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萝萤到达片场的时候, 正好赶上开机仪式。
主创人员基本站好位置了，每个人面上都带着笑，打眼一扫, 都在不动声色往中间挤，明明是站在露天场地, 却站出了一种早高峰挤地铁的味道。
叶萝萤忍住笑，神态自若地往最边上走，听到有人热情叫她：“萝萤这边。”
是制片人。
她就这么被人塞进了中间，还一不小心踩到了谁的脚。
“不好意思。”叶萝萤道歉, 对方偏过头扫了她一眼, 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嘴角快速撇了一下。
这不是老熟人明月吗？
叶萝萤挑眉, 心说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两天王雪本来要给她说一下有哪些艺人参演这部剧，但她光顾着看剧本记台词去了，实在没空。
结果一来才知道还有这个老冤家在。
开机仪式很快结束, 准备拍第一场戏。
这场戏是男一号和女一号的对手戏, 叶萝萤准备去观摩学习一下。
这回明月还是女一，但男一却不是叶萝萤以为的片场最帅的那个男演员。
刚刚拍照她总觉得这人很眼熟，但没想起来在哪见过，应该是在电视上。她还以为能看到俊男美女互相飙戏呢，结果这男一号往那儿一站，真是拉低了两个主角的平均颜值。
她暗暗摇头，怜爱大美女明月一秒钟。
“嫂子，真是你啊！怎么没听周哥提起你要上这剧？这可太巧了。”
一道惊喜的男声蓦然在叶萝萤耳边炸开, 她转头一看, 巧了, 还刚琢磨呢, 人就冒出来了。
不过谁是他嫂子？
“是我呀，蒋睿安，小蒋，”蒋睿安浓眉大眼，笑时露出一口大白牙，“元元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
叶萝萤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俞钰的男朋友吗。
“嫂子，这人多眼杂，可否借一步说话？”蒋睿安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跟个特务似的。
周围的确有人有意无意往他们这边看，叶萝萤点头同意。
走到一个棚子背后，蒋睿安忙不迭开口：“嫂子是我对不住你，前段时间我生日，我在海城拍戏，小鱼从b城赶过来，当时酒店外头有狗仔蹲守，不方便走，恰好周哥在那儿参加个酒会，我就拜托他帮忙送一下小鱼，没想到还是被拍了，还传得这么离谱。”
“我给嫂子赔罪，小鱼是我女朋友，和周哥他老人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语速极快，跟个机关枪一样叭叭叭。
叶萝萤对周钦的隐情不是很感兴趣，如今说这些没什么意义，倒是“海城拍戏”几个字让她的记忆复苏了。
“原来是你啊，明月那个剧的男一是你吧？”
当时他就一直在看她，她还以为是美貌持有者之间的惺惺相惜。
蒋睿安一脸的歉意僵住了，他惆怅地叹了口气，“不是男一，也是男二。”
叶萝萤微惊，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身高腿长的蒋睿安一番，摇头叹道：“这是个什么世道，男一都没男二帅。”
这句话让蒋睿安精神一振，仿佛找到了知音，两眼放光，“嫂子你也这么认为？我就说我总演男二是因为我长太帅了，不是有句老话么，男主是女主的，男二是观众的，才不是我因为我演技差。连我粉丝都背地里骂我是根木头……”
小嘴叭叭的样子看起来不怎么聪明啊。
叶萝萤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心酸控诉，“这个，小蒋啊，你以后别叫我嫂子，叫我姐就行。”
“why？喔我知道了，嫂子，不是，姐你还在生我哥气呢？明白明白。”蒋睿安做了一个ok的手势，“是该给他点教训，谁叫他长这么帅，要不然也不会总闹出绯闻。当然了，颜值比我还是要差上那么一点……”
叶萝萤不想多说，微笑点头，只想拿圈胶带把他嘴巴粘上。
好好一个帅哥，怎么就长了张嘴。
幸好此时助理小莫跑过来请叶萝萤过去准备，她揉揉耳朵，解放来得太迟。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就是心太软，要是换了周钦话这么多，她早就送他一个白眼了。
“辰哥哥，这个老女人哪里比得上我！”
一道声嘶力竭的哭喊骤然炸开，激得叶萝萤头皮一麻。
定睛一看，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孩子正愤怒地指着明月，咬唇瞪眼，五官乱飞，表情相当之浮夸。
至于明月，刷地沉下脸。叶萝萤有理由相信，这个反应不是演的。
同时她为这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感到担忧，按导演这个没事找事的尿性，肯定要挨骂了。
万万没想到，随着一声“cut”响起，导演起立鼓掌。
“好，太棒了，表现力很炸裂啊，情绪渲染非常到位。”导演满眼都是称赞，忽然转头cue叶萝萤，“叶小姐可以学习一下安安的表演方式，希望你能尽快提升自己，争取赶上其他演员。”
哈？
叶萝萤满头问号。
这时安安小跑着过来，“谢谢导演夸奖，我也觉得我表现得挺好的。”
很自信，很张扬。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叶萝萤默默偏头问小莫：“我也是这样的吗？”
小莫慌忙摆手，面露挣扎，说得很慢，看得出来正在疯狂措辞，“萝萤姐你是真的表现得很好，不是假的，我对天发誓！”
忽然一声“萝萤姐”打断了两人的窃窃私语。
“萝萤姐，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哦，我最爱看甜宠偶像剧了，但我喜欢演反派。研究了好久大火偶像剧反派的表演方法，我已经熟练掌握了。”
安安很自来熟，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反派的自我修养》
叶萝萤：？
“这是我呕心沥血总结编写的表演技巧，希望对你有帮助！”
叶萝萤迟疑着接过，终于问出了那个不太礼貌的问题：“安安你多大了？”
“马上十九岁喽，哇刚好比萝萤姐小十岁哎。不说了我肚子好疼先去趟洗手间。”她说完不等叶萝萤反应，又像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不是十岁，只比她小九岁，谢谢。这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傻瓜？
“这位是卓总的表妹，电影学院的，这是她出道的第一部 剧，演女二号。为人单纯热情，就是有点缺心眼儿。”小莫凑近，低声汇报。
叶萝萤一惊，她这小助理是个人才啊。
也许是她赞赏的目光过于明显，小莫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这些资料都是王姐查好发给我的，我背熟就好了。”
术业有专攻，专业人才办事就是不一样。
清脆的高跟鞋声传来，“周太好雅兴，怎么想起复出了？”
明月抱着手臂站在叶萝萤一米之外，是个笑模样，眼睛里却一丝笑意也没有。
叶萝萤不厌其烦地重复：“麻烦叫我叶小姐，你要是想叫我小叶，我也不会拒绝，明月姐。”
一声明月姐差点气炸了明月的肺，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担不起您的一句姐，叫我明月就好了，叶小姐。”
当时在游艇上她就被叶萝萤一句明月姐给气到，现在还是一样。
大概是因为偷偷把年龄改小了两岁，到底还是心虚。
叶萝萤笑吟吟地望着她，语气充满感激：“我之所以放着富太太的好日子不过，跑出来打工，还得多谢明月你啊。要不是你在生日派对上跟我说女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男人是靠不住的，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清醒。”
起初明月一脸“你在胡说什么”的莫名其妙，等叶萝萤说完，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直到叶萝萤被叫走，她还呆站在原地。
“叶小姐请吧。”导演正斜着眼睛看叶萝萤，本来就是个瘦长脸，这一垮脸更像个驴脸了。
这场戏是她和男主的对手戏，内容是姐姐怒不可遏教训弟弟，绝不允许他和灰姑娘女主在一起。
回想起刚才安安的炸裂表演，再看看手中的《反派的自我修养》，叶萝萤突然头好痛，臣妾做不到啊！
等叶萝萤站到指定位置，才猛然意识到观看别人表演和自己站在摄影机前是完全不一样的，也和在房间内试镜的感受不同。
四面八方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
叶萝萤莫名紧张起来，但在“action”响起的那一刻，紧张感瞬间消失，她好像是突然就进入了状态，口中清晰地说着已背熟的台词，自然而然地带入了情绪。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肌肉记忆？感谢原主！
“cut！”
一场戏完毕，叶萝萤迅速扫了一圈，很好，基本都是赞赏的目光，没有“这演的什么东西”的负面反馈，小莫偷偷无声冲她鼓掌。
除了拉着个驴脸的导演，他嘴唇微动，叶萝萤暗叫不妙。
“这演的什么东西？”
“太平庸了，就和普通的姐弟吵架一样，没有爆发点，懂？”
“真是没想到，几年前的天才演员不过是退圈几年，回来就一点灵气都没有了，全是俗气。我刚不是说了吗，学学安安，这才叫有爆发力。你看你演的什么，庸俗。”
场上鸦雀无声。
叶萝萤深呼吸两次，此时此刻她只有三个问题：这个钱她真的非挣不可吗？这男的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因遭受语言暴力而把对方打成猪头违不违法？
“叶小姐不要再耽搁时间了，抓紧时间重新来一条，大家总不能都陪着你在这干耗着吧？”
导演下巴高昂，鼻孔朝天。
别人看叶萝萤是周太太，都上赶着巴结，都怕得罪她。他可不怕。
昨晚终于联系上了卓总，还没等他说完，卓总就嘱咐“好好关照”，什么意思不用多说。
跃峰和周氏互相竞争众所周知，卓总肯定是要他好好给这个所谓的周太太一点颜色看看。
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前几天他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被一个二世祖酒驾撞成重伤，现在还躺在icu。而那个二世祖家里一直在找人摆平这件事，连口头道歉都没有。
他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来肇事者就是叶萝萤的弟弟，怒火把他的脑仁都烧沸腾了，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歹竹也出不了好笋，这个叶萝萤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何况要不是有个周家罩着，叶家人也不敢这么狂。
他绝不会让她的存在污染了他的戏。
叶萝萤不知道他的小脑瓜子里正在进行一场头脑风暴，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这是个什么品种的鸟人？
她自从一夜暴富后还真没受过这种鸟气，连周钦在她面前都没这么猖狂。
“你——”
叶萝萤才说一个字就哑火了，只见制片人捏着手机匆忙跑了过来，附耳导演说了什么，他脸色遽变，磨牙的动作清晰可见。
过了几秒，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其实演得也不是特别烂，要用也能将就用，这条就算过了，准备下一场。”
叶萝萤就像放了个哑炮，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的。
谁给制片人打了电话？
没有时间给叶萝萤琢磨，下一场戏开始了。
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叶萝萤都没怎么被挑剔，一场戏ng最多两次。
而新的倒霉蛋成了明月。
这个神经兮兮的导演并没有给她留面子，频频挑刺，没刺也要挑出刺，“明月你这么多年演技怎么还是老样子”这句话一剑穿心，让在娱乐圈闯荡多年的明月当场红了眼睛。
“姓张的你屎吃多了？别以为攀上了卓总就真成了人上人，还他妈摆起谱来了，你去大街上打听打听，你拍的那几部烂片倒贴都没人看，票房毒药啊你，对得起投资人吗？我要是你，早就买块嫩豆腐一头撞死了！”
“老娘不伺候了，你个傻逼自己玩儿吧。”
明月连珠炮一般吼完，心口剧烈起伏，粉底都遮不住气得通红的脸颊。
尴尬的气氛席卷片场，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注意火烧到自己身上。
导演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给骂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抖着手指着明月，咬牙说道：“你，你，好啊，我的戏不需要你这种演技稀烂又没责任心的人，滚出去。”
而明月咬着唇，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把脸冲出两条白白的沟壑，脚下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明显是一时冲动，后悔了，但骑虎难下。
叶萝萤看出来了，其他人自然也看出来了，导演发出一声冷笑，拖长了声调：“大明星，请吧，我这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在场的人谁都没敢说话，连制片人都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叶萝萤在导演那张瘦削刻薄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再看周围的人，要么不忍心地看着明月，要么偷偷愤怒地瞪着他，敢怒不敢言。
这是什么场景？
深受昏君宠信的大太监一手遮天横行霸道的场景。
前方明月的助理冲上去扶着她，她的表情屈辱又绝望，最终还是往导演那边走，看样子是准备低头了。
明月这人是挺不礼貌，挺拧巴，挺爱嫉妒人，挺喜欢口出狂言，仔细想想好像全是缺点，但她刚刚臭骂导演的几句话骂得好，简单粗暴，简直是叶萝萤的嘴替，应该也骂出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1
叶萝萤皱着眉头望向一步一步缓慢行走的明月，做出了一个违背钱包的决定。
“导演，我——”
“等一下，胡女士，请问咱们这部剧目前有多少预算，资金是否充足，还接受投资吗？”
叶萝萤截住了明月的话头，微笑看着制片人。
这话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了叶萝萤身上，都好奇地等着看她要做什么。
而制片人隐约猜到了叶萝萤的意思，咽了咽嗓子，镇定回答：“预算七千万，当然接受投资。”
至于资金是否充足？那资金还有足的时候吗，当然是越多越好啊。
叶萝萤扬眉，莫非是因为她这段时间暴富，第一反应竟然是才七千万就算得上是樱桃视频的重点项目了？
那这重点项目有点水啊。
“我正好有点闲钱，想投资拍戏，我投八千万，可以吗？”
“这，这，可以，当然可以！”
制片人激动得差点语无伦次，真不是她没见过世面，正所谓专款专用，这部剧再是重点，那也只是一部甜宠剧偶像剧，七千万资金已经很够看了。
再来个八千万，这剧能拍成什么样啊？她都不敢想，男主求婚的戒指都不用做道具了，直接上真钻。
激动震惊的不止制片人一个，其他人也都被震得不轻，呆呆地望着叶萝萤。
豪门贵妇都是这么撒钱玩儿的吗？
“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叶萝萤慢条斯理地说，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同样处在呆滞状态的导演身上，“把导演换了。”
制片人忙不迭点头，口中应道：“行，没问题……哎？换，换导演？这个……”
她面露难色，为难地在二人之间看来看去。
导演终于回过神，一瞬间怒不可遏，暴跳如雷，脸颊上的肌肉都在抖，然而马上他就镇定下来，坐回了椅子里，露出轻蔑的笑，“想换我？先问问卓总答不答应。”
这股小人得志的劲儿真是足足的，太欠抽了。
“你亲爱的卓总知道你在外面打着他的旗号横行霸道吗？卓总欣赏你，提拔你，结果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