“清晰个毛线!现在才三个多月,连肚子都不明显,什么动静都没有,你还想摸到胎动吗?陆潜,你这个医生是怎么当的!”
“不用什么动静,我能感受得到。”
他的手已经盖上来,温暖,轻巧,而且比想象中大。
属于外科医生的手,现在却是以孩子父亲的身份探究她的身体。
这种感觉是新奇而陌生的,在她既有而他失去的那段记忆里从来不曾有过。
其实三个月的孕肚已经开始有一点微微隆起的弧度,跟他的手心刚好贴合。
可能是血脉之间的某种生物电流吧——尽管真的没有任何胎动,他也能感觉得到,那就是另一个,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小人儿。
百感交集,由酒精催发着涌到心口。
“最近……有什么不舒服吗?嗜睡、恶心、浮肿……有吗?”
他知道就算问了也不能为她分担其中任何一项,但他还是想要了解,哪怕只是听她抱怨几句也好。
“什么都没有。”舒眉是一贯疏淡平常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说今天这道菜不好吃,但很快又跟了一句,“他很乖的,一点都不乱闹腾。”
之前看到高月怀孕的时候反应那么重,不是抱着马桶吐,就是坐在马桶上都能睡着,她实在有点心有戚戚焉。
然而到了她这里,孩子异常安静乖巧,要不是有意识地去留意,可能又要前一回一样,过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有时越是这样,反而越是担心,就怕留不住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的。
“嗯,那你不要太紧张,放松一点,不要总想着去查激素。hcg激素水复查在正常值范围,后面按时产检,还有其他手段可以观察宝宝健康的。”
舒眉愣住。
上回怀孕的时候,由于确诊时检测的hcg水平就偏低,虽然医生说还没到要打针补充的地步,但她看到网上说这是胚胎发育情况不是特别好的体现,很有可能流产和胎停,心里一直有些紧张,不到复查的时间就心心念念要再去做检测。
陆潜知道以后,跟她说的就是这句话,一字不漏。
当时她还怀着跟他怄气的心思,这话在她看来就是他作为拥有专业知识的医生高高在上睥睨她这等凡人的意思,根本没有任何温柔可言。
要不是再从他口中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她可能都要忘了这么一段。
人的大脑中有负责管理记忆的海马体,有时会出错,让人产生眼前某个场景好像曾经发生过的错觉。
舒眉一时之间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她的海马体出错,还是陆潜真的把多年前对她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次。
可她这次怀孕的hcg检测结果完全正常啊,医生没有叫她复查,她也没有沉不住气想要去复查的打算。
“怎么了?”
陆潜看她愣神,像被定住了似的,以为压到她了不舒服,赶紧用手臂撑住身体挪到一边。
舒眉看向他:“你刚才说的话,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说了什么?”
“就是说hcg复查那个。”
“噢,我是说hcg即使偏低一点也不用过于紧张,现在都有手段干预,马上还会有b超之类的手段辅助监测宝宝的发育情况,你不用太担心。”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hcg偏低?”
“你告诉我你怀孕的那天,手里还拿着检查报告,所以我看到了。”
他言之凿凿,舒眉张了张嘴,其他想要问的话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她现在很确定,记忆发生混淆的人是陆潜,而不是她。
不管是不是负责管理记忆的海马体受损,他的脑部受过创伤是事实,康复是个很缓慢的过程,这个过程中用药或者其他治疗手段都有可能发生某些新的问题。
她立刻联想到之前齐妍说过的,催眠治疗对他这样的情况也可能潜藏有未知的风险。
“陆潜,最近齐妍齐医生那里的心理咨询,你还在继续吗?”
“嗯,还在继续。”
“催眠治疗呢?”
“也在继续。”他自嘲地笑了笑,“但好像很多该想起来的场景都没能想起来。”
“没关系,卜寒青已经补充过了。你用不着勉强。”
“不算勉强,我只是……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他眼神里也有不尽的惘然,“舒眉,你告诉我,我还可以做什么?”
林舒眉沉默。
她回答不了他,因为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