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廷之却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已经放好的告示,但见上面的字迹工整清晰,且透着一种内敛的潇洒气,竟是一手难得的好字,眼神便不由一闪。
“多半也是顾大公子写的。”
陆锦惜也注意到了,对比着自己那一日收到的请柬,便轻而易举地判别出了这告示上字迹的来源,一时笑起来。
“这一回倒是大方,一字千金,数数这一幅怕也能卖不少钱呢。”
薛廷之有些意外,不由回眸看她。
却只瞧见她脸上带着些微浅淡的笑意,正注视着摆出来的那一架画屏,这样的眼神……未免有些柔和,隐约藏着一种他不曾见过的光彩。
是错觉吗?
“怎么了?”
感觉到了薛廷之的注视,陆锦惜有些奇怪,于是回了头来。
于是,薛廷之正正触到了她的眼神。
那些注视着画屏时的奇妙神光,在她看向自己的这一瞬间,便如消散的冰雪般,很快从眸中隐匿,又好似某些光亮的东西,被藏了起来,只余下普普通通的、带着几分疏离的和善。
“没什么……”
就好像是什么东西被他抓住了,但又消失不见,只剩下满手满心的空落落,薛廷之心中悸了一下,微微抿唇,面上却若无其事。
“只是没想到,名满天下的顾大公子,似乎是真才实学。”
这话说得……
陆锦惜不由莞尔:“你这么想,倒也正常的。”
毕竟顾觉非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但天下的事情,从来都是名气叠着名气。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少数人,即便是草包,即便是做错事,也有一票支持他的人,为他寻找借口,或者从一首狗屁不通的诗里面分析出千百种深意。
顾觉非这样本就才华出众的,自然就更为人所追捧了,旁人吹起来都不用心虚。
更不必说,今日开试收学生这件事,他与几个大儒一同出入,眨眼就将自己摆在了与大儒们等同的位置上,也不让人觉得突兀,不可不谓手段好、心机深。
薛廷之往日应该只听过顾觉非的名字,不曾见过真人吧?
陆锦惜拍了拍手道:“往日没见过也不要紧。这一位顾大公子的本事还是不错的。迟哥儿年纪还太小,只怕没那个本事让诸位先生青睐,但大公子的学识我看不差,未必不能得先生们垂青,说不准就拜了顾大公子为师呢?”
顾大公子……
顾觉非。
顾承谦的嫡长子。
后脚处,又是一阵阵的隐痛,恍惚又是女人的哀求声,又是匕首刎颈后时雪亮的光芒,又是尖刀刺入脚踝挑断脚筋时的溅出的鲜血……
薛廷之微微一垂眸,唇边挂上几分弧度,才慢慢点了头:“廷之才疏学浅,不敢高攀。”
这时候,陆锦惜其实很想说:好歹你也是薛况教过的,不必如此谦虚。
但回头一想,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干脆懒得搭理,只把自来到这里之后,就缩在她身后的薛迟给拎了出来:“你也别躲了,时辰不早,你这便跟着你大哥一起进。娘亲呢,先去三贤祠为你们烧香,一会儿再过来看。可好?”
一点也不好。
薛迟心里说着,腮帮子已鼓得老高,看一眼拥挤的人群,却道:“那您一会儿一定要过来接我。”
好小子,用的是“接”,都不是“看”。
陆锦惜不用想都知道,这小子是准备交白卷了,一时忍不住要发笑,只一戳他腮帮子,给戳泄气了,才道:“先去考了再说,别废话。”
薛迟这才不情不愿地,与薛廷之一道进了阅微馆,入堂抽题作答。
陆锦惜却没往里面踏一步。
眼见薛廷之与迟哥儿一前一后地进去,她才将目光朝着阅微馆二楼边角上那一扇开着的雕窗前投去。
前不久,还是她在翰墨轩的窗前,提着一管湖笔,守株待兔;
到如今,却是顾觉非站在阅微馆的窗前,勾着一支苍蓝的玉笛,含笑而望。
就像是她第一次在大昭寺看见这人一样,先前便已经注意到了,只是那时候薛迟与薛廷之俱在,所以她并未表露出来。
等到人走了,她才不紧不慢,抬头看过去。
约莫是站在阅微馆屋内,他外面披着的鹤氅已褪了去,只穿着浅青色的长袍,于是宽肩窄腰尽显,文气不减,却多三分鹤势螂形。
人是侧着身子,手中把玩着一支短笛,似乎正跟里面其他人说话。
但他的目光,却是直直落在陆锦惜的身上,唇边挂着一点翩然的笑弧,眸底好似凝着星辉万点。
两人目光一接,一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陆锦惜忍不住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但愿回头被啃了不认账之后,他还能笑得这么……
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