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烬磨了磨后牙,毫不留情地收回狼爪。几乎是在他挣脱的同一时间,身旁的剑修就发?出了失落的叹息……
他自?认不是玩弄感情的渣妖,为什么却要承受这莫名的指责和无端的心虚感!
朔烬心情复杂,将狼爪藏到背后,余光瞥向沉陵,右爪悄悄变回人手?,摸了摸左边的狼爪……他表情一怔:确实顺滑好摸。
……但这不是纵容沉陵的理由!
炉内自?成小世界,比照剑之境的残墟更为广袤。
沿途布满不知名的兽类尸骨,亦有汪洋死?水,枯草荒野。两人并?肩前?行,几步便见两旁换景,有时前?一刻尚在荒原,一息间已身处溪河,仿若走马观花,若是心志不坚,便要迷失在这重重幻境之中。
朔烬敏锐地察觉到身上的妖气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消逝,同时,又?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皮肤钻入身体。他听说过有邪修炼化活物的事迹,甚至会有人修专门捕捉小妖,炼化妖丹以助修行。
至于炼妖炉里,妖怪怎么从妖变成丹,朔烬倒是不清楚。
他时刻查探自?身内府,发?觉影响不大,便索性不再多管,反正?只要早些找到出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哗——”
鞋底踩出水声,朔烬抬起?脚,再次听到了水声,水并?不深,只浅浅的一层刚好没过鞋底,空气中满是潮湿的霉味,湿冷的感觉覆在皮肤上——他们好像来到了一处山洞。
前?方漆黑无光,朔烬显出金色兽瞳,然而双目仿佛被什么蒙住,他眨眨眼,竟是什么也看不清。
他立刻伸掌祭出妖火,然而四下仍是一篇漆黑。
朔烬警惕起?来,妖火已出,却无光亮,那?就是这地方有古怪。
“沉陵。”声音在这静谧的空间显得有些空旷,回响了片刻才停歇。
“我在。”沉陵的声音从右后方响起?。
朔烬心神稍松,转念又?想?,这地方虽然暗无光亮,但只要走下去,几息过后便又?会换地方了。
他继续朝前?走去,脚下始终有积水,踩水声响了许久。
朔烬忽然停下脚步:“沉陵。”
过了一会儿,“我在。”
朔烬问:“是吗?”
他朝着声源处挥去一道妖刃:“那?你的脚步声呢?”
这一次,没有人回应他。
朔烬:“这种把戏还?没用腻吗?”
他行走在外,原本就习惯独来独往,和沉陵同出同进才是意外。这鬼地方总想?将他和沉陵分开,难道是觉得他离开沉陵就孤立无援了吗?
朔烬心中恼火,却揪不住藏身暗处的敌人,按下不快朝前?迈了一步,谁知竟然一脚踩空,失重感陡然袭来,下一刻,他感觉周身仿佛被裹缠在黏腻的淤泥中,鼻间尽是潮湿腥臭的古怪味道,祼露在外的皮肤触到了湿冷滑腻的东西。
朔烬顾不得恶心,伸手?推了推,却只抓到了满手?的古怪东西。
“……”
他闭上口鼻,以防那?不知名的恶心东西钻进来,同时运转心法,以妖力御起?防护罩,将自?己隔绝起?来。等到确认外面的恶心东西不会再进来后,苍狼大王化作原型,抖了抖身上的皮毛,连下三个净尘诀,重新变成一头干净蓬松的大狼。
平静了这么久,这古怪的器鼎终于运作起?来。
朔烬身处黑暗中,仿佛溺于汪泽泥沼,无形之气运转往来,流窜至四肢百骸,妖力涌动而出,很快又?被什么填补进来。
他咬紧牙关,意识到自?己真的被当做器材在炼化。烦心的是,眼下他暂时奈何不了对方。
像他这般修为的狼妖,最后会被炼成什么呢?
怎么也得是上品的妖丹,说不定普通走兽吃了就能跻身妖王之列,又?或者能像辰极剑那?样引得三界争夺吧?
苍狼如是想?着,而后狼脸一肃。
——这很值得骄傲吗?
——再厉害的妖丹,也是一颗丹。
“妖丹好吃吗?”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朔烬猛地警醒,撑起?脑袋左右张望半圈:“谁?”
那?声音却没有了。
朔烬等了许久,重新趴伏下来,喃喃道:“我又?吃不了自?己的妖丹,怎么知道好不好吃?”
他歪了歪脑袋,不满道:“说得都有些饿了。”
狼脸忽然很不耐烦:“辟谷的大妖怪喊什么饿!”
“……”
苍狼愣在原地,片刻后,他伸出前?爪,使力抱头挠了几下。
“这里好黑呀。”
苍狼沉了脸色,是挺黑,但怎么可?能吓得倒他?
“要是沉陵在就好了。”
苍狼面露狞色,灰白色的大狼迅速抽身化出了人形。朔烬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角,隐约觉得脑子?里嗡声不断,吵吵嚷嚷,令他感到些许昏沉。
“夫君,我做了个噩梦。”
“昨夜是我们的……结亲大典,我们……”
“我夫君是御道剑门的沉陵尊君,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砍成两截。”
“你抱抱我……”
……
无数嘈杂的人声涌入脑海,朔烬闭上眼,眼前?隐约看到纷繁情景,全然陌生,却又?处处熟悉,他看到了凌道峰上那?株半秃的桃花树,看到了渺渺后山上绒球般的一窝雪兔,还?看到了那?个柔弱无法自?理的“自?己”是怎么追在某个身影的背后,一迭声地呼唤着对方。
朔烬头痛欲裂,撑不住倒在“地”上。
妖力一点一滴逸散而去。
他为大妖,修为磅礴不尽,器鼎施力之下,也只能以一个极缓慢的速度影响着他,以至于那?些白日里的过往也仿佛被压制着,慢慢地展露边角。
朔烬意识到了什么。
炼器之道,本是淬炼。他的失魂症受天地阴阳炉的影响,竟是一点点的被剥离开来。
属于“云郎”的记忆挣脱了桎梏,涌入脑海的同时,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他原以为自?己性情大变后与沉陵是一出失忆小妖和剑道尊君日久生情的戏码,此刻才发?现小炉鼎既蠢又?作,日日痴缠,也难为沉陵竟能忍受下来。
朔烬摸了摸额头,掌心被冷汗打湿。头疼仍未消减,心里却慢慢生出几分心酸。
蠢炉鼎是他,腆着脸贴上去的也是他。
他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般痴蠢,蠢的连心底那?点酸涩都弄不明白。
什么两情相?悦、亲密道侣,原来……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