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确实不好办了些。”沈老爷子苦思冥想,没能想到好的法子,除非还是要去找沈东明商量。可是上一回俩家已经闹得很不愉快,沈东明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沈东明。
“上次二哥不管,只说不会有影响,这回他总该要管了吧?”沈东英对二哥沈东齐恨起来,若是早插手管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你二哥也该回来过年了。”沈老爷子沉吟了片刻,说道:“听闻他与新任知县关系不错,要不让他请知县大人来我沈家做客?”
沈东英长大嘴巴,说道:“请……知县大人来做客,二哥能把他请来吗?”咋闻二哥有这样的关心,沈东英心中又惊又酸。他到底是处处不如沈东齐。明面上他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其实他是羡慕二哥沈东齐的。
“听你二哥信上说,他们关系还不错,应该是能的。”沈老爷子抱着希望说道。
“就算,能请到知县大人,这事又跟私塾有关系?”沈东英不是滋味地道:“知县大人权利再大,也不能强行关了老大的书社。”
沈老爷子点头道:“确实不能强行关了,但是总要给知县大人的面子,商量一下提高束脩,或者其他的办法。”
沈东英也只是说说,并不是真的质疑知县大人没有用处,其实他很知道,能请到知县大人上门做客,用处非同小可。他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劳烦您老写信给二哥,让他早点安排。”
“嗯,此事我自有主张。”沈老爷子捋捋胡子,回头进了书房写信,写给二儿子沈东齐。
远在小凉山脚下的沈家大房,也听说了沈家私塾的学生要出走的事情。原来是这样的,这两天突然有家长来打听,问他们是否招收在别的私塾读过书的学生。
别的私塾还能是哪里,一定就是沈家本家的私塾。
宋景微回道:“招收,只要肯来,我们就收,一个学生二两银子,永远不变。”他敢说永远这两个字,就是因为当初建立书社的初衷,本来就是为了造福穷人家的孩子,而不是为了赚钱。
沈家老二沈东齐就在隔壁镇上跑生意,因年下生意忙,并不准备太早回去过年。二十这天收到家里的来信,信里言之凿凿地说家里的私塾要倒闭了,老大家那边欺人太甚云云。
瞧着又是让自己做主来的,沈东齐叹了口气,跟续娶的媳妇刘越说道:“你瞧瞧这事,该怎么解决?”信里还说,让他请知县大人回家做客,这不是异想天开吗?家里俩老都以为他在外头混得很得意,动辄就能请动知县大人,也真是无奈。
“倒是不好办,当初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儿。”刘越见信上说的,学生出走了一大半,那私塾还真的要倒闭了。可是他当初跟宋景微保证过,不会再去找麻烦,如今怎么好意思再去管。
“私塾绝不能倒,咱们爹娘是不会同意的。”沈东齐说道,私塾就是沈家二老的心头肉,没了私塾就等于什么都没了,损失了里子面子,不能够在茶山村立足。
“那该咋办?你可别使坏主意,我跟你大侄子那媳妇说过的,绝不去找麻烦。”刘越有信用,从没想过要去找茬。
“自然是想个双赢的办法,若是咱们能不出面,就不要出面的好。”沈东齐说道,心里头也是讪讪地,他之前跟媳妇保证过,也不去找麻烦的。本来他大哥家里就困难,以前最困难的时候他们没有伸出援手,已经很对不起。现在人家渐渐有了起色,他们总不应该时刻去找麻烦。
“哪有什么双赢的办法?”刘越说道。
沈东齐又瞧了瞧老父的信件,再想想知县大人对自己的和气,他咬牙暗道:“或者真的可以请知县大人走一趟。”成不成功,试一试便知道了,又不损失什么。
当天下午,沈东齐备上一份厚礼,到知县府上登门拜访。
张本卿闻是沈东齐来了,竟然见了他,也收了他的礼,问道:“沈老板所为何事?”这个沈东齐,他见过几回了,不是什么奸猾的人,还算正气,是以他对沈东齐很愿意提拔些。
“张大人,是这样的。”沈东齐很是拘谨,又带着期待道:“小民这几日要回乡准备过年,小民的家乡是山清水秀的茶山村,那里风景优美,民风淳朴,村民们收成也不错。小民斗胆请张大人,移驾到小民的家乡走一遭。”他听闻这位大人勤政爱民,喜欢到各地视察民情,所以才敢开口。
果然听张本卿很感兴趣地说道:“茶山村这个地方,本官有所耳闻。”
“真的吗?”沈东齐正兴奋道。
“事实上,本官还拨了银子给你们村里修路。”张本卿笑道:“也不知道路修得如何了,上次你家侄媳妇给本官禀报了大概,本官还未曾去验收成果。”
沈东齐睁大眼睛,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侄媳妇?修路?”他一点也未曾听说过此事。
“咦?你不知道吗?”张本卿疑惑道:“难道不是你那侄媳妇让你来找本官的?”他一直以为,沈东齐是宋景微介绍来的。他也是因着沈东齐是宋景微的亲戚,才待他亲厚些。
“是……是,是他。”沈东齐愣愣地想,他还有哪个侄媳妇,就只有一个侄媳妇,不就是老大家的儿媳妇吗?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得知县大人的青眼,竟是托了老大家儿媳妇的福。
“也罢,本官正打算年后去茶山村走一遭,既然你来相邀,那本官就赶在年前走一遭吧。”张本卿决定道。
此刻沈东齐哪有心思说话,整个人都沉浸在一个事实里,原来知县大人不是他的贵人,是老大家的贵人,所以这事儿该咋办?还能好好地按照计划进行吗?他心里很清楚,是不能的,所以才沮丧呀。
偏生张本卿心血来潮,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再过些时候本官就没空闲了,不如咱们明天就起程?”
“啊?”知县大人发话,沈东齐哪敢说不,连忙答应道:“好好,听大人您的,明天就起程。”可怜他,连写信回家报个信儿的时间都没有。只希望沈家二老别给他捅篓子才好,不然就好看了。
回去和刘越一说,只见刘越也是满脸难堪,心里直呼道:“事情咋这样呢!”有点被打了耳光的感觉,脸上火辣辣地。
第二天一早,沈东齐和刘越硬着头皮来到知县府上,等候知县大人一起动身。
知县大人出行,自有人抬轿子。而沈东齐和刘越,则是坐着骡车,不急不慢地赶在后头。他们是有苦难言,一路上心里都揣揣地,希望快点回到家中,又希望慢点回到家中,矛盾得很。
听闻知县大人果真随着儿子来了自家,沈家本家乐开花了,沈家老爷子连忙吩咐道:“都给我庄重,别露怯,省得被人瞧不起。”
沈东英把他爹那一套学得十成十,脸上半点儿也看不出紧张来。他跟平时一样,甚至比平时更要庄重老成,丝毫不见拘谨。
连沈家老太太,王氏,也盛装一道出门迎接知县大人。
张本卿严肃着一张脸,登入沈家本家的门,见他们纷纷跪地叩见,只有沈家老爷子是秀才身份,不必下跪。他扫视了一圈,奇怪地说道:“怎么不见你家的儿媳妇?”
沈老爷子疑惑,指着王氏道:“回禀知县大人,这就是我那儿媳妇。”
“嗯?”怎么看都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张本卿说:“你们不是有个叫做宋景微的儿媳妇吗?”
宋景微的名字一出来,沈家本家的人都吃了苍蝇似的,恶心着了。齐齐僵硬着嘴角道:“知县大人问他作何,那是我大儿子的儿媳妇,并不在本家。”
“哦,你们分家了?原来如此。”张本卿了然道。
“是啊,大儿子早早就分出去单过了,这些年也没怎么来往过。”沈家老太太说道,拼了老命给大儿子上眼药。她知道这位知县大人是二儿子请回来对付大儿子,是以怎么能不卖力?她早就想锉一锉沈家大房那个儿媳妇的锐气,如今可是有底气了。
“嗯?好好地怎么就不来往呢?”张本卿奇怪道。
“大人有所不知,唉……”沈家老爷子大大地叹气,口风一转说道:“不提那不孝子了,大人远道而来,快快屋里请。”
张本卿却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本官原是来视察的,既然宋景微不在这儿,本官便去找他。”问道:“你们谁给本官带个路呀?”
沈家本家人懵了,知县大人来视察,关宋景微什么事?
只有沈家老二沈东齐知道缘由,为怕父亲与母亲说出什么胡话来,他连忙说道:“小民的媳妇知道怎么去,让小民和小民的媳妇给大人引路吧。”
张本卿点头道:“那便走吧。”
他们落脚不久,又要准备动身离开。把身后一群人弄得满头雾水,沈老爷子不得不追上落后的沈东齐,问道:“老二,这是咋回事?”
“爹您别问太多,私塾的事恐怕不成了,知县大人和大哥的儿媳妇相识。”他只说了这句,便匆匆地去前面带路。
沈家老爷子愣在原地,为何哪里都有宋景微的影子?他家老二认识知县大人,老大的儿媳妇也认识知县大人,这都是什么事儿!
“老爷子,咋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沈家老太太问道,眼睁睁地看着知县大人走了,她心里急得很。
“我怎么知道,你来问我,我问谁去?”沈老爷子气冲冲地道,说罢满心晦气地回了屋里。
沈老太太平白无故挨了白眼,心里也不痛快,只好一跺拐杖,阴阳怪气地道:“都站着干什么,人都走了还装什么样相,刚才怎么不见你们说句话。”老三沈东英在知县大人面前,半点表现都没捞着,沈老太太自个还说了几句呢!
“娘……”沈东英夫妇俩,有苦难言。他们与知县大人素不相识,怎敢贸然插嘴。没看见老二沈东齐也伏低做小地吗,就这样了,人家还不是要走。
“没用的东西。”沈老太太在心里嘀咕,倒是不敢大声,她还指望老三给她养老送终。
却说张本卿一行人,在沈东齐夫夫的带来下,来到小凉山脚下的沈家大房。知县大人掀开轿帘看到,一片广阔的田园风光,说道:“此处果然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沈东齐恭敬地搭话道:“大人说的是,此处名叫小凉山,山的那边有不少庄子呢。每年一到夏季,便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事张本卿已有所听闻了,他当初愿意和宋景微合作,就是因为小凉山这边位置突出,竟然有不少达官贵人,在河边的山脚下大肆建筑别庄。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此事于他有利无本。
此时沈家大房里,一家人围坐在烤炉边做糯米饼。
沈君熙用桃花形状的模子按了一个薄薄的,用木条敲下来,递到宋景微的嘴边。他双手正在搓米粉,两手皆是糖浆,确实不好用手去拿。可是这样子吃别人手里的东西,真的不习惯。
“景微吃吧,好吃的。”杨氏笑着道,她就爱看儿子和儿媳妇恩恩爱爱地。
“嗯……”宋景微迟疑地张开嘴巴,咬了一口。炒糯米粉的香味在嘴里扩散,糖浆的甜味粘着他的味蕾,与黑芝麻的香味糅合在一起,是很好吃。
“呵呵,好吃吗?”沈东明问道,见儿媳妇点头,他也捏了一个团子,三口两口地吃掉了:“好吃,今年的米饼比去年的好吃多了。”
“因为去年不够糖,让你记得买三斤,你只买了两斤。”杨氏嗔道,还不是他自个的错。
“嘿嘿。”沈东明笑笑,怎敢跟媳妇说,他把那一斤的糖钱拿去买烟丝了。
“来,熙哥儿也吃一块。”杨氏麻利地捏了捏,捏出一个团子,递到儿子嘴边。
“……”沈君熙手里还拿着宋景微吃过的一块,不过不妨碍他一口吃掉母亲捏的米粉团,点头道:“嗯。”好吃!
“嘿嘿,可甜了是吧。”沈东明笑眯眯地道,这次的糖也是他买的,不过不用再打斧头偷偷减料了,因为去镇上买年货之前,他儿媳妇偷偷塞了点银子给他,让他买点自己中用的。
“汪汪汪……”家里的小黑突然吠起来,沈东明道:“又有人来了,我出去瞧瞧。”这几天他们家天天有人上门,不是问这就是问那的,好不热闹。
“人多也是挺麻烦的。”杨氏感概道,以前家里穷得叮当响,半年不见一个客人上门。眼下天天有人来,热闹是体会到了,可是也是种麻烦。
“嗯。”沈君熙应和着母亲,心神却都放在身边,因为身边坐着他媳妇,正在笨手笨脚地捏饼子。
宋景微看他们做的很简单,把米粉按到模子里按实在,然后再用木条一敲就出来了。可是轮到他动手的时候,敲出来的米饼散成一块块。
“哈哈,景微这个按得不够好。”杨氏好笑道,原来她儿媳妇也不是万事都能耐,至少他不会做饼子。
沈君熙本也笑起来,看见媳妇郁闷的脸,他连忙不敢再笑,比划道:“我帮你弄一个,你看着。”拿过媳妇那个小鱼形状的模子,填好米粉,按实,用木条一敲,一条活灵活现的大肚子鱼饼就出来了。
宋景微默默看了一眼那条鱼,把模子拿回来,在按一次。这一次他弄得万分小心,做一个的时间赶上杨氏做三个了,才用木条敲下来。是一个完美无瑕的鱼饼,漂亮可爱。
“嗯。”沈君熙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在说:做得真好。
“做这个也不难,没什么技术含量。”宋景微说道,拿起自己做的鱼饼一口咬掉鱼尾巴。
杨氏见他吃得香甜,心里头欣慰地笑道:“是不难啊,你瞧,这不就做得好了吗?”她谢天谢地啊,娶个富贵儿媳妇不是嚣张任性的,也不挑剔农家的生活,吃个普通的糯米饼就香甜了。
在门外,沈东明打开门来,吃了一惊,他好久没见过的二弟和二弟媳妇来了。这不打紧,可是二弟沈东齐跟他说道:“大哥快别愣着了,这位是咱们县的知县大人,快叩见知县大人。”
“哎?哎!小民见过知县大人!”沈东明欲要下跪,张本卿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他,说道:“本官这是微服私访,无需下跪。”
“哎?那就谢谢知县大人!”沈东明眨眨眼,拱手弯腰道,他这辈子没见过什么官,眼前这位官老爷待他和气,他倒也不觉得拘谨。
沈东齐心中嘀咕道:方才怎么不见这么说,家中除了他爹,其余人都跪了一地。
“嗯,你家儿媳妇可在,本官来视察修路一事。”知县大人说道。
“在的在的。”沈东明回过神来,连忙请他们进来。屋里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好奇地张望,沈东明见此笑道:“我们家正在做米饼,请大家尝尝鲜。”
张本卿头一次看到做米饼,饶有兴趣地拿起一个,说道:“好吃?”
众人这才回神,听见沈东明介绍说:“这位是咱们县的知县大人。”杨氏赶紧起身行礼,依旧被张本卿阻止,说道:“行了,本官今天是微服私访,不必行礼。”说着吃了一口糯米饼,笑了开来,对宋景微道:“这可有你的手艺?”
“不是我做的。”宋景微笑道,他做的一个已经被自己吃了。
“那真是可惜。”张本卿熟稔的态度,令屋里的众人感到吃惊,就好像他们早已认识似的。
“咱们到隔壁喝茶吧。”宋景微拍拍手道,起身走了出去。
张本卿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下,也跟着出去了。
好久之后,沈东齐才叹气道:“原来他们果真是老相识……”然而他却不自量地想用知县大人来对付宋景微。
“他们……怎么会是老相识?”沈东明喃喃道,从来没有听他儿媳妇说过。
沈君熙对父亲比划道:“媳妇和张大人确实是相识的,每次都是我与媳妇一同去拜访。”
沈东明惊讶道:“你们一同去拜访过知县大人?”他一点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嗯。”沈君熙比划道:“回门那天去过,上次去县里也去过。”倒是没说出治嗓子的事情,是媳妇叮嘱他不要说的,免得二老伤心。
“原来如此,儿媳妇竟是这么早就认识知县大人。”沈东明记得,那会子新任知县才刚刚到认来着。他感概地想,儿媳妇果然是个做大事的人。
“大哥,你这个儿媳妇不简单。”沈东齐对沈东明说道,眼下他也没了对付谁的心思,因为直到不可能。至于私塾的问题,唉,一团乱麻。
“我儿媳妇自然是很好的。”沈东明点头道,在他心里,宋景微什么都好,眼下还帮他们老沈家怀着孙子。
“唉……”沈东齐坐下来,大大地叹气,说道:“大哥心里还怪着爹和娘,不肯让着他们我也能理解,不过眼下真的,需要大哥让一让,否则爹和娘的日子,恐怕过不下去了。”
他说得这般凄楚,沈东明不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何至于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沈东齐闷头不语,刘越接口道:“还不是老三那私塾的事情,大哥还不知道吧,私塾里头的学生都走了大半了。照这样下去,私塾迟早要倒闭。你想想看,私塾倒闭了,爹和娘那么爱面子的人,怎么接受得了?”在他们心中,私塾不但是经济来源,还是一块荣誉牌匾。若是没了荣誉,心中的落差可能会让老人家疯了不可。
“他们接受不了?”沈东明的火气说来就来,笑道:“我再穷再苦的时候也没说日子过不下去,他们有吃有穿,倒是因为面子问题过不下去了?呵呵,我沈东明是贱命,跟他们比不了,真是比不了。”
沈东齐一阵难堪,虽然不是点名道姓说他,却同样脸上火辣辣地,支吾道:“诚然爹娘有些事做得不厚道,可是好歹是亲爹亲娘,父可以不慈,子不能不孝……”
“我不孝了?我每年去登门的时候,是他们不让我进门吧?不是我不去吧?”沈东明说道:“我家病得只剩下我一个的那年,我带着礼物上门了没有?我去了吧?但是谁来见我了?一个二个地都怕我家死绝了,不想出这笔埋葬费!”
“大哥,你冷静冷静。”沈东齐说道,他是难堪得不行了,希望沈东明不要再说了。
“我怎么不冷静了,我一没红脸,二没大小声,我怎么不冷静了?”沈东明心道,老子要是不冷静,老早就发疯了。他是个老实忠厚的,也好在是个老实忠厚的,才慢慢地熬到了今天。
“……”沈东齐说不出声儿,说到底,他们全家都对不起这个大哥。也是上一辈的人影响,看爹娘都不理睬大哥,他们做弟弟的也没理睬过。等到奶奶一死,这个大哥就顺理成章地脱离了沈家本家,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谁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大嫂,这事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来着。”刘越也叹气道,拉着杨氏在一旁软声话,他知道杨氏耳根子软,没准能劝劝呢。
“二弟媳妇,不管你们是咋个意思,我们都不管这事。”杨氏老早就表明立场,摆摆手道:“要谈事情,得跟我儿媳妇谈去。等我儿媳妇和知县大人谈完了,你们再去找他。”
沈东齐和刘越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无奈。他们只要一说私塾的事,沈东明就给翻旧账,翻得他们都不好意思说了。可是不说咋成呢,难道真的不管家里二老了吗?
私塾真没了,二老非疯掉不可。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宋景微从外面进来,说道:“我和张大人要出门,中午估计在家里吃饭,您二位看着怎么置办吧。”
杨氏连忙说道:“好好,我知道了,中午多做几个好菜。”知县大人留在自个家中吃饭,多荣幸的事情,他们家又要出风头了。
“儿媳妇要去哪儿呀?路上小心着点,要不让熙哥儿陪你们一道?”沈东明担忧地说,他大孙子都七个多月了,经不起折腾。
“不去很远,就是去大路上看看。”宋景微说道,看到青年专注的目光,便点了点头,让他过来:“就一起去吧。”
沈君熙闻言,笑容暖暖地去洗手。为怕他们等急了,他洗得很快,出来便看见宋景微和张本卿等在门口了。他走过去宋景微身边,用干爽温暖的手牵着宋景微的手。
洗了热水的手掌,还是温热的,并不让人反感。
宋景微挣了挣,没有抽出来,就不管他,对张本卿说道:“张大人,咱们走吧。”
一行三人,慢慢前往山脚下的大路。他们看见,原先弯曲狭窄的羊肠小道,已经变成了宽敞平坦的石子路。
“张大人瞧,这条路一直通往码头,以后便可以更快速地运输粮食作物,村民们的收成会有更高更好的利润。”
“很不错,这条路修得很好。”他去过这么多个村子,这是他见过最宽敞最平坦的道路,都快赶上官道了。其他的村子别说修路了,根本就没有人有这种修路致富的想法。他们一辈子守着自己的几亩田地,也就那样了。
所以张本卿很看好宋景微,一个是他有想法,二个是他有钱。既有想法又有钱,还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呢?
“这边是我的茶园,目前只有一百多亩左右。明年开始下种,大概要后年才开始投产。不过在此之前,我会种植一些其他的作物,以弥补茶树生长期的空缺。”他说道:“不知这里的渔业如何?”
张本卿说道:“渔业尚可,若是你有出关证,可贩卖到邻国。也就是你这里位置良好,才能有这种便利。”
“出关证?”宋景微若有所思,改天寻个机会问问原冠霖,兴许他们有。
“出关证倒是不难弄,你若是需要,我亦可以帮你打点。”张本卿说道。
“好,若是有需要,一定会请大人帮忙。”宋景微点头道,也明白张本卿口中打点的意思,到时候免不了要费钱。
看过大路,几人回到家中。沈东齐和刘越竟然还在,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吃饭,比较张本卿时要留在这里的。
他们不走,沈东明也不会开口赶人,只好多摆两幅碗筷了,不然还能咋地。
午饭杨氏做得很不错,材料都是新鲜的,是地地道道的农家菜。
张本卿吃了一口,便赞道:“很好味的家常菜,夫人手艺了得。”
赞得杨氏笑不拢嘴,连惶恐带喜悦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随意做的,大人吃得喜欢便好。”往日家里人都吃习惯了,也没人赞她手艺好,眼下突然被知县大人称赞。杨氏一辈子也没这么受宠若惊过。
原本因着知县大人在,大家并不敢在饭桌上贸然说话。眼下知县大人打开了话匣子,沈东齐便抓紧机会说道:“知县大人,说来惭愧,小民其实有件忧心的事情,一直在心里揣着。”
为民排忧解难,乃是身为父母官的责任。张本卿问道:“哦?什么忧心的事情,何妨说出来一听?”
沈东齐说:“此事与我家的私塾有关。”
张本卿来了兴趣,惊讶道:“原来你家还开了私塾,不错不错。”读书人家呀,怪不得这家有秀才出身。
“是呢,可是最近,私塾恐怕开不下去了,只因学生走了大半。”沈东齐说道。
“哦?学生为什么要走?”张本卿疑惑道。
“这……”沈东齐难以启齿,本来在别人家的饭桌上提起这事就不妥了,眼下还要告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爹娘,他这样想着,就咬牙开口道:“许是因为村里新开了一家束脩更便宜的私塾,他们都不愿意来了。我倒不是觉得什么,只是想说,我家的束脩收得也不算贵,实在是另一家太便宜了些。这做法虽说不是刻意的,却实在影响我家私塾的生源。”
沈家大房的人,早已放下了碗筷,静静地听他说完。
听他说完,宋景微才开口道:“他说得没错,张大人有所不知,那家新开的私塾就是我开的,束脩也的确便宜。而我原本是想免费教学,造福一方贫穷百姓的孩子。可是我也不是财神爷,没那么多钱去支撑,只好收了二两银子做开支。幸好村里的乡亲都十分支持,不嫌我收的太贵。”
沈东齐一阵牙疼,二两银子简直是太便宜,他们当然不嫌贵了。
“原来如此。”张本卿哪里还不明白,他一听就了然了,笑道:“景微是有善心的人,此举大好。”又对沈东齐道:“你们自然也没错,所以这件事,本官也不好办了。假如帮了你来,本官就对不起一方百姓,假如不帮你,你又会埋怨本官,不曾帮你解决问题。”
沈东齐连忙惶恐地摆手道:“不不不,小民并非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宋景微,吧束脩略调高一些呢?他期期艾艾地说出来,他的这个想法。
“那不行。”宋景微说道:“我本来就是为了造福百姓,收二两银子已经是迫不得已,又如何能收更多的银子?”
连张本卿也点头道:“是啊,全免费就更好了。”自己管辖的乡里出了这么个大善人,他巴不得呢。
沈东齐涨红了脸,也知道那不现实,可他也得解决自家私塾的问题呀,他只好叹气道:“唉……其实也不是我的意思,我在外头跑商并不指望私塾的收入过日子,私塾开不开倒是无关紧要。”
宋景微提议道:“学生出走,不外乎是嫌弃你们束脩太贵,你们只要把束脩减下三分之一,想留下大部分学生不是难事。”依他看来,很多家长只是以此来威胁沈家私塾减束脩,并不见得是真心想出走。当然,打定主意出走的也有一小部分,至少这几天就有五六户来问过了。
“三分之一?”沈东齐倒抽了一口凉气,未免减得太多了些。
“怎么了,既然你在外面跑商不缺钱话,何必在乎那点钱?”宋景微说道:“既想你家的私塾不倒闭,又想赚足银子,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这话说得很实在,人人心里都赞同。
沈东齐面露难堪道:“……也只好如此了。”减束脩,还一减就三分之一,希望他家二老别疯了。
食不知味地吃完这顿饭,沈东齐和刘越灰溜溜地回了沈家本家。宋景微则是继续陪张大人到处走走,随便聊聊。张大人却爱和这个年轻的公子聊天,时不时地就能听到一些独特的见解,一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手段。
每一次和宋景微聊完,他总是有种豁然开朗,又涨姿势了的感觉。
“你真是不错,是以我很好奇,你怎会甘心仓促嫁人?”瞧着这人的年纪只有十七八的模样,这边男人出嫁的年纪多是二十一二岁,实在是娶不到了,才无奈出嫁的。只要是男人,谁甘心嫁给别人,替别的男人生儿育女?
“这个说来话长,太多原因了。”宋景微笑笑,未打算细说。
“呵呵,也罢,我瞧你精神气好了不少,兴许不是坏事。”张本卿叹息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嗯,托张大人的福,以后也要越来越好才对。”宋景微淡淡地笑着。
下午时分,他独自送张本卿离开,临走时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子,说道:“景微偶得一物,恰巧合了大人的风雅。”也不说旁的客气话,就塞给他了。
张本卿瞟了一眼,木质朴素,雕工精致,他收着不失礼。
待到了轿子上,打开木匣,是一把金镶玉扇,上头一首绝句,确实是风雅之极。他哈哈笑起来,说道:“景微果真是个大俗人。”金银之物啊。
走回头路的宋景微,忽然打了个喷嚏。在远处等他的沈君熙,快步走过来接他。见状掏出一条细白的面帕,给他使用。
“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宋景微用完,才问道。
“给你备用的。”沈君熙比划道,把脏帕子接过来,折好收入怀里。
“哦。”宋景微红着鼻头,说道:“我好像要感冒了,快回去喝姜汤。”
沈君熙闻言,不敢耽误,连忙牵起他的手走回去。在路上走着,不时侧头观察一下宋景微的状态,见他鼻子红了,双眉便皱起来。
“没事的,不一定会感冒。”
“嗯……”沈君熙握紧他的手,感到是温暖的,才放心了一点。今天出去吹风,又走了这么久的路,他瞧着很心疼。
“我还没病,不用摆这副表情。”宋景微受不了他频频关注,便说道。
“嗯。”沈君熙才移开视线,一会儿单手比划道:“给那位大人,送了什么?”他看见宋景微从房里拿东西,想来是送给张大人的。
“还能是什么,送银子。”在宋景微眼里,能卖钱的东西等于钱,等于银子。什么艺术啊,什么古董啊,抱歉,他没有那个细胞,他是商人,大俗人。
“……”沈君熙的表现有点惊讶,嘴巴微微张开,眼睛也略圆。他以为宋景微和张本卿是朋友之交,但是眼下看来,似乎与他所想有出入。
“怎么了?很惊讶吗?”宋景微撇嘴笑道:“我告诉你,这个世间上最牢固的关系就是利益关系。有利益的交往才能良性发展,没有利益的交往大多渐行渐远。”
沈君熙摇摇头,他不赞同这些话,他比划道:“利益并非绝对。”
宋景微同意道:“没错,利益并非绝对。但是大多数人没有那么好运,他们遇上的都是绝对。”只有少部分幸运的人,他们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感情,与利益无关,纯粹而简单。
“……”沈君熙闻言,似乎也接受了这种说法,因为张大人确实收了宋景微的银子,那就证明宋景微的说法是对的。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宋景微,眼眸里包含着许多话语,是简单的手语无法表达的。
“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活得简单一点。”宋景微说道,在他身边的这个简单而又容易满足的青年,他的生活岂不是更加幸福。
“嗯。”沈君熙笑了笑,把那种迷茫驱赶出去。他现在握着爱人的手,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既简单而又幸福。
与他们的满足相比,沈家本家一家子都显得死气沉沉地,只因老二突然回到家里,跟他们说道:“私塾的事不成了,老大那边不可能加束脩,也不可能关门。”
沈老爷子沉声说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说怎么样?”
沈东齐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咱们也减束脩。”看见家里的父母和三弟夫妇惊讶的目光,他硬着头皮说:“不但要减,还要见三分之一,不然成不了事。”
“你疯了?”众人异口同声,都觉得老二疯了:“怎么能减这么多?”他们一家子靠着私塾的入账生活,才能维持稍微舒适的生活,若是一下子减那么多,还怎么过日子?
“那你们想怎么样?若是不想减,就让私塾关门好了。”沈东齐烦躁道,他今个出去一趟,在老大家丢了脸,心里头也是烦着呢。要不是为了这个家,他何必这么低三下四去求人!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管了?”沈东英一听就慌了,他二哥的口气明显是想撂担子的前兆。
“我不是不想管,我是管不了。”沈东齐奉劝道:“你们一个个地想跟人家斗气,想在人家身上找威风。我今个老实地告诉你们吧!老大家今时不同往日,你们谁也别想跟他们斗,因为你们斗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