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滞的气氛从小马驹被制住的地方一路带回了马场中, 两人相继无言,虽无对视,却都目光闪烁, 泛红的面颊和耳根让人分不清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还是惊吓之后的余留。
唯有刚折返回来听闻了消息的宋今晏瞧见这一幕, 大喇喇地刺破了众人的疑惑:“你俩怎脸这么红,一匹小马驹应当不碍事吧,受伤了吗?”
神经大条的少年压根就没看出空气中弥漫着的暧昧气息, 瞥了眼被江妄扶着从马上动作不怎利落地下来的宋知渺, 能稳稳站住就说明应该没事。
对于江妄能否在一匹不管是疯马还是好马下护好宋知渺,他是一点也不担心, 见人没事又嘴碎起来:“宋知渺,翻上去了吗,是爬的吧?”
不提还好,一提宋知渺顿时脸更红了,一连串令她惊骇之事她都还未能缓过神来,还要叫宋今晏这臭小子戏弄:“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宋今晏本还想再继续回怼回去,随后而来的宁千暮叫他霎时止住了话,乖顺地抿住嘴,左手扣着右手手腕像只将要在主人面前摇尾巴的小狗。
若是平时, 宋知渺兴许就注意到这茬了,可这会她哪还有心思多看宋今晏半眼,一见宁千暮, 忙不迭碎步跑了去,拉住她的胳膊委屈又可怜, 好似又要哭了:“千暮, 方才当真吓坏我了。”
这时候宋知渺就想有毫无顾忌的相贴和安抚来抚慰一下她颤动的心情。
她扑入宁千暮怀中, 宁千暮便顺势抚上了她的后脑勺, 轻柔一瞬耐心哄着:“头一次独自上马,会害怕是正常的,没受伤便好,还好有王爷护着你。”
宁千暮何时也学着宋今晏那套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提江妄,宋知渺顿时又慌了眼神,压根不敢朝他那头看去一眼,到了嘴边正要撒娇的话语也生生止住了。
宁千暮察觉不对,正要把怀里的人捞出来问一问,江妄已是阔步走了过来。
“她受了惊醒,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我就先行告辞了。”
一听江妄要走,宋知渺又霎时紧了心弦,但仍是没有抬头,便闻宁千暮也惊愣道:“王爷不与妙妙同行吗?”
江妄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整个脑袋都蒙在宁千暮怀中的小姑娘。
方才那一幕幕令他始料未及,此时的他看上去云淡风轻,好似并未被影响分毫,唯有他自己知晓,这一路上便未平静下的心绪仍在翻涌,心跳也久未平缓。
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心情,他也比宋知渺好不到哪去,想来她应当也羞于面对他,动了动唇还是道:“你们同行,我便不送了,有劳了。”
“王爷客气了,那……”宁千暮垂眸看了眼宋知渺,见她并无反应,也只好再抬头应声道,“那王爷慢走,您先行吧。”
江妄微微颔首,多看了宋知渺一眼,还是很快收回了视线:“告辞。”
直到一阵马蹄声响起,宋知渺赫然从宁千暮怀中抬头,竟真见江妄毫无留恋地带着底下的人扬长而与,马蹄踏起一阵风沙,糊花了她的眼,却叫她顿时从迷蒙中清醒过来。
委屈又气恼地瞪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视线中再不见他的身影,宋知渺才重重跺脚一瞬,嘟着嫣唇不满地抱怨出声:“他怎么这样啊……”
重要的画面并未叫任何人瞧见,即使后来两人之间气氛诡异面色古怪,所有的现象都指着暧昧的方向而去,但最终消息传回太后耳中时,却还是如上一次一样。
两人不欢而散。
宋知渺的确不愉快,只觉江妄对她做了那种事,竟然一句解释也没有就这样径直离去了。
她又不便在回程的路上被宁千暮和宋今晏察觉异样,只能憋着一股闷气,待回到了府上才终是得以释放情绪,一股脑便将将自己关在了房中。
宋夫人在黄昏时撞见了晋越王府派人送来的信件,顺势拦截了下来,这便拿着信亲自去了宋知渺的院子,打算将近段时日一直未得机会问的事情,今日就一并打探了去。
到了门前,见花凝满脸愁死地站着。
“这是怎么了,妙妙在里头吗?”
“夫人。”花凝忙行了礼,“小姐自白日回府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连晚膳也未用,奴婢好生担心。”
今日前去骑马,宋知渺并未带花凝同行,这一去没多久便回来了,又闷闷不乐关着自己,叫花凝茫然又担忧。
宋夫人眉头一皱,思索了一瞬便抬手挥退了下人,上前轻敲房门,好半晌才得到了里头的回应。
但一直关在屋子里的宋知渺瞧上去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低沉,她面色红润,眸光湛亮,已不是白日里那身装扮,想来应是还偷摸着给自己舒舒服服沐浴梳洗了一番。
宋知渺乖巧地迎了上去:“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宋夫人凑近了又多看了宋知渺两眼,确认是当真无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勾起一抹温笑,递出了手中的信件:“还以为你今日早早回来闹得不愉快了,看来是没什么事了,喏,刚分开,晋越王那头便送信来了。”
宋知渺一惊,反应甚是激烈地一把夺过了宋夫人手中的信,下意识惊呼道:“娘,你没看吧!”
宋夫人也被宋知渺突然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狐疑看着她:“娘怎会偷看你的信件,你这般紧张作甚。”
宋知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常,脸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父母向来是很尊重她的,别说偷看她的信件,就连她的屋子都从不擅闯。
可令宋知渺心慌的不仅是因为觉着江妄的来信中可能会提及两人做戏之事,更甚今日发生的令人羞赧之事江妄还未曾当面于她解释过分毫,不知会不会在来信中提及这些。
任何一件都叫宋知渺羞于告诉旁人,就算是自己的母亲。
“娘,我……”
宋知渺支支吾吾,又不知如何辩解自己的反常举动,手紧攥着信纸,叫宋夫人捂嘴轻笑出声,她便羞得抬不起头,破罐子破摔般迅速拆开信封:“我还是先看信吧。”
宋夫人虽是好奇,但也并未往信上飘去眼神,安静等在一旁,却是忍不住偷摸打量女儿的神情。
今日唐突,望见谅。三日后明德坊设有射术比试,你若感兴趣,可愿赏脸同去,届时容我再当面向你赔礼道歉。
宋知渺颤着眸光目不转睛盯着信纸上的白纸黑字,总觉这番话看上去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何处古怪。
江妄这是刚与她分开便又发出了下一次相会的邀请吗,还是在三日后。
心跳不知为何漏跳了一拍,而后便逐渐乱了节拍。
宋知渺抿了抿唇不禁腹诽,哪有男子几次三番邀约女子这般活动的,不是骑马,便是射箭,京都贵女皆不是会对这些粗蛮之事感兴趣的。
但又看信纸上的文字,宋知渺不知自己何时上扬了唇角,他竟还知要赔礼道歉,那便只好勉为其难给他这个机会,也瞧瞧这冷硬的八尺男儿要如何赔礼道歉。
一声轻咳将宋知渺唤回神来,抬眸便见宋夫人正一脸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叫她霎时心虚放下了信纸,默了一瞬才又老实告知道:“他……他邀约我三日后前去明德坊观看射箭比试。”
宋夫人闻言露出一副这事有何可藏着掖着的模样,而后拉着宋知渺在桌前坐了下来:“倒是没曾想你们进展得这般顺利。”
没有很顺利。
这话宋知渺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很快便止住了,他们这是在做戏,能叫人觉得顺利,自然是好事,只好含糊不清地垂头轻“嗯”了一声,像是在害羞。
“那妙妙觉得,晋越王瞧着如何?”
“他……挺好的,处处都很照顾女儿,与他相处挺愉悦的,但不过也才相处没几次,还得再多接触看看才知晓的。”
往后还得寻机会将此事给作罢了,话不能说得太次,但也不能说得太满,宋知渺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话语,并未发现宋夫人逐渐淡下去的笑意。
默了片刻,宋夫人才微微点头应道:“妙妙觉得愉悦便是好事,那娘就放心了。”
宋知渺这才听出宋夫人语气不对,抬眸瞥见母亲的神色,不由想到此前一直未解的疑惑,忍不住问道:“娘,此前你与爹爹说起他时,所说的他的心事是何事啊?”
宋夫人一愣,似是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看着宋知渺单纯又懵懂的目光,轻叹一口气才道:“八年前北山一战妙妙可是有所耳闻?”
宋知渺想了想便点了头,那时候她岁数还小,但这场恶战令人印象深刻,饶是现在也仍有人偶尔提及此事,她自是知晓的。
“晋越王的父母,镇北将军和常月长公主殿下便是在这场战争中去世的,而那时,随同一起的晋越王也在战争结束后失踪了,直到三年后才被找回。”
宋知渺闻言,惊愣地瞪大了眼,民间流传的有关北山一战之事并未谈及过这些,而江妄因着这场战争失去了双亲,他失踪的那三年即使未闻全貌,也能想象定是艰难悲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