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竹月林,岳府别苑。
为迎接将要抵达别苑的宾客,岳府别苑上下忙碌一片, 唯有主院中庭院榕树下, 岳夫人郭楚心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闭目享受着晨光,嘴里哼着小曲,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一旁的丫鬟将剥好壳的尖果儿装在小碟中送到她跟前, 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开口问道:“夫人, 此前您不是还在为大人在赏花宴这日邀请了一些不相干之人而烦闷,今日那些人便要到别苑来了, 您怎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此处别苑是郭楚心在嫁给岳珉后死缠烂打吵着要建的,别苑终是在去年年末竣工,郭楚心早便打算好要宴请京城各家夫人小姐前来一赏她坐拥的豪华大宅,趁着转年开春之际,这便借以赏花的由头向各家各户发去了请柬。
可数日前,岳珉忽然告知她自己有一众远方而来的友人将抵达京都,也未和她过多商量,便擅自决定在赏花宴这日将这群友人一并邀约而来。
郭楚心自是万分不愿的,且不说她懒得与岳珉曾经那些穷酸粗鄙的友人打交道, 更甚今日她请来的皆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叫人瞧见自家夫君的友人又穷又土上不了台面,岂不是叫她颜面扫地, 白白叫人看了笑话去。
那几日她和岳珉为了这事没少起争执,可向来温润顺从的岳珉在此事上说什么也不肯让步分毫, 气得郭楚心心烦意乱寝食难安, 就差险些将此宴席给取消了去。
直到自己闺中好友给她带来了一些消息, 支了个妙招, 她这才忽的扫去阴霾,过往的怨念浮上心头,转而向晋越王府发去了一份请柬。
郭楚心想着今日将要发生的事,嘴角便是止不住的上扬,睁开双目得意地看了眼丫鬟,傲慢道:“你懂什么,今日这宴席,就是要人多才热闹,越热闹越好。”
丫鬟不明所以,还想问些什么,院外郭楚心的贴身丫鬟鸣翠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夫人,碧婉小姐到了。”
郭楚心眼眸一亮,忙坐起身来:“快请她进来。”
郭楚心与罗碧婉自小便是手帕交,但罗碧婉仅是个小商户家的庶女,以郭楚心的性子,若是换了旁人她压根不会和这样身份低微的人交朋友,可罗碧婉不同。
罗碧婉入了院,一见郭楚心便快步迎了上去,见她今日装扮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赞叹出声:“楚心,你今日这身衣裙可真好看,看这面料和做工,只怕是花了不少银子吧。”
这般说着,罗碧婉便有些移不开视线,艳羡的目光止不住在郭楚心的衣裙上流连。
郭楚心唇角扬得越发高昂,嘴上却是满不在乎道:“这点小钱算什么,不过是我家夫君在圣上那得的一块天山蚕丝布料罢了,顺带让雪纺布庄的裁缝手工制得,今日想着赏花便挑了这件亮色衣裙,屋子里还有好些新衣我还未得机会穿呢,你若喜欢,转头送你一件也成啊。”
郭楚心得以和罗碧婉这样的女子交好,便是因着罗碧婉虽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穷酸样,但每每露出的那种对她崇拜又艳羡的模样令她心头甚是舒坦。
罗碧婉未见过什么世面,时常在她面前夸大其词的话语也压根不会被她戳破,再到她做出一副慷慨阔气的模样,罗碧婉也只会惶恐摆手,连连道:“那倒不必了,我哪配得上这般华贵的衣裙,我也穿不出你这般的气质,还是莫要暴殄天物了。”
郭楚心轻笑一声,抬起指尖点了点一旁的椅子,心里已是乐开了花,嘴上还是收敛着:“哪有你说的这般夸张,坐吧。”
罗碧婉若真敢答应下来,她还当真拿不出别的衣裙赠予她。
光是身上这身,虽并非真的是天山蚕丝布料,也更不是出自名满京城的雪纺布庄裁缝之手,但也仍是价值不菲,是她背着岳珉在云集拍卖上花高价拍得的,据说曾是西疆皇室所用的布料制成。
拍下时那高昂的价格令她心尖尖都在抽疼,可一想到今日的宴席,京中各大家族的夫人小姐也定都是锦衣华服出席,她作为主人家自不能丢了颜面,就是花再多钱,也必须得高人一等。
罗碧婉依言在郭楚心身旁坐了下来,在宴席开始之前早早到来,自不是只为了夸赞郭楚心一番,她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郭楚心便了然抬了手:“都退下吧,去准备一下,待会宾客到了再来唤我便是。”
除了鸣翠,其余的丫鬟小厮全数退出了庭院中,罗碧婉这才动了动唇,仍是压低了些声音,道:“楚心,此前我已特意去晋越王府确认过了,宋知渺应了邀约,今日便会前来参加宴席,此前我与你说的那些你可都还记得,到底是掺杂了些虚伪之事,说道的时候记得寻个无人的地儿,莫要叫旁人听了去,否则叫人传出去了,你我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郭楚心冷哼一声,咬了咬牙,眸底泛起一抹狠厉之色:“哼,用不着你说,我自己心里有数,所有人都叫宋知渺的伪装给骗了去,想来她也定是靠着自己装出的这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才迷惑了晋越王,今日就将她的面具撕烂,我看她露出了真面目后,那晋越王还会不会再看她一眼!”
郭楚心未曾注意到,自己说完这话后,一旁的罗碧婉眸底泛起一丝阴暗的冷意,最终消散在了她晦暗不明的黑眸中。
因着头一次往这处来,宋知渺在寻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本也未有提早出发,抵达竹月林岳家别苑时,已是过了赏花宴开始的时间了。
别苑门前空荡荡的,唯有一个守门的小厮,见着宋知渺的马车驶来,便恭敬地迎了上来。
待到小厮将宋知渺一路带到了别苑后院,果不其然众人已是齐聚一堂。
一眼望去,各个夫人小姐穿得花枝招展,姹紫嫣红的颜色晃得人眼睛都快花了。
而反观宋知渺,一身素白的烟锦裙,仅有裙身用金线绣制的云纹点缀些许色彩,饶是出门前阿红阿绿围着她的装扮赞不绝口,此时也显得与这些与花争艳的女子们有些格格不入。
但宋知渺却并不在意,今日来此本就是碍于身份和情面,她也并不打算在此久留,虽是刚到此处,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待会要寻个怎样的借口提前离开了。
不知是谁往人群中递了消息,花团锦簇的郭楚心自人群中现出身来,一见站在不远处的宋知渺,便弯了眉眼笑盈盈道:“总算是来了,方才我还同姐妹们念叨着今日也邀请了刚与晋越王新婚的晋越王妃,只是一直未到,还以为知渺如今贵为晋越王妃,不愿赏我这个脸了呢。”
郭楚心语气热络,笑脸相迎,话语间更是已经快步走到了宋知渺跟前来迎她,可她这酸不溜揪的话语,叫人听了怎么都有些不舒服。
宋知渺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周聚在一起闻声看来的女人们,有些熟识的面孔,也有些是她从未见过的。
不知郭楚心今日邀她前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种皮面上的阴阳怪气她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宋知渺温婉一笑,不急不缓道:“以我和楚心姐姐的交情,既是收到了你的邀请,又怎会不来呢。”
郭楚心想着将宋知渺抬到高处,叫她因姗姗来迟而下不来台,没想她竟当真把自己摆上了高人一等之处,好似她愿意来此宴席,是她的恩赐一般。
看着宋知渺一脸淡然的模样,郭楚心暗暗咬了咬后槽牙,本是有些难堪了,却也不愿松口:“知渺你这话说的,难不成如今成了晋越王妃,便觉这等赏花宴入不了你的眼了吗,你瞧今日这么多熟识的姐妹,你迟来这么久,再怎么也应当给大家一个解释才是吧。”
宋知渺心里轻嗤,方才她已是大抵瞧过今日的宾客了,若当真要按身份尊卑来算,她作为晋越王妃,高人一等又有何不可。
不过她向来不在人前嚣张跋扈,平日里那些娇蛮的小性子也仅是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有,就像是在同亲近之人撒娇一般,如此在外人看来,她好似毫无棱角的个性实在容易叫人将她当做易捏的软柿子,也叫人不自觉会将她摆在平等或是更低的位置上去。
这便是她不愿与郭楚心打交道的原因,即使郭楚心总是在她面前用可笑的手段显露她愚蠢的算计,但她却没法当真反击拆穿了她,只能隐忍着心中的不适,任由她蠢不自知地蹦跶着。
实在是可笑又可恨。
宋知渺又在心头微微叹息一瞬,忍受这样的应酬,也算是在和江妄成婚的合作关系中必要的一部分吧,不知江妄之后得知她替他独自来赴了这等赏花宴,心中会不会对她这个合作对象多几分满意。
旁人未能瞧见宋知渺面上的异样,郭楚心却是注意到了她乖巧温顺的面色下一道不起眼的裂痕。
郭楚心心里冷笑了一声,她倒要看看,宋知渺能忍到几时。
宋知渺压下心头的烦闷,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解释什么,身后突然一阵脚步声,有人冷不丁出声打断道:“怎的,岳府的赏花宴甚比朝堂早朝,迟到了还得一一检讨报告不是?”
众人闻声,顿时朝后院院门前看去,只见来人一袭红衣,艳丽却不艳俗,高挑的身段,精致的面容,高束起的发髻上簪有华贵大气的金饰,披散在身后的发丝乌黑飘扬,发尖轻扫过腰间用金链缠绕的系带,晃得人不知该注视那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还是金光闪闪的华丽饰品。
如此张扬的装扮却不显半分财大气粗,只叫人觉得气场强大,连那人缓步走来的步伐都让人心尖一颤。
宋知渺也怔在了原地,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却不知京中有哪位这般耀眼的贵女竟是她所不知晓的。
直到旁边有人窃窃私语,低声道出来人身份,她才赫然知晓,来人竟是云集拍卖行的东家。
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打响了云集拍卖行的名声,最后却被得知竟是女子身份的大人物。
叶湛英。
叶湛英的真实面貌被人知晓也就是近一两年的事情,但仍是有许多人仅是知晓她的传闻,却并未见过她本人。
她常年不在京都,却也不知身处何处,仅有名声赫赫的云集拍卖行不断流传着她的事迹,直到最近才听闻她回到了京都,并逐渐活跃在人们的视线中。
实则这样的消息令人实在有些不解,怎会有人经营着这么大一家拍卖行,却时常不见她出没,可宋知渺并不擅长经商,也仅是默默在心底有些钦佩这位女子,今日得以一见,还当真是令人十足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