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院里头宋青宛跟完颜玉都听到了声音,他们从屋里头出来,没有出院门,在院子里听到村里人七嘴八舌的说县里缴税的事。他们家两口也得按人丁征税,原本没有半分土地,但那也是不算的,所以一听到缴税,宋青宛早早的就租了牛车上县城里去,那会儿那一麻溜儿排长龙的庄户人家,宋青宛没有排队,而是跑去同官差们问话。她特意穿的是补丁的灰布衣裳,头发用粗布包起来,做妇人打扮的样子,她用泥把把脸上和手上抹黑了一层,弄得像一个粗俗的农妇才来到官差前问话的。说明来意,家里没有田地,她打算用银子缴税,那打称的官吏听了,阴森森的往她瞥了一眼,见她这村妇的模样,往官差使了个眼色,同意了。记账的先生一算得出,宋青宛得缴八百文钱,她听到这话心里郁闷,她跟葛山无田无土的,只不过户籍在村里头而已,没想到每年就要给出一两多银子,真的像是租住似的。她无法,见这些人对庄户人家那凶恶的眼,她也不敢得罪,于是从袖襄里拿出一个银袋子,那些人立即投来目光,就见她把银袋子里的铜子一个一个的倒出来,数啊数啊,到最后还差一百文。那打称的官不高兴了,等了半晌才看到七百文,正要发怒时,宋青宛又从袖口倒出一个小银袋,那里头大约有一百五十文的样子,她把银子点够,一股脑的往记账先生那儿一推,一脸的肉痛,叹道:“这是我家的全部家当了,家里无田无土,还不知道家里头接下来吃什么?”这下打称的官心中烫帖了,也不让记账的先生记在账上,拿起银子就这样私吞了。宋青宛睁着的眼睛,佯装懵懂无知,“大人,我这税也缴了,大人不给我家勾上一笔么?”那记账的先生脸颊一红,这一笔可不好勾,勾了他得垫,不勾人家的确给了,再说看这人这穷苦的模样,怕是逼也逼不出什么钱来,想起这上头人跟知州大人有些关系,只好一咬牙把葛山两字给勾了,心想着到时对不上数的还得跟知县大人禀报一番,这亏空的粮食银子得从粮仓里扣,至于账上怎么做得好看,他得费些时间了。宋青宛因为是缴的钱,就不用像那些村里人一样排长龙打称,于是轻轻松松的走了。出了大街,在拐角处看到站在墙角一言不发的完颜玉,他面色铁青,神色不善,一副跟谁有仇的样子。宋青宛奇怪了,拍了拍他的手臂,“干嘛呢,你莫不是还想嫉恶如仇,打抱不平不成?”完颜玉垂首看她,那双淡灰色的眸子里有让人看不懂的东西,他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她的话。那可不成,真把这个愣青给‘策反’了,她就大罪过了,再说她现在还得靠着他,于是拉着往回走,“你可别冲动,想想咱们吧,新屋子才建好,好日子才到来,可不能干这样的傻事。”然而完颜玉却道:“刘家人本性,阴险狡诈,如今不择手段的上位,却这样欺压中原的百姓,百姓们为何不掀竿起来,任他予求予给——”宋青宛被他掷地有声的话吓了个半死,连忙抱住他的手臂,强行把他拉着矮段,她顺手拧住完颜玉的耳朵,低语却咬牙警告:“你不要命了我还要命,还好今天没有让你去缴税,否则咱俩这会儿蹲大牢去了。”堂堂九尺高的男人,偏偏矮着身子给身前娇小的女人拧住了耳朵,完颜玉涨红了脸,然而心头再怒再气,却终是没有把眼前的女人推开,只暗着眸子隐忍。好在这里是个小巷子拐角处,两边高高的围墙,没有人看到或是听到,否则宋青宛也拿他没有辙了。宋青宛看他得到警告,不再说这些浑话,才放开他,方发觉他的耳垂红得发紫,都被拧肿了。回来的路上没有什么人,于是宋青宛就刚才完颜玉的那些话深思了一会,觉得还得从内心里打消他的念头不可,于是拉了拉他的袖口,“我同你讲,你今日那话可不对。”完颜玉一门心思抱不平,九黎人被赶出中原,他心里就是无法磨灭的痛,先前住在小山村里,本以为自己或许就这样的把日子过下去,然而今日看到这样的官吏,他那颗复仇的心思又活洛起来了。这会儿听到宋青宛的话,立即回头看她,挑眉问道:“有何不对?”嘴皮子向来厉害的宋青宛立即给自己发表演说,决定说服这个冲动的愣青,“你刚才说百姓们为何不掀竿,按着你这话来说,只要百姓不满就可以掀竿了不成?”“暂且不说这贪赃枉法的官,就说那税赋,前朝税赋按人丁征税已沿用几百年,早已经深入人心,九黎人来了,才短短几年,却大刀阔斧的改税法,在这点上就注定九黎人不成功的原因。”完颜玉怒了,狰目看来,正好宋青宛看向前头大路,接着道:“九黎人太着急了,改了税法,从按丁征税到两税法,这中间不知道多少达官贵族,百年世家受到威胁,成了国家的主要税源。”“两税法对百姓是好了,但是却严重损害了贵族们的利益,怎可能隐忍得下去,再说读书的都是这些贵族,百姓又不识字,人云亦云,最容易策反百姓掀竿的反而是这些读书人,毕竟在百姓中也有不少田地多人口少的家庭。”“想较于先前的税赋,这些家庭要承担的税赋就多了,原先的好日子到头了,他们不怀恨在心才怪。”“你今天只不过看到这一处有就要打抱不平,就要百姓掀竿,遂不知打仗,死得最多的还是这些无辜百姓,于百姓来说,只要日子还能过下去,就不会走上这个极端,又哪能管上面坐着的是什么人,我瞧着你也甭想了,这九五之尊上坐的什么人,我们就只能顺应时势,好好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完颜玉原本擤紧的拳手又松开,不甘心的问道:“顶天立地的男儿,岂能屈于时势,掩耳遮目自欺欺人的过日子。”宋青宛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你是愣青还真说对了,九黎人的失败就是他们自找的,现在刘家人的残暴,却还没有把百姓逼上绝路,怎么说也是中原人冶理中原人不是。”“你说什么?”完颜玉怒目瞪来,抬手掐住了宋青宛的脖子。第54章争执宋青宛拍打着他的手,“你神经病啊,跟我争什么,难道我有说错,九黎人一不顺应天时,二不受人心,三未坐稳江山,怎么跟刘家人比?刘家人是中原人,他占据了天时地利,再用一群读书郎四处造谣策反百姓不就应了人和,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九黎人不败才奇怪呢。”完颜玉心惊,眼前的小女子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妇,他也是查探过了的,宋大丫连顺成县都不曾出去过,这见解却与当初的文先生一模一样,当初他要改制的时候,文先生三番四次阻止,却还是没能阻止到,那时的完颜玉觉得文先生太过谨慎和懦弱。现在听到宋青宛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他眼前瞬间开阔,终于知道大梁国为何败落的原因。可是眼前小女子的话他却不爱听,什么中原人,九黎人,中原人的读书郎就这么厉害了么,还能策反百姓不成?完颜玉伸出拇指指腹在宋青宛未涂粉脂的唇上摩挲了一会,一双冷眸盯着她,眸里带着戾气,问道:“你倒是说说,中原的读书郎如此厉害么?竟然能策反百姓。”宋青宛气晕,这人变态呢,非要跟她争个长短,她也不是个服气的,立即答道:“可别小看读书郎,历史上有多少谋臣通过一张嘴就能得到一座城池的,嘴上的功夫比打仗都好用。”不过她跟他说什么,他知道历史吗?宋青宛叹了口气,“你又没有读过书,必然没有看过那史书上的记载,我同你说了有什么意义,反正你也不懂。”宋青宛扒开他的手,他顺势松开,眼神暗了下去,“你说的对,我没有读书。”他在内心补充,他哥也没有读中原的书,他们九黎人败就败在太过自信,他们在马背上长大,男子骁健英勇,中原人无法阻挡,可他们只会打江山,不会守江山,更不会冶理江山,所以他们九黎人败了。完颜玉颓废的往前走去。宋青宛却没有忘记刚才他威胁自己的仇来,她的脖子还是痛的呢,于是两步上前抓住他的手碗一口咬下去。完颜玉淡淡地看着她,凭由她咬,直到她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儿,宋青宛才松了口,完颜玉却道:“解气了么?”宋青宛冷哼一声,这个神经病。且不说两人一路吵闹着回到家中,根本不知道后头宋大郎与宋二郎缴税的事,不过就算知道也不可能插手,那情景下,宋青宛聪明着,才不会往枪口上撞。先说两人从屋里头起来,站在院中听了一耳的吵闹声后,宋青宛借着月光盯向完颜玉,摸了摸脖子上的掐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完颜玉见了,阔步朝她走来,宋青宛倒退了几步,抵着墙,一脸怒容的盯着他。来到近前,完颜玉伸出完好的右手,“你咬吧,今天对不住了。”说实话,事后完颜玉把宋青宛的话前后一想,他彻底想通了,真想把这一番话传给他听,也让他醒悟醒悟,可惜如今他的却在草原里过着马背上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