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恬不懂, 梦玦难得羞涩,他垂下眼眸,道:“你先收着。”
她将素帕叠起, 忽然心念一动, 梦玦送了她东西, 是否需要回礼?
可是,送什么好呢?
在她的故乡,女子送男子礼物, 无外乎是一些小物件,比如香囊、流苏。在修真界, 也是如此, 只不过是把杜鹃花换成了梦莳花。
她的耳垂下,金色梦莳花随风轻轻晃动。
或许……
她可以给梦玦画一把扇子。
宋恬正在寻思扇面的构图,梦玦见她想得出神,问:“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她不肯说。
“哦。”他微微失落。
时日不早了, 宋恬便跃下屋檐,在巷口寻了一位老者, 问了路。原来此处离她的故乡,尚有百里。
若是御剑前行, 晌午即可抵达。
她闻言,不再耽误,与梦玦再度启程。
剑下山水淼淼, 人间已脱离战祸, 重回太平时。
她穿过云层, 看到了一个断线的纸鸢, 正朝着天穹飞去。
宋恬似有所感, 她御剑落下云层, 俯瞰天地,辨认出此间的风光。
“那是青云山!”她从小来此处踏青,对山景格外眼熟,连那山巅的凉亭,历经风雨沧桑,还是原先的模样。她拉过梦玦,道:“我曾与人来此游春……”
“可是那颜嵊?”他酸溜溜地问。
宋恬回眸望了他一眼,抿唇一笑,道:“是啊,虽然他如今变了模样,我也不爱他了,但那些人间快乐回忆,确实也是我真切存在的过去。”
梦玦只在意那句‘我也不爱他了’,心满意足,坐着灯笼道:“下去看看?”
“嗯。”
宋恬点了点头,又朝下一望,寻了一处无人的地方,落了下去。
大约是快到了清明,山脚下,络绎不绝的行人提着纸钱,朝自家祖坟走去。
凡人死后,一缕魂魄归幽冥,清明寄托的,更多是哀思。
那一年,她与颜嵊一起埋葬了双方父母,当时兵荒马乱,棺木奇贵。于是颜嵊贱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才换回几口薄棺。
宋恬垂眸,走到一个岔路口。
她依着十几年前的模糊记忆,茫然走了半个时辰,都未找到。
最后,宋恬取了自己一滴血,滴落在符箓上,这才顺着一缕青烟,在荒草里,找到了她和颜嵊双亲的坟头。
土堆已经快平了,木牌烂了一半,若非用了法术,她是断然找不到这里的。
这里已无魂魄的气息,想来他们已去转世。
她的泪水凝在眸中,梦玦不知从哪里,摘来了一束绣球花,递给了她,然后默默退下了。
……
过了许久,宋恬才从荒草丛里走了出来。
她的神情淡淡,但梦玦发现,缠绕在她心间的一丝心魔,已然消失。
人皆有心魔,可能是过往的遗憾,执念,也可能是自卑、恶念。修行之人,若心魔不除,很难更进一步。
对于凡人出身的修士,人间过往,也是牵挂,该有一个终结。
俩人朝山下走去,梦玦忽然笑道:“你知道吗,我曾经也是个凡人。”
宋恬想了一下,疑惑道:“那岂非是茹毛饮血的时候?”
梦玦:“……”
他咬牙切齿地给自己辩解:“不是,我们那时已有丝绸,能造器具,跟你们的差别也不大。”
她道:“哦。”
“我在人间只待了十二年,后来就被我师父带去了天河宗。”他思及往事,只觉得很模糊:“再多就不记得了……”
宋恬忽然道:“你结过道侣吗?”
“没有,”他虽然感到诧异,但还是答道:“我十三岁驻颜,一直到见你之前,都是那副模样,谁看我,都喊我小毛孩儿。”
“是天河混世顽童。”她善意地提醒他。
梦玦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心中一动,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恬道:“随便问问。”
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我不信。”
她微恼:“你不信什么?”又别过眼,略有些不自在道:“清明了,若你有陨落的道侣,我们一道去给她上坟。”
梦玦啼笑皆非:“你!”
“快到了。”宋恬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走过这一片密林,再过几洼油菜花地,有一个白墙黛瓦的小镇,正是她的故乡。
宋恬放慢脚步,看市集上,人来人往,徒然生出一股物是人非之感。
她不觉来到了镇东的河畔,那里,有她家和颜家的门面、作坊。
屋舍依旧,重新修葺后,换了主人。
宋恬在小河的对岸凝望了片刻,正欲转身,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阿恬?可是你?你还活着!”
她转过身,仔细端详来人片刻,讶然道:“云姐?”
云姐是她幼年时,住在家对岸的邻家姐姐,战乱那年之前,云姐举家迁走,之后再无会面。
光阴揉皱了云姐的眼角,云姐抱着幼子,难以置信道:“阿恬,这么多年,你怎么面容未变?对了,小嵊还活着吗?等等,这位是?”
她的问题太多,宋恬理了理,道:“我遇到一些机缘。颜嵊还活着,我们道不同,各走各路了。这位是我……师弟。”
云姐听到她和颜嵊分开了,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宋恬的肩,爽朗笑道:“这有什么!没了邻家哥哥,这个师弟看着也不错!”
梦玦微笑道:“你这孩子也挺聪明的。”
云姐还以为他在夸赞自己的怀中幼子,扬眉道:“可不是,肯定是中状元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