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云顿觉不妙,连忙向身后探去,一眼便望见自己身后的摘星阁中,一缕污浊不堪的黑焰好似活物一般,从阁楼上的窗口中探出,在半空中缭绕不休。
那个窗口所在的位置,分明是国师的房间。
白子云顿时惊得心头一颤,突然想起了方才国师从他肩上捏下来的那丝微不可见的诅咒黑气。
为何他不过离开一会儿的功夫,那黑气便已经膨胀的如此之大?
国师一个人可应付得来?
一想到自己寄予的全部希望可能会出什么意外,他霎时间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丢下在场的所有人,向摘星楼奔去。
眼看着自家国主向着摘星楼飞奔而去,剩下的侍卫也不再忙着搬运余下的财物珠宝,也跟在小皇帝的身后,追随过去保卫陛下。
最后,跪在地上还没起身的齐恒、谢峒二人,不禁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一眼,又抬头望了望摘星阁上方漂浮的黑气,顿时一咬牙,顾不得害怕,同时站起身来,带着自己一方的人马,争抢着向摘星阁奔去。
他们二人奉命前来招揽国师,如今虽然自己的财物被罚没了,但是好歹也得先见国师一面,到时即便招揽不成功,窥得在摘星楼内所发生的一二,也算是能回去复命了。
就在心思各异的一干人等奔过常常的阶梯,来到高高在上的摘星楼中,一把推开国师的房门之后,顿时便被自己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诅咒化作的黑雾弥漫了整间房屋,已经顺着打开的窗口飘散出去,恍若活着的东西一般,腾腾煞气凝做一条水桶粗细的黑蟒,若隐若现的在房屋中翻腾不休,冲着一干人等吐着猩红的蛇信。
所有人都差点被这条满是煞气的黑蟒吓得瘫软在地。
有几个胆子大些的护卫,鼓起勇气挡在小皇帝面前,将自己腰间的佩刀拔出鞘,向着那条巨蟒劈砍几下。
可是那蟒身却是无形的黑色雾气所化,任凭凡人的刀刃如何劈砍,都只能在雾气中留下道道烟波折痕,随后那浅浅的折痕便又重新聚拢,庞大飘忽的蟒身上没留下任何伤口。
这等骇人听闻的景象,顿时又将门口的众人吓得连连后退。
黑蟒见状,更是得意,身形陡然扩散,再次胀大数倍,一团团缭绕的煞气从窗口飘忽出去,黑色烟雾一片片的聚拢在摘星阁的顶端,飘散不去。
这下子,只怕全都城的人,都能一眼看见摘星阁顶端翻涌着的黑雾。
已经有不少周围的百姓,在看到摘星阁被不知哪里来的黑雾笼罩时,全都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接近这里,盯着那团煞气浓重的黑雾,互相之间争执讨论不休。
房间内,再次胀大的黑蟒眼瞳一竖,张开一张血盆大口,身形猛地一抖,就要像门口的众人扑来。
此事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门口的一众人等已经来不及逃跑,只是被吓傻一般愣在原地,站在前方的白子云更是本能的抬起双臂,护在自己眼前。
但是他等了数息之后,却依旧等不来自己被蛇口吞没的触感,只听到耳畔传来阵阵痛苦的嘶吼翻滚声。
他小心翼翼的放下手臂,向前看去,顿时惊愕的发现,原本还威风不可一世的黑雾巨蟒,此时就像是被人揪住了尾巴一样,整个庞大的身躯在房间内翻滚折腾不休,却始终无法摆脱自己尾端的束缚。
顺着这条巨蟒的身躯向下看去,便瞧见它原本粗壮的蛇身却是越靠近尾巴的地方,越是细小,等那庞大的身躯到了末端的时候,已经是一根黑线般纤细的黑气。
这丝黑气的形状,与白子云离开前所见的一模一样,正被一双苍白的手捏在两根修长的手指之间。
再顺着修长的手指望去,众人便不禁眼前一亮。
一位身姿如鹤、神凝霜雪的道人立在窗前,身着一袭墨白相衬的道袍,衣带束腰,腰间悬着一柄狭长漆黑的长剑,如玉的面容上一片淡然之色。
正是青云国新任的国师。
原本一心想要见到国师的齐恒谢峒等人,在此时当真见了他的面,却又被他的神采所摄,全都惊艳的呆愣在原地,怔怔的瞧着对面那人,一时全都说不出话来。
众人甚至连屋内那条巨蟒都差点给忘了。
秋宸之没有关注门外众人的神色,只是手中捏弄着那巨蟒的尾部黑气,就像是文人提笔落字一般气定神闲,眼中看不出一丝惊惶凝重的神色,手指轻挑,顿时便将那丝诅咒凝沉的黑气提起来。
那条由黑雾蔓延凝成的巨蟒,尾巴尖猛地被人提起,顿时整条蛇便瘫软在地,再也威风不起来,只是如同一条死蛇一般,在这个相对来说甚是狭小的房间内被人拖行。
秋宸之凝视着这条诅咒凝成的黑蟒,冷淡的眼中终于显露出一丝兴趣。
诅咒化作了一丝细细的黑气,虽然是附在小皇帝的肩膀上带来此处的,但偏偏却在刚刚感知到小皇帝离开的那一刻,诅咒开始悄无声息的蔓延,然后瞬间便化作了这条噬人的巨蟒,意图来攻击他。
很明显,下这个诅咒的人就是冲着他来的。
小皇帝不通咒术,即便身上携带着一道诅咒之气也发现不了,背后下咒那人也料定白子云肯定会将他安置在摘星阁,所以便将诅咒悄悄放在了白子云的肩膀上。
下咒那人原本应该打算,借由小皇帝来到摘星阁的时机,将那道诅咒之气落在这个房间内,然后等到小皇帝离开之后,便立刻出手驱动诅咒化作巨蟒,将他这个新上任的国师给吞噬掉。
青云国空悬多年的国师之位刚刚有了着落,国师本人却突然就被人用诅咒杀死在摘星阁这个神圣的地方,简直就是当众打脸。
不禁是打小皇帝的脸,也是打整个青云国的脸。
望着自己指尖上那丝黑气,秋宸之不禁略有些奇怪,不禁自语道:“这诅咒倒是有些眼熟……”
可他之前却又从未见过。
而且诅咒一事,就算是修士之间也是极少用的,如今他手里的这个下咒的方法,既不像人修这边发明的,也不像妖修那边使用的,简直不像是凡间界风格。
若是常人遇到这种稀奇古怪的咒术,即便是一些修为稍稍浅薄些的修士,只怕今天也是要认栽的。
只可惜……那下咒之人却遇到了他。
到底是谁下的黑手,他却是心中早有预料。
自己刚来此处,还未来得及与其他人相交,便被小皇帝阴差阳错的拜为青云国的国师,那原本即将要成为国师的那人,想必一定是恨毒了他。
想起了当初在祭台上看到的那个白衣阴柔的道士,秋宸之不禁暗暗思虑着。
其他人都看走了眼,那小道士还真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手里面倒是有几分真本事,只不过这些本事较为阴毒一些。
也不知那白衣道士究竟是来至何方,又从哪里学到了这一手令他万分眼熟的咒术。
事后一定要找到那小道士,问个清楚!
思及此处,秋宸之眉梢微挑,也再没了继续探究眼前黑蟒的兴趣,指尖稍稍用力,顿时将那丝黑气捏得消散无形。
随着诅咒源头的消失,地上早就已经半死不活的黑蟒嘶嚎一声,庞大的身躯顿时灰飞烟灭,雾气四散。
原本如同乌云罩顶一般笼罩在摘星台上的黑雾,顿时烟消云散,再也寻不到一丝痕迹,只余下晴空万里。
当下,都城中所有远远围观摘星阁顶端黑云的普通百姓,顿时全都停下了吵吵嚷嚷的议论,全都哑口无言的呆滞的望着突然又晴空万里的天空。
顿时,摘星阁的周围“呼啦啦”的跪下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所有人都面向摘星阁,颇为虔诚的向他们新来的国师叩首跪拜。
这几天都城中流传的说法没错,他们青云国真的再次拥有了国师,这个国师真的就是个活神仙,可以将天空中的乌云黑雾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不是仙人下凡又是什么?
瞬间,无数虔诚的祈祷声在摘星阁周围想起。
这些百姓只不过看到了被驱散的黑雾,便已经虔诚至极,更别说在房间内,亲眼看到秋宸之不过在转瞬间便风轻云淡消灭了整条巨蟒的其他凡人。
白子云还在恍惚间,便听到自己身后“呼啦”一片声响,等他回过头望去时,便瞧见不论是太后一党的人马、还是大将军一党的人马,甚至是他身边的侍卫,此时全都跪倒了一片,向着国师虔诚的祈祷,几乎不敢抬头看上一眼,生怕冒犯了自己面前这位活神仙。
瞧见所有人已经跪在地上,小皇帝在恍神的时候,也不由得膝盖一软,简直忘了自己国主的身份,差点就要和那些人一起,一同向对面走来的仙人下跪。
他的国师,他的…仙人……
不过还没等他膝盖软下去,已经走到他身边的秋宸之伸手一捞,顿时将这个晕晕乎乎的小皇帝给重新捞了起来。
秋宸之望着白子云,眉头微皱,说道:“我想…我需要小陛下为我找到一个人。”
那个下咒的小道士,希望他还没来得及溜走。
……
与此同时,在都城内,戒备森严的将军府里。
身处在密室深处的白术,猛地睁开双眼,闷咳一声,顿时一头栽倒在地,将自己面前供奉燃烧着的白色蜡烛全部扑灭,自己的口鼻处则是不断的有鲜血涌出。
他蜷缩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咳嗽了半晌,半边身子的道袍都被鲜血染红,他身后密室的大门才轰然一声缓缓打开。
重伤未愈的大将军谢江,大步从密室外走进来,上身未着衣衫,胸口的伤处依旧裹着厚厚的纱布,面色因为失血过多甚是苍白。
他脸色阴沉着,走进密室之后,不顾地上还躺在血泊里闷咳的白术到底受了多重的伤,直接一把揪着对方的衣领将他提起,恶狠狠的将其掼在墙上。
他望着自己眼前这个白衣小道士,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失败了?”
“之前若不是你吹嘘自己师从西方玄虚国巫蛊大祭祀,习得一身的本领,我又怎么会答应将你推到国师之位上,可是现在不过是教你去杀个人,你却反倒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显然,谢江也是和那些围观的百姓一样,已经看到了摘星阁上空突然消散的黑雾,所以此时才来气冲冲的找白衣小道士算账。
眼看着面前被诅咒反噬重伤的人,马上就要被自己给活活的掐死了,他才冷哼一声,再次将手里的人摔到一边,阴沉的说道:“什么都做不到,我要你有什么用?”
“就你这样微末的本事,还想登上国师之位享受荣华富贵?做梦!”
狼狈摔在地上的白术,挪动着自己打颤的手臂,慢慢从密室阴冷的地上爬起来,用衣袖将自己面上血污擦去,喘着粗气道:“大将军此言差矣!”
“你推举我登上青云国的国师之位,并非你爱惜我一身的才华,而是你事先就已经与我玄虚国做过交易。”
“你承诺过我的师父,玄虚国的巫蛊大祭司,答应要将我推上青云国的国师之位,我玄虚国才能在暗地里帮助你,等将来你真正登上青云国国主之位的时候,玄虚国才会在第一时间承认你的正当统治。”
谢江冷冷的瞧着白术,发狠道:“我当时明明答应的是,等将来我登上国主之位后,为了报答玄虚国的相助,会将河之洲割让给玄虚国,你的国师之位只不过是个附带的条件罢了。”
白术捂着胸口,冷笑道:“可是你这不是还没登上国主之位的吗?”
“这两个条件现在你一个没有达成,你谋夺一个国师之位都到不了手,我们玄虚国又怎么能相信,你有本事可以登上国主之位?”
“就算你将来真的登上了国主的位置,没有国师在一旁监督,我们又怎么能确保你真的会将河之洲割让给我们?”
“再者说了…”白术缓缓地坐下,打坐调息:“你就真的没有预先料到我这诅咒之术会失败吗?你真的没有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即便在祭台上,那国师一出手就伤了你,但你却依旧无法笃定这个新来的国师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所以才会一边派出手下去赔礼道歉,一边请我在此下咒杀他。”
“你心里早已谋划好了,若是我真的成功杀了那国师,你正好可以坐享其成,借此来进一步威逼青云国的小皇帝。”
“倘若我杀不了他,你也无所谓,因为你早就派出自己的手下去赔礼道歉了,所以正好可以借此将自己身上的嫌疑推得一干二净。”
他睁开眼睛,残留着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江,冷声问道:“我说的对不对?”
“只可惜,你打错算盘了!这个国师的本事远比你我想象中的更为强大,简直深不可测,更不是什么蠢人,估计早就推算出给他下咒的黑手便是你我二人。”
眼见自己的谋划被毫不留情的戳穿,谢江已是恼羞成怒,再次揪过他的衣领,危险的说道:“按你这么说,我现在就应该直接割了你的舌头,然后把交给国师,这样才能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你的头上。”
白术身上受到反噬的伤依旧严重,在这粗暴的推攘中,胸口再次一痛,口中的鲜血又滚落下来。
但是此时面对着自己心狠手辣的合伙人,他却是丝毫不能露怯,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稍稍露出一点怯弱退让之色,面前这个同伙可能就真的会毫不犹豫的割了自己的舌头。
他口中拌着血丝,喘了口粗气道:“大将军,您莫不是忘了,我的师父可是玄虚国的大祭司!”
“你与玄虚国所有的来往信件都在我师父手中扣着,如果师父他老人家等不到我向他报平安,那么你猜猜他会不会以为你已经违背了承诺、撕毁了双方的合约?”
“你再猜猜,师父他老人家会不会…将你的那些信件全部公布出来?”
“青云国的百姓、国主、朝臣,甚至是你手下的将士,在看到你为了谋朝篡位,竟然不惜勾结玄虚国,损害本国利益,割让本国的国土……那时候,你敢不敢赌一下那些人的反应?”
谢江冷冷的看着强硬至极的白术,一时没了其它言语,半晌之后方才冷笑道:“你是在威胁我,不但不能把你交上去,我还要想方设法窝藏你的行踪,同时再一边尽力洗脱自己的嫌疑?”
白术叹了口气,讥讽的勾了勾嘴角:“是的,而且现在小皇帝手中仍然没有实权,所以这些事情就算是很困难,你依旧还是可以做到的。”
“之前你只不过觉得我是个累赘,自己嫌麻烦,所以才想要将我省心了事的推出去抵罪。”
面对着自己这个油盐不进的合伙人,谢江面色阴沉的思虑了许久,方才恨恨的将他推倒在地,一声不吭的转身向密室外走去。
他到底还是不敢承担野心败露的风险,所以只能继续去应付那些朝堂上难缠的大臣,尽力洗脱自己的嫌疑。
“这段时间你就老实在密室里带着,哪里也不准去!”临走时,他冷冷的丢下这么一句话,随后便命人将密室大门严严实实的封堵起来,生怕白术跑出去泄露了行踪。
面对着重新紧闭的密室大门,原本还在强硬不已的白术终于松了口气,一下子变瘫倒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身上反噬的旧伤再次隐隐作痛起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符纸。
谢江想将他软禁在密室里,但是像他那样的凡人又怎么知道,这间牢不可破的密室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青云国是不能再呆了,你必须趁着那个国师没发现他之前,立即逃回玄虚国。
他要去找自己的师父,玄虚国的巫蛊大祭司,来对付那个突然出现的国师。
他倒是要看看,那个国师到底还能怎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