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安顿下来, 做了个全面检查，已经是凌晨四点。
医护人员，无论值班的还是不值班的, 都被紧急叫了过来，如临大敌。
直到确认周元濯没有大碍, 周钦脸色好转，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但仍不敢走，以防突发情况。
其中不乏有人情绪不太好, 疲惫的脸色都遮不住。
叶萝萤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还搞了这么大的阵仗。
环视一周，见个个神情凝重精神紧绷, 倒显得叶萝萤这个当妈的好像不太称职，连周钦这会儿都在病房里陪着，她却在确定周元濯没事后就走廊里闲逛。
“小莫, 来。”叶萝萤朝她招招手, 说了两句话，小莫听完跑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叶萝萤踱步到病房门口，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周钦正弯腰替周元濯掖被子，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这才退出房间。
一转身就和叶萝萤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二人一言未发，依次坐到病房外的长椅上。
院长无声朝众人使了个眼色，他们这才散去。
空旷寂静的走廊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这是元元第二次在我这出意外了。不好意思, 没照顾好他。”
也许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人会格外脆弱, 此刻过于安静的氛围更是让叶萝萤的道德水平直线飙升。
内疚感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这也是她第二次跟周钦道歉, 这回的愧疚感比上回又重了一点。
“我上次就说过了，你不是外人，你是元元的妈妈。”周钦淡声道，“你不用道歉，要真论起来，也该是我道歉。这半个月该我照顾元元，你只是帮我的忙，出了事也该是我的责任。”
嚯，她听到什么了？
周钦竟然在揽责？
叶萝萤只觉得不可思议，她印象中的周钦有这么善解人意吗？
她这么想着，下意识凑近去看他的表情。
周钦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喉结滚动了两下，转了话题：“网上的事我看到了，还在查背后爆料的人。”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不说了。
叶萝萤心中一动，问：“你找了星耀娱乐？”
回应她的是微不可闻的一声嗯。
难怪白晔尘会那边出乎明月的预料，完整的视频和照片一个不落地发了出来。
涉及到了周元濯，他会有动作也正常。
应该没有哪个男人忍得了外人给他的孩子找个“亲爹”吧？一想到周钦看到热搜的时候，可能气得跳脚，叶萝萤就想笑。
但这个时候笑很不合时宜，便只好拼命忍住。
一旁的周钦没有注意到她古怪的神情，他想起了自己看到漫天流言时的感受。
荒谬。
这是他最直接的反应。
无论是那则爆料还是周元濯叫别人爸爸的视频，都透着一股荒诞的味道。
尽管知道这不过是外界添油加醋断章取义，但周钦还是莫名地心浮气躁。
他们三个在一起更像是一家人。
他记得自己也和叶萝萤带着元元出去和人吃过两三次饭，可好像从来没有像白晔尘这样宠着元元。
元元被白晔尘抱在怀里，伸长了手臂举着只剩了一点冰淇淋的脆皮筒，笑容灿烂地和他们碰杯，而叶萝萤一只手虚虚拢在他的肩膀上，怕白晔尘没抱稳他会摔下来。
任何人看了，都会认为这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而他周钦呢？
在他们欢聚一堂的时候，他坐在元元的儿童房里等着人回来，活像个孤家寡人。
白晔尘的粉丝骂叶萝萤骂得厉害，那些贬低之言让周钦生出不悦，想问问她需不需要帮忙，犹豫了半天，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一叶萝萤讽刺他多管闲事。
娱乐圈他还是懂一点的，艺人需要关注和曝光，说不准她很乐意被人津津乐道和白晔尘的前尘旧事，他恶劣地想，带着一点赌气的成分。
直到周元濯叫白晔尘爸爸的视频被人放出，起哄的网友还搞了个亲爹投票大赛，他怒极，终于找到正当理由似的，给星耀娱乐施压，勒令澄清。
“元元那个视频是谁流出去的？你查到了吗？”
耳边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周钦回神，偏头一看，叶萝萤正抱着手臂，扭头看着他。
“最先发出来的是个国外的ip，还在查，需要点时间。”
虽说还没查出来，但看周钦这不慌不忙的模样，叶萝萤知道查出来是迟早的事。
“你问过卓庭晏了吗？”她想了想，问道。
周钦眉头微蹙，声调上扬：“卓庭晏？”
还没等叶萝萤回答，他神情微变，眉宇间迅速笼上一股戾气。
“失陪。”他撂下两个字就大步往走廊尽头走去，皮鞋敲击在光洁坚硬的地板上，声响清脆又沉闷。
有人要遭殃了。
叶萝萤闭上眼睛抓紧时间眯一会儿，默默在心里给卓庭晏点了根蜡烛。
卓庭晏对她的事业帮助很大，但一码归一码，那个视频发给周钦整蛊一下就算了，发出去就有点过了，找打。
在叶萝萤打瞌睡的时候，周钦正阴着脸和人打电话。
“卓总，你过分了。”
“周大总裁，此话怎讲啊？你是说跃峰力捧你前妻叶小姐？怎么着啊，离了婚还是朋友嘛，你就这么见不得人家过得好？心眼儿也太小了吧，答应我，做个心胸宽广的男人好吗？”
卓庭晏顾左右而言他，嬉笑着把周钦讽刺了一番。
“你——”
话还没出口，就传来嘟的一声，卓庭晏挂了电话。
再打过去，提示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居然把他拉黑了。
周钦的神色更加阴翳，切换到微信，同样被拉黑。
他心口缓缓起伏几下，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卓老爷子，是我，好久不见了。”
叶萝萤都快睡着了，感觉身边有人坐下，强撑着睁开眼睛。
“他招了？”
“他不承认，”周钦愣了一下才回答，冷哼了一声，“总能查出来。”
等查到了证据要他好看。
叶萝萤自动补全周钦没说完的话。
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她正想问问周钦能不能发挥一下特权，给她也开一间vip病房，就听他缓缓开口：“那个爆料……你当初……”
这还是叶萝萤第一次看到周钦吞吞吐吐，不由得精神一振，瞌睡都飞了，瞪着大眼睛饶有兴致地等着他的下文。
可他只说了一点就不说了，嘴巴比蚌壳闭得还紧。
“是的，我们是有一个孩子。”
看着他这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叶萝萤的恶趣味大起，慢悠悠地说。
成功把周钦噎得脸色大变，趁他还没发作，她朝周元濯在的病房扬了扬下巴，说：“喏，就躺在那里面呢。”
周钦一口气堵在嗓子眼，腮帮子都好像在抖，叶萝萤看他这个反应，非但不怕，反而哈哈大笑。
笑了一声马上用手捂住嘴，继续笑，带得椅子都微微晃动。
周钦被她笑得彻底没脾气了，无奈地揉了一下太阳穴，问：“你当初和我结婚，是受了家里的胁迫吗？”
他语速放得极慢，似乎这个问题很严重。
叶萝萤勉强止住笑，理所当然地回答：“是啊，你不也是吗？”
这话又把周钦噎住了。
他只觉得以往的认知都随着这一句话而坍塌了。
七年前，周父突然要求周钦履行婚约，他断然拒绝。
和叶家来往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听过什么婚约。
“儿子啊，爸也不想逼你，可咱们不能言而无信，这桩婚事确实是我亲口说的，”周父和他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是一片无奈和悔意，“叶家的大闺女，就是在外地长大的那个，那是非你不嫁。你叶叔叔跟我说，那姑娘整天在家以泪洗面，说要是不能和你结婚，她就要……唉，一条人命啊。”
周父见他面色难看，强笑着开了个玩笑：“还不都怪你，没事干嘛长这么帅，迷得人家姑娘非你不可。”
周钦笑不出来，他只觉得愤怒和荒谬，太荒唐了，就因为他爸当年的一句玩笑之言，就要赔上他的一生？
诚然，叶家对周家是有大恩，可是报恩有很多种方式，这些年周家带着叶家赚了不少钱，已经让他们改换了门庭，何必还要拿婚姻来绑住他？
周钦抗争半个月，最终在叶萝萤吃了安眠药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屈辱地点了头。
这些年他一直以为叶萝萤是费尽心机，不惜拿性命要挟也要嫁给他，因此始终对她不咸不淡，甚至还有一丝憎恶，他的一生都被她困在了这场荒唐的婚姻里。
一个任意拿自身性命威胁别人达到目的的人，也不值得他真心相待。
却原来，她也是被逼的，也是不愿意和他结婚的。
“所以，是因为要和我联姻，你家里拆散了你和……白晔尘？”
周钦的声音没有起伏，叶萝萤却听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味道。
原来英明神武的周大总裁也逃不过狗血小故事的魅力。
她一言不发，保持沉默，想看看周钦能脑补到什么程度。
而在周钦看来，这无疑是默认。
他自嘲一笑：“这么说起来，虽然非我本意，但的确是因为我，你们才被迫分开。”
在这个故事里，白晔尘和叶萝萤就是梁山伯和祝英台，而他呢，自以为是受害者，结果却是横刀夺爱的马文才？
“七年前，你爸，叶志强说你……说你一定要跟我结婚，”周钦咽了咽嗓子，还是想把话说开，“否则就要轻生——”
“我擦！这老不死的还造谣！”
叶萝萤大怒，本就大的眼睛瞪成了铜铃，严肃道：“绝无此事，不要误会！我当时同意结婚，完全是被那两口子给pua了，pua你懂吗？就是——”
周钦被迫闭上的嘴再次张开，带了点恼怒：“我知道pua是什么。”
这几天他已经听到好几次“懂吗”了，难道他看起来和社会脱节了吗？
“懂就好，我给你展开讲讲那些过去的故事。”
叶萝萤这会儿是完全没睡觉的心思了，滔滔不绝地跟周钦讲述了原主被认回叶家之后到嫁入周家之前的事。
简单来说，就是叶志强和张丽云软硬兼施，大棒和胡萝卜双管齐下。
最后用“你不嫁过去就是不孝，你当戏子没人看得起你，错过了这么好的婚事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这个说辞彻底摧毁了她的反抗意志。
叶萝萤口水都说干了，见周钦面色凝重，未置一词，便用手肘杵了他一下，调侃道：“怎么，被打击到了？”
高高在上引得无数人折腰的周总，在突然知道了前妻是被逼着嫁给他的，这自尊心会不会碎一地啊？
她还以为他知道呢。
“所以你现在自由了，是打算再续前缘？”
正当叶萝萤以为周钦在默默捡起碎成渣的自尊心的时候，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他好像真的对那个狗血爆料深信不疑啊。
叶萝萤又想笑了，强忍着笑意若无其事地说：“顺其自然吧。”
走廊再次恢复安静，一缕晨光从窗口照了进来，叶萝萤摸了摸肚子，早饭时间到。
她刚把二郎腿放下站起身，就想起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哎不对啊，那个爆料里说的是我爱慕虚荣，嫌贫爱富，主动抛弃白晔尘投入你的怀抱，你怎么问我是不是被家里胁迫的呢？”
她是真的蛮好奇的，这个故事他好像信了，又没有全信，选择性相信？
周钦抬眸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沉默着站了起来，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然后毫不犹豫地合上了门。
他已经让人查了叶萝萤和白晔尘的过往，其他的没得到太明确的反馈，比如二人地下恋情长达四年，但至少他们以前的确私交甚笃。
白晔尘在他和叶萝萤结婚前那段时间的确有被打压，此后事业一落千丈，是叶志强动的手。
因此他认为那所谓的爆料应当有几分真实性。
至于他为什么不相信叶萝萤是那种为了荣华富贵而抛弃恋人的人，是因为他们离了婚。
如果她真的爱慕虚荣，根本就不会和他离婚。
周钦坐在病床边，借着微弱的晨光仔细地看周元濯。
红疹消退了一部分，看起来还是有点骇人。
他放下了心，然而在松懈的一刹那，刻意忽视的那种感觉再次占据他的心神。
周钦以手覆脸，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未动。
他在叶萝萤面前，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
叶萝萤没有得到答案，也不在意，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刚掏出手机，小莫的电话就进来了：“姐早饭来啦，超级丰盛，快来吃！”
走到楼下大厅一看，好家伙，小莫这是把酒店餐厅搬过来了？
早餐是酒店的人派了人送来的，叶萝萤粗略数了一下，大概有十来个。
大厅里摆满了吃食，中式西式都有，琳琅满目，都分别打包分装好了，方便提取。
“陈护士，辛苦辛苦，张医生，您是喜欢中式还是西式早餐？这是我们姐请大家吃的早餐，大家别客气，”小莫热情地招呼陆续来到大厅的医护人员选早餐，“大半夜这么麻烦大家，真是过意不去，一点心意，希望大家不要嫌弃呀。”
院长匆忙赶来，急忙推辞：“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这样不合规矩。”
刚拿了一袋早餐准备走的叶萝萤听到这话，想了想说道：“院长，咱们医院还缺医疗设备吗，ct，磁共振什么的？”
院长话到嘴边急忙刹车，缓缓点头。
叶萝萤拎着三袋早餐进了周元濯在的病房，周元濯还睡得正沉，周钦不在。
她自顾自拆开一袋，摸到个卡片，拿起来一看，是一张面值两千的购物卡。
这个小莫，做事还挺周到，叶萝萤失笑，就是不知道医护人员看到了会不会吓一跳，听说现在医院管得很严，严厉打击收红包行为。
她一边喝粥一边想些乱七八糟的。
门口传来脚步声，叶萝萤抽空看了一眼，是周钦。
“吃早餐。”
她随意招呼了一句，又看了他一眼。
确认了，他换了一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