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恒是青云国里一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 整日里游手好闲遛狗逗鸟的那种。
不过他出生于齐家,齐家乃是太后的娘家, 向来便是忠心耿耿的太后党羽, 所以自从太后掌权以来,齐家一直过得很是滋润,连带着齐恒这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也被唯以重用。
不过,自从大将军一党突然崛起后, 他们太后党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简直差点被挤得没地方去,像齐恒这样的游手好闲的人,都觉得身上的担子沉重了许多。
他自然是将一切过错推到大将军一党身上,在心底里日日抱怨仇视不已。
今个也不知怎的,原本沉寂许久的太后,突然又从宫中下达了一项任务。
选取金银玉器十件,绫罗绸缎二十匹,赏赐给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新任国师。
那位国师据说是在陛下祭天时, 突然凌空而降,身怀异宝, 相貌焕若神人,一剑出而奸佞清,简直就是仙人下凡,只要是亲眼看过他的大臣,各种天花乱坠的夸赞都往他身上堆积让人听的是目瞪口呆。
所以, 这才引起了太后想要招揽国师的兴趣。
而且为了表示自己的对国师的重视,太后从宫内命人送去赏赐的时候,最好要委派一个太后党的官员一同前往,而不是只有几个抬着赏赐的侍从脚夫,这才能体现出他们太后党招揽的诚心来。
身为一位年轻的纨绔子弟,齐恒其实对于国师的信仰,并不如普通百姓那般强烈,对于那些被吹得越发离谱的鬼神之说更是将信将疑。
但是他却又对那位据说一剑重伤了大将军谢江的国师好奇无比,趋于纨绔子弟的本能,他更是对国师那人人惊叹的容貌无比期盼,抓心挠肺的想要一窥究竟。
于是,他便凭借着自己齐家嫡长孙的身份,成功央求自己的父母与祖父游说,成功从太后手中取得了押送赏赐去犒劳国师的任务。
远远的就望见远处那座高耸的摘星楼,齐恒又瞧了瞧自己身后一行脚夫侍从抬着的闪亮金银,心情不由得大好,更是加快脚步向摘星楼敢去,累得他身后抬着赏赐的一行人等叫苦不送。
谁料,就在他们一行人即将要进入摘星楼的那一刻,突然变撞见了迎面走来的另一对人马。
两方人马迎面相逢,在互相瞧见的那一刻,瞬间警惕起来,顿时就这样僵持在眼底,彼此怒目而视,谁也不肯想让。
对面那群人马身披玄甲黑衣,身下骑着高头骏马,腰佩长刀,马背上也是驮着一溜装满金银玉石的箱子,显然也是来犒劳国师,拉拢人心的。
但最让齐恒愤怒的是,这送礼的一行人,竟然是大将军谢江手下的人马。
自家主将刚刚被人家重创,转头下属们就巴巴的赶来给人家送礼,就算是投诚也不能这样快吧!
尤其是对面领头的那人,更是让齐恒深恶痛绝。
大将军一党送礼的领头的人,乃是谢江的亲侄儿——谢峒。
而且这个谢峒与他一般,虽没什么杀人放火、奸yín 掳掠的恶迹,但其实也是个都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也是凭着自己亲叔叔的势力,在军中谋了个一官半职。
两个纨绔相见,顿时便是各自眼红,再加上太后党和大将军党之间积蓄已久的冲突和仇视,此时两队前来送礼的人马猛地一撞见,顿时便是新仇旧恨一起爆发开来。
齐恒上前两步,挡在摘星阁的门前,面露讥讽的瞧着谢峒,冷笑道:“谢兄倒是来的赶巧,自己的叔叔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你这做侄子的,就已经上赶着来给凶手送礼来了。”
“彼此彼此!”谢峒翻身下马,反讽回去:“齐大少爷这不也是跟哈巴狗似的,送起礼来跑得比我们都快,身后的尾巴摇的比谁都欢实。”
“再者说了,叔父大人纵横沙场多年,那点小伤根本就是无足挂齿,不过是休养一段时间就可重整旗鼓,他老人家也思及自己当初做的不对,所以方才遣我等前来,向国师大人赔礼道歉。”
说着,他便得以的拍了拍自己身后马儿的马脖子,命人掀开了一行人马背上驮着的箱子口袋,一堆闪亮的玉石金银显露出来,映衬的一干人等珠光宝气至极。
齐恒见状,心里顿时一紧。
不好,对方手里的赔礼比他手里的赏赐要多得多,瞧得他自己都快忍不住心动了。
以己推人,他喜爱那堆金银玉石,自然而然也就认为新来的国师定是也会喜爱那些庸俗的黄白之物,顿时便觉得捶胸顿足,心痛不已。
若是那名新来的国师没有被他们太后党招揽到手,反而投靠了大将军一党,那办砸了差事的他,回家之后定是会被爹娘打得褪下一层皮。
思及此处,他也是心内着急,竟是口不择言的对谢峒说道:“你们有什么可得意的?先是对国师大人喊打喊杀,后又转变了一张面孔,急匆匆的要想人家赔礼道歉,这般反复无常之人,国师又怎么可能看在眼中?”
谢峒见自己一方的金银币对方多,自觉已是胜过一筹,当下便浑然不将对手放在眼里,只是反唇相讥道:“齐大少爷难道是国师肚子里的蛔虫不成,国师看不看得上我们,齐大少爷又是怎么知道的?”
“倒是齐大少爷自己,得小心一二,别再办砸了差事,回家之后被长辈活脱了一层皮。”
齐恒听他嘲讽,心中怒意更甚,咬牙切齿的开口道:“你们也别得意太久,还是先担心一下谢江身上的伤吧!”
“你当真以为那些不过是养养便好的小伤?被国师这等仙人亲自出手击伤,只怕一些佞幸小人是永远也好不了了,你还是赶紧回家收拾收拾,准备给亲叔叔哭孝吧!”
此话一出,就连齐恒自身也是一愣,心中顿时叫苦不送。
完了!他这话说过了。
果不其然,对面的大将军一党的人马,猛然间一听这话,顿时全都变了脸色,其中打头的谢峒更是被气得脸色青白,额头青筋直冒。
“你胡说什么?有种给我再说一遍!”他撸起袖子,指着齐恒呼喝道。
在他身后,一队身披玄甲的高大人马,也随着谢峒一起,同时对口出狂言之人怒目而视。
大将军谢江是他们一党人的核心,他本人的更是牵连着无数人一家子的荣华富贵、荣辱兴衰,所以此时亲耳听到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辱骂大将军离死不远,这些大将军一党的人马当然顿时就怒了。
望着面前一堆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人马,齐恒眼见自己祸从口出,心中已是后悔不已,但出于一点颜面,他还是死鸭子嘴硬的不肯认错,只是说道:“我有说错吗?”
“再者说了,我原本指的是那些被国师清除的奸邪小人,你们大将军一党干嘛非要这样跳出来对号入座,难不成是心虚……”
“够啦闭嘴!”
终于听不下去的谢峒大喝一声,直接朝齐恒猛扑过去:“别跟这厮废话了,揍他——”
随着他的一声呼和,顿时一群人纷纷跳下马背,攥紧拳头扑向齐恒这个出口无礼的大少爷。
但所幸,齐恒也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来的。
在他身后,一群人高马大的脚夫和侍从眼看着自己这边的人妖吃亏,因为害怕这位大少爷受伤之后他们也免不了责罚,顿时也全都呼喝了一声,纷纷撂下身上的挑子,手中拿着扁担加入混乱的战场,与对方的人马战成一团。
大将军一党这一次前来押送赔礼的将士,大多是一群想来捞点功劳的少爷兵,身上虽然披着玄甲,但是却也从来没上过战场,两方人马一交手,这些少爷兵简直就是被一群五大三粗的脚夫给按在地上打。
可是两位领头人这边,却是恰恰相反。
谢峒虽然没上过战场,但也在军营中打磨过一段时间,又加上生的身材魁梧,与齐恒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柔嫩的大少爷一个照面,顿时一脚就踹的他四脚朝天。
等到阁楼上听到动静的小皇帝匆匆赶下来时,正巧便遇上谢峒正将齐恒摁在身下,一拳一拳揍得开心。
白子云刚一下楼,一眼便望见眼前这一堆混乱至极的烂摊子,差点就傻了眼。
不过到头来,他还是稳了稳心神,拿出自己作为国主的派头,朝着混战中的两方人马大喝一声:“通通住手!”
混战依旧,没人鸟他。
无论是大将军党还是太后党,个个都是嚣张跋扈的主,一向都将白子云这个小皇帝视作傀儡,尤其又是在这种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谁要是先停手就是挨打的命,所以更是没人在意他所说的话,
反正这一次打群架的两党人皆有,到时就算这性子软弱的小皇帝真心想要计较,他们一干人等也能落得个法不责众。
眼看打成一团的两派人马,没有一个理他的,白子云不禁尴尬了一下,面上却是渐渐笼上一层薄怒。
他转过头,望了望身后的阁楼,突然想起了国师就在自己身后,以国师的通天本领,倘若他将来真的被两党人马迫害,国师定然也会有手段保下他的性命。
如此一想,他的心中顿时便充满了无限希望,面对着眼前不听劝的一群人,他也不由得硬气了三分,直接向自己身后跟随着的侍卫一颔首。
一行侍卫心神领会,顿时皆大声呼喝上前,来到混战的人群中央,手打脚踹、用力拉扯,终于将打得难舍难分的两方人马拉扯开来。
皇帝身边的护卫,手上是有着真功夫的,那些少爷兵和只凭着一身蛮力的脚夫,根本就不是这些真正习武之人的对手。
再加上自己也早就厮打的满身伤痕,两方人马也不愿再打下去,于是被侍卫拉扯时,这些人也就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就顺从的被分开了。
尤其是已经互相撕扯的一脸血迹的齐恒和谢峒,更是被两个魁梧的侍卫提溜着,将这个两个打群架的罪魁祸首拽到了白子云面前。
齐恒一直在群架中处于弱势,此时早就是鼻青脸肿,被打的眼睛都快肿的睁不开。而占了上风的谢峒也没落得好处,脖子与面颊上尽是齐恒这个大少爷挠出来的血印子。
透过肿胀狭小的眼睛缝隙,齐恒一眼便望见自己面前沉着脸不说话的小皇帝,顿时眼珠子一转,当场跪倒在地,一声哭嚎,凄惨无比的喊道:“陛下为臣做主呀!”
他指着谢峒哭诉道:“臣不过是奉太后之命,押送赏赐给国师的金银绸缎,谁料在摘星阁前遇到了谢峒一行人。”
“臣本是想与谢兄客气一番,所以多说了几句话而已,谁知道他们这些军旅中出身的莽夫竟是如此不讲情面,一见到臣等就喊打喊杀的,提拳便打,臣猝不及防之下,才落得了如此下场。”
他指了指自己鼻青脸肿的面孔,冲着白子云重重的一叩首:“若不是陛下及时赶到,将臣等两人分开了,只怕…只怕陛下今后就见不到臣了。”
“恳请陛下做主呀,严惩这些滋事之人。”
听着齐恒语不成调的哭腔,一旁的谢峒听得几乎快要愣住了,当下对他颠倒黑白的能力佩服不已,急忙舍下自己心底的傲气,也急忙向白子云叩首道:“陛下莫听此人胡说!”
“他这分明就是恶人先告状,明明便是齐恒这厮率先出言不逊,末将实在是被激的忍无可忍之下,方才上前与他分辨,却又被他接二连三的侮辱,这才忍无可忍的出手。”
他愤怒的指着自己下巴上的淤伤,大声道:“陛下您看,这也是那厮挠的,明明便是他挑事的,如今又倒打一耙,诬赖与末将。”
他也学着齐恒方才的模样,跪在白子云面前,磕头的声音比谁都响:“末将恳请陛下明察秋毫,还末将一个公道!”
齐恒听罢,在一旁反唇相讥道:“胡说,我所说的件件属实,何时诬陷过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谢峒也不服输,大声反驳着:“你说的是真的,我说的便是假的吗?陛下你一定要看清眼前这小人的真面目,万万不可被他蒙蔽了。”
齐恒也不甘示弱,径直扑到小皇帝的脚下,抱着他的大腿,声泪俱下的哭诉道:“陛下相信微臣,臣才是与陛下一条心的,一向忠心耿耿。”
谢峒眼见他如此不要脸,心下气愤,立刻扑过去抱起了另一条大腿:“陛下,陛下!末将才是真的为国为民,所言皆是真的。”
“陛下您信臣呀!臣、臣可是太后的外甥,您的表兄啊……”
“陛下莫听他的,末将一家衷心卫国,父母亲长皆是为青云国在战场上流过血汗的……”
望着一左一右两个人形腿部挂件,原本还满心怒火的白子云顿时沉默下来,火气全消,甚至还不由得沉思起来。
往日里齐恒与谢峒这两个纨绔他也见过,这两人与其余的太后党、将军党人并无不同,同样是面上对他恭敬些,但心里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
如今他只不过是仗着国师在他背后,对这两人稍稍硬气了些,没想到向来眼高于顶的两人,竟然为了得到他的支持,反而对他前所未有的卑躬屈膝,完全不要脸面的对他哭诉求饶。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是他这个皇帝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白子云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惊奇。
这……便是权力的滋味吗?
倒真是有些让人上瘾。
年轻的小皇帝握了握自己的拳头,向来懦弱无助的人生中,心中头一次升起了一种名为野心的欲望。
他动了动喉头,继续摆出强硬的态度,将攀着自己大腿的两人甩出去,沉下面孔,冷声道:“够了,你们二人可曾知罪?”
齐恒与谢峒顿时噤声。
白子云衣袖衣摆,问道:“朕曾三令五申过,在国师休息期间,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可你二人不但大张旗鼓的前来,而且还在摘星楼前闹得如此难看,成何体统?”
两人被突然发脾气的小皇帝唬得一愣,当下只得低头认错道:“陛下责备的是,此事乃是微臣的过错。”
眼看二人认罪,白子云满意的一点头,直接命令手下的侍卫将两人带来的金银珠宝给搬走,朗声道:“念及你二人乃是初犯,且认错态度良好,并非那等冥顽不灵之人,朕便不再将处罚降于你们身上。”
“只不过……”他指着那些被收缴上来的珠宝,一脸严肃道:“这些意图贿赂国师的财物便由朕没收了,届时上缴国库,以抵消你二人的罪责。”
嘻嘻,朕才不会让你们拿这些黄白俗物去污染国师的眼睛,更不会给你们机会去挖墙脚,这些金银收缴之后,朕日后再用自己的名义送于国师。
小皇帝美滋滋的想着。
莫名其妙丢了财礼的齐恒与谢峒皆是一脸的目瞪口呆。
我擦,你这狗皇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丢了押送财物的两人,唯恐自己回去之后会被自己人大力责罚,顿时也顾不上继续讨好皇帝,只是急切的直起腰身,语气焦急道:“可是陛下……”
白子云一瞪眼:“怎么,两位爱卿还有意见?如果两位爱卿不能做主这些财物,朕便去找大将军和母后详谈一下此事如何?”
一听到大将军和太后的名头,两人瞬间便软了,整个人都蔫蔫的垂下头不肯说话。
若是自己面前这个突然硬气起来的皇帝,真的去找太后和大将军的话,他们这些上位者当人是不会在意这些许财物,直接赠与小皇帝也就是了,但是他们这两个彻底把差事办砸了的人,大将军和太后却是不会放过他们了。
只怕到了那时,自己就真的要被上面的人扒下一层皮来!
想到此处,彻底没辙的两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眼含热泪的冲白子云叩首谢恩道:“陛下圣明!”
白子云在面对两党的人马时,第一次如此旗开得胜,顿时不禁满意的点点头。
眼看着被吓成了鹌鹑的两人,他刚要发挥一些明君的姿态,安抚两人几句,突然便发现跪在地上的两人突然瞪圆了眼睛,直愣愣的向他背后望去。
就好似他的背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