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她认识。
这是她孩提时,经常和颜哥哥一起来挖菌子的地方。这一条山间的溪流,可以一直蜿蜒而下,流到她家门前的小溪里。
宋恬握紧了金钗,坐在溪流旁。
不多时,梦玦归来了,他的手里拎着一只兔子,一只野鸡,还摘了一束花。那种纯白无瑕、像雪球一样的花,名唤木绣球,在山下就有。
“给你。”他含笑道,有些期待地望向她。
宋恬随手接过,淡淡地看了一眼,放到边上。
梦玦有些失望。
幻境内,只是他的一缕神识,在外界,倒数第二道天雷,很快就要劈下了。
好在心魔制造的幻境内,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他还有时间去慢慢解开宋恬的心结。
他在溪流旁清洗兔子,用一根竹子穿好,笑着道:“恬恬,你想成亲吗?”
问完之后,他有些懊悔,自己似乎问了句废话。
然而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宋恬微微一怔,道:“以前想,但是现在不想。”
“为何?”
“以前想,是因为我喜欢颜哥哥呀。”她若无其事道,浑然不知自己的话,给梦玦的心狠狠插上一刀。
“那为何现在不想?”他忍不住想给自己找点安慰。
宋恬犹豫了一下,在说谎话哄他,和说真话之间,选择了后者。她淡淡道:“因为我发现,成亲之后,我就不是我了。我是颜哥哥的妻子,是颜夫人,是宋氏,唯独不是我自己。”
今日她所感受到的强大压迫感,都来自婚礼。被抢亲的那一刹那,她竟然有点解脱。
不过,想起父母和颜哥哥的担忧,俩家的颜面,她还是想回去的。
梦玦听后,轻声细语道:“你与我成亲,还是你自己。”
宋恬笑着摇头:“我只是个凡人,也只能跟凡人在一起。”
“倘若我说你不是呢?”他目光灼灼,望着她。
宋恬本想说,她心悦颜嵊,也有婚约。但她又不敢激怒这个少年,祸及他人,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也许,你说的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吧。”
她这样说,梦玦的心情也极好,在火堆前烤兔子。
烤肉的香味四溢,宋恬从早起就未曾进食,她还真的饿了,独自咕咕叫了一声。
她瞬间脸色一红。
梦玦怕她不好意思,背对着她,将烤兔子从火架上取了下来,朝后递给了她。
他忽然变得温和有风度,让宋恬凭空生出一丝恍惚感,仿佛那个当众抢亲、撕扯她衣裳的人,不是他。
她接过烤兔子,吃了起来。
宋恬饿极了,转眼间吃完了一个兔子,若在家中、或是颜嵊的面前,他们定然要指责她吃的样子不雅。可这个妖道绑匪,却什么都未说,用芭蕉叶,给她掬了清泉解渴。
吃饱喝足,看着天色,已经到了申时中。
她估算着,总该有人出门寻找自己,就算不四处找找,也能顺着流水,寻到此处。他们怎么还没来?若是他换了地方,可如何是好?
宋恬有些出神,肩膀被碰了一下。
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金钗,立刻朝后狠狠地刺去,戳中了梦玦的手。
他虽然未曾流血,却沉默地看着她。
梦玦本想替她拂去身上的落叶,这是他曾经习惯去做的事情。可是他忘记了,这是十五岁的宋恬。
金钗刺不破他的幻象,但宋恬好似受到了惊吓,她踉跄着起身,连着后退,脚踏入了溪流中,溪水溅湿了一身。
“恬恬,”他低声道:“你鞋袜湿了。”
宋恬惊魂未定,看他取下几片叶子,又幻化成新的鞋袜。她立在溪水中不敢上前,她不知道,这个妖道为何不生气?
金钗还在他的手上,他拿起来看了一眼,道:“挺好看的,只是,以后用不到了。”
梦玦轻轻一折,金钗断裂成两截,落到尘土之中。
不知怎的,这一幕落入她的眼中,让她想起一句诗——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这个金钗,是她的成亲时绾发的,如今金钗折断,仿佛预示着,她和颜嵊的结局。
可是她不愿意。
她和颜嵊青梅竹马,俩小无猜,不该如此!
宋恬从溪流中走了出来,抬头看着天色。
梦玦道:“你在等他们吗?”
她没有出声,只是指尖微微颤抖,只能强作镇定。
梦玦并不愿刺激她,但是雷劫将至,如果想让她从幻境中醒来,只能让她看到,残忍的现实。
他道:“我带你去。”瞧见宋恬的神情,又补了一句:“不会伤害他们。”
宋恬半信半疑。
他看了一眼天色,牵住宋恬的手,乘风而起,到了云上。
不多时,他们就到了颜家、宋家。
此时已到傍晚时分,俩家逢此变故,亲戚朋友尚未离去,都聚在一起讨论对策。
梦玦带她隐了身,穿墙到了颜家正堂。
她一眼看到,自己撕碎的红布条,此时正摆在正堂香几上,颜嵊正在一旁,闷头干坐。
作者有话说: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出自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