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里的宋景微不会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可以令人陷入深渊。就算他知道了,在这种时刻,也只会觉得青年不够理智,而不是觉得自己有错。
人无完人,他的缺点大抵就是太理智,对感情太冷漠。
其实也不是这么说的,如果宋景微真的那么冷漠,他现在还烦恼什么。根本不必烦恼,直接在三天后回到自己的世界,对这里的一切就当做是一场梦,选择遗忘。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之所以烦恼,就是因为沈君熙和孩子加起来,分量足以让他在回去和不回去之间徘徊……
沈君熙站在门外,待了片刻。他听不见里头的声音,他知道宋景微现在需要冷静,需要自己的空间,所以他不去打扰。
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慢慢走出他们的院子。
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在杨氏眼里十分明显,她停下手中的活,瞧着儿子问道:“怎么了这是?跟你媳妇闹别扭了?”若不是跟媳妇闹别扭,杨氏还不曾见过沈君熙这副模样的。
“……”沈君熙对母亲摇摇头,神情还算平和,只是少了些笑容。未免让母亲担心,他也很想笑的,可是笑不出来。
“少糊弄你娘,一定是吵架了吧?”杨氏说道,拿眼神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儿子。
“……”沈君熙便不表示了,接着比划道:“我去看笨笨。”
“别走,有你爹呢,你给我过来,说清楚。”杨氏拉住他道。
“……”沈君熙无奈地回头,跟母亲对视了片刻,然后点头默认。
“真吵架了?”杨氏有些惊讶,她儿子这样的性子,能吵起了?
“也不算是吵架……”沈君熙迟疑了会儿,比划道:“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但我不知道。”突然之间,媳妇就说要自己冷静冷静,看模样怪令人难受的。
沈君熙的心思一向敏感细腻,从几天之前宋景微的少许不对劲开始,他就心有所觉。一种浅浅的不安和距离感,令他慢慢把惶恐推上高峰。
“儿媳妇是怎么说的?”杨氏问道,眼睛瞟了一眼宋景微的院子。
“自己待一会儿……”沈君熙比划道,本来不想和母亲说这些,可是实在心里憋得慌。
“哦哦,他只是这样说吗?”杨氏想了想说道:“每个人都有不痛快的时候,他又没说你的什么不是,你何必自寻烦恼?娘说得对吧?”
沈君熙看着杨氏,不太理解,这样算自寻烦恼?
“你就让他待一会儿呗。”杨氏点头说道。
想了很久,沈君熙点头应道:“嗯。”就让媳妇自己待一会儿,过了这个坎,媳妇还是他的媳妇。
没等到宋景微从屋里出来,却是门口掀起了一阵风起云涌。
小黑和大黄不停地吠叫,一群官兵腰间带着大刀,用力拍开沈家大房的大门。
他们一进门就凶神恶煞地拔出刀,沈东明和杨氏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就吓得脸色青白。
“谁是宋景微?”他们喝道。
沈氏夫妇两股战战,同时心中一凛,这些官兵来找他们儿媳妇究竟为何?
“快说!谁是宋景微?”那官兵用刀指着沈东明,恶狠狠地逼问道。
“官……官爷,各位官爷找我儿媳妇何事?”沈东明努力地镇静下来,说道。
“他是你的儿媳妇?他犯了大事,咱们奉命来抓拿他归案!赶紧叫你儿媳妇出来,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官兵说道。
沈东明咽了咽口水道:“敢问官爷,我儿媳妇他……犯了什么大事?”最近好像没有发生什么要不得的事情,他不相信这个官兵说的。
杨氏也不信自己的儿媳妇会做什么坏事,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哼!这是朝廷机密,怎能随便泄露?”官兵说道:“废话少说,快叫你儿媳妇出来!”
听见门口处有喧哗,沈君熙抱着笨笨从屋里走出来,就看到一群官兵拿刀围着自己的父母。他震惊极了,连忙走过去,却听到官兵要找宋景微……
“你是谁?是不是宋景微?”官兵拿刀指着沈君熙,见他抱着个孩子,就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沈君熙什么也没说,看在官兵眼里却是默认的意思。
“来人,把他抓起来!”官兵下令道。
“笨笨!”杨氏连忙扑过去,把大孙子抢过来。
沈东明则是满心惶恐,想喊自己的儿子。可是沈君熙用力地对他使眼色,他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宁愿自己被抓,也不想媳妇被抓。
“官爷啊!我儿媳妇究竟犯了什么事?你们好歹告诉我们一声呐!”沈东明喊道,他还记得自己的儿媳妇跟县令有几分私交,若不是什么大事,或许还能请县令网开一面。
“走开!别拦着咱们办公!”官兵喝道:“带走他!”
“官爷!官爷!”沈东明追上去。
“……”沈君熙被官兵押着,踉跄前行,他回头对父亲拼命地摇头,让他不要跟来。
“他爹!这事没法子,咱们拦不住。”杨氏一手抱着大孙子,一手拉着丈夫,哭泣道:“咱们回屋里商量,总有办法的!”
沈东明也知道是这样,他们之所以同意沈君熙去顶替宋景微,就是因为这个选择最适合。假如宋景微被抓进去了,他们束手无策,根本不知道去找谁帮忙。而沈君熙被抓去却不同,至少还有宋景微,他一定有办法的。
“好!”沈东明目送那些官兵里去,连忙回家关上大门,火烧火燎地往儿媳妇的院子里跑去。
宋景微沉溺在思考中,没有余力去注意外界的事情。他隐约听见了喧哗,却没有出来看看的打算,因为不知道坐在家里还有祸事找上门,这个实在是祸从天降。
“景微!不好了,熙哥儿被抓走了!”沈东明拍开他的门,急急忙忙地说道。
“……”宋景微睁大眼,不相信刚才还在眼前的青年,就这样被抓走了?“怎么回事?”他沉下脸问道。
“不清楚,突然来了一群官兵,说来找你的,他们说你犯了大事!”沈东明说道:“然后熙哥儿就出来了,他们以为熙哥儿是你,就把熙哥儿抓走了!”
宋景微闻言,大概明白了当时的情况,他不禁暗骂一声笨蛋!这样逞强有意思吗?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抓错人了?”
“这个……”沈东明懊恼地说:“你们谁被抓去了都不好,倒不如让熙哥儿去。”
他这样一说,宋景微也知道他的意思,于是叹气了一声,说道:“好,我会尽快想办法弄清楚这件事,你们不要着急。”其实沈东明说的对,沈君熙被抓去总比他被抓去好,若是他被抓去了,家里的人只能干着急。
“成!你需要咱们怎么做,尽管说!”沈东明说道。
“不需要,这事我来办就好了。”宋景微沉吟了片刻说道:“我马上就要出门,没有带上他我就不会回来先,家里的一切请您二位照看好。”
“这个没问题!”沈东明点头说道,犹有些不放心:“你自个一个人去行吗?要不我跟你一道去?”
“不,家里需要您,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宋景微说道,这件事有他就行了。
“那好,我马上去准备一下,送你去镇上。”沈东明说道,就去准备套牛车。
宋景微马上去了书房,准备一些东西。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的手一顿。假如这次出去了,就意味着他放弃了唯一能回去的机会……
“景微,娘准备了一些点心,你带在路上吃啊。”杨氏背着笨笨,在门外说道。
“……”宋景微回过神来,动作快速地拿上东西,推门出去。
他心里现在想着很多事情,更多的是那个被抓走的青年,他想去带那个人回家。对比起来,其他的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
沈东明驾着牛车把宋景微送到镇上,宋景微自己雇了马车到县城里去。
一路风尘仆仆,来到张本卿的府上。
张本卿突然见了他,很吃惊,“景微?你怎来了?”
“有急事相商。”宋景微一边与他走进府里,一边说道:“上次的搬迁之事,还有后患没清,今早有官兵来抓人。”
“嗯?有这回事?”张本卿惊讶道。
“是,点名来抓我的。”宋景微停顿了片刻,道:“但最后抓去的不是我,是我儿子的爹。”
张本卿点点头,沉思起来,苦恼道:“对方是州府的人……”上次被他搅和了好事,对方是想给他们个教训出出气。他这个县令上头有人,自然无忧。而茶山村的人无依无靠,实在是他们出气的首先。
“我要救他。”宋景微说道,如果救不出来,就前去证明自己才是宋景微。无论如何,他也不想让青年去代替自己受苦。
“你稍等片刻,让我好好想想。”张本卿说道,他当然想帮助宋景微,但是得有个万全的法子。
“釜底抽薪,不若一鼓作气把他撬了?”宋景微提议道。
“……”张本卿凝神思考,久久之后说道:“咱们先去看看,他们把人押去了哪里。”
夜幕降临,一架囚车在路上行走。青年坐在囚车上,两眼无神地待着。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着心中那个人。假如他回不去了,那该怎么是好。家里的父母,孩子,由不得他心里不慌。
沈君熙很庆幸,这次被抓来的是自己,而不是宋景微。他伸手握住那漆黑的木条,心想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呢。
“开门!”带头的官兵,手中握住火把,把城门叫开。
这不是沈君熙熟悉的县城,他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是谁?犯了什么事?”
“一个农民。”官兵不屑地看了囚车里一眼,说道:“咱们知府被查办就是他闹的,幸好没什么大事。”
前面的人一听,不由地向沈君熙投去同情的目光。一个小小的农民招惹了知府大人,这是自找死路吧。
“快带回去,先押回牢里,明个再请示知府大人。”
囚车摇摇晃晃地进入城里,直接送进大牢。
沈君熙被狱卒粗鲁地提出来,塞进昏暗的牢房里。
“老实待着!”那狱卒一把将他推进牢房,然后锁上铁链,转身走了。
沈君熙茫然四顾,发现这个牢房只有自己一个人,这还好些。不过身底下都是薄薄的茅草,连床被子都没有,实在是冷。
他坐在角落抱着双膝,争取让自己温暖一些。
然后肚子传来一声尴尬的响声,他饿了。连续在路上赶了一天多的路程,他吃不好也休息不好,此刻的状态十分之差,只想有点热水和馒头果腹。
可惜现在是半夜时分,别说馒头了,连口水都没得喝。
就这样,沈君熙硬生生地熬到了早上。
没有等到水和食物,却等来两名狱卒过来提他,“走,带走!”沈君熙再次被粗鲁地提出大牢。
见到外面刺眼的阳光,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然后听见身边的人说道:“听说他招惹了咱们知府大人,啧啧,等会儿不知道怎么折磨呢!”
“……”沈君熙张了张干燥的嘴唇,再次庆幸被抓来的是自己,而不是自己的媳妇。若是媳妇被这样对待,肯定受不了的,他心想着。
“啧!这小子不会是个哑巴吧?”他们说道,因为从未听沈君熙开口说话。
狱卒狐疑地看看手中的犯人,然后用脚踢了一下:“喂!是哑巴不是?不是哑巴就吱个声!”
沈君熙脸孔朝下,对他们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说话。
“嗤!还真是个哑巴?”那狱卒想了想,惊讶道:“不对啊!怎么可能是个哑巴?”这是知府大人要的人吗?听说是个刁民,这个哑巴看起来怎么也不像刁民!会不会是弄错了?
“嘿嘿,这个跟咱们有啥关系,反正人就在这里,抓人的又不是咱们,咱们只管带过去就行了。”另一个狱卒说道。
“是这样没错!”他们虽然疑惑,却不管是非,直接把沈君熙带到知府面前。
这是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头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人。
沈君熙被粗鲁地押到这个男人的面前,双膝跪下来,不得直起身子,只能卑微地弯腰低着头。
“你就是宋景微?”罗知府冷眼睇着他说道,之前搬迁之事半途而废,更多是与他自己计划不周全有关,与其他人并无关系。然而他差点被个职查办,这口气梗在心中不上不下,到现在也还没缓过来。
叫人去抓住一个村民,也只是随口吩咐。不过手底下的人知情识趣,早就想找个出气筒给上司泄泄愤。这不马上就派人去抓人,不管准备怎么泄愤,反正人抓来了随便整治,只要知府大人气消就好。
沈君熙在他面前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说话。
狱卒生怕罗知府不高兴,连接解释道:“大人,这小子是哑巴!他不会说话!”
“哦?一个哑巴?”罗知府微微惊讶,听说这个姓宋的在他们村里很有些脸面,没想到却是一个哑巴?但是一个哑巴,又如何号召整个村的村民呢?这点真是奇怪。
“额,是的,知府大人,他就是哑巴。”那两名狱卒说道。
罗知府虽觉得奇怪,却没有多么在意,他手一挥说道:“来人,教训他一顿。”本来还想问几句话,但是抓来的人是个哑巴,还有什么可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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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宋景微和张本卿赶在路上,他们头天中午打听出沈君熙的去处,马上就起程了。
来到知府的府上要人,罗知府跟他们说,没有这个人。
宋景微和张本卿面面相窥,情知罗知府是有心为难。
“他现在怎么样?”
罗知府睇了他一眼道:“我不是跟你说,没有这个人吗?”
“还请罗知府卖个面子。”宋景微说道,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
瞥见信封上的字眼,罗知府眼眸一缩,不由地再次打量起宋景微来,“你是何人?为何有他的手书?”
“我叫宋景微。”宋景微直视着罗知府的眼睛说道。
“……难怪……难怪……”罗知府失魂落魄地说道:“难怪你有这么大的胆子,哈哈哈,没想到我姓罗的,竟是载在一个农民身上!”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到说到底还是大人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宋景微淡淡说道,若是罗知府没有来抓人,他们之间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罗知府沉吟了片刻,说道:“如今叫你化干戈为玉帛,你恐怕也不会答应。”
“我答应,因为我本身只是个小老百姓,何必与大人过不去。”宋景微垂眸说道。
“……果真如此?”罗知府还是担心。
“是的。”宋景微毫不犹豫。
“好……”
在昏暗的地牢中,见到那坐在角落的青年,宋景微的心狠狠地抽缩了一下,是痛的。他加快脚步走到栏杆之前,唤了青年一声:“沈君熙?”
还以为自己是幻听,因此沈君熙没有抬头,他越发想念家中的亲人和爱人。
“沈君熙。”宋景微再次喊道。
“……”沈君熙愕然抬起头,竟然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爱人,他激动起站起来,却因为身上的疼痛而跌倒在地上。
“他怎么了?”宋景微骤然沉下脸,向罗知府质问道。
罗知府微微闪躲开他的目光,没有答话,只是叫狱卒快点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