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娘子答道:“早已通知了琢玉园的碧玉、翡翠两位姑娘收拾好大爷、大奶奶并公子小姐的卧房,若是需要什么陈设物品只管来报,昨儿遣人去问,道已经都收拾妥当了。”
沈茂点头,转过头对沈霆和林萱道:“既然如此,你们且先回你们屋子安顿好,有什么话晚上吃饭再说,若是缺了什么的,只管遣人来说。”
沈霆和林萱站起来答了是后,便带着曦娘和福哥儿出来,往琢玉园一径去了。
☆、99雏凤之威
他们一行回了琢玉园,才入院子,便有个身穿墨绿色深衣,腰细腿长,眉目长得十分利落的丫头带着几个垂髫小丫头走了上来,福了一福,嫣然含笑道:“公子爷可总算顽够了,老爷早就回来,只说爷要带着奶奶和公子小姐回来,却教奴婢们赶着收拾了大半个月,望穿了秋水也没有看到爷的身影,琢玉园的丫头们都已在侧院准备好拜见新奶奶和公子小姐了,可要就过去?”
沈霆微微一笑道:“不急,夫人安顿休息好再说,”又转过头对林萱道:“这是墨翠,我不在的时候,这园子里杂事多由她们打理。”林萱点了点头,带着她们一径走了下去。
墨翠又笑道:“可是呢,房里已是收拾妥当了,按爷的口信,曦姐儿的房在西跨院的仙瑶楼,福哥儿还年幼,与乳母一同安排在临近的宝琼阁,大一些再挪出外院。”
沈霆点头,后头香附笑道:“既如此,还请墨翠姐姐带路,我带着曦娘和福哥儿先过去安顿下来。”
墨翠愣了下,她原打算让小丫头带着孩子下去的,沈霆却已是点头道:“墨翠极是细心妥帖的,你好好带着两个孩子下去好生安置了。”
墨翠只得曲膝应了,香附牵着曦娘的手,抱起福哥儿,后头青黛白术拿着曦娘和福哥儿的行李,便跟着她走了过去。
这边沈霆牵着林萱的手进了正房,迎面多宝阁架上都是精雕玉琢的玉器,林萱知他爱玉,不禁笑道:“果然是琢玉园。”沈霆笑道:“这不算啥,你跟我来,便带着她绕过多宝阁,入了内室,里边床帐华丽,被褥精美。壁上名人书画,台上琴棋闲书,一切全备,再走进侧室耳房里,居然这间屋子里头,满满当当四壁上全摆着各式各样的玉器,均光泽油润,一尘不染,想是日日精心擦拭保养的。
沈霆顺手从旁边拿了块和田玉手镯,莹润雪白,往林萱手腕上一套,只看到林萱柔荑雪肤欺霜,前些日子日日晒着,居然毫不损她的玉肤,与那美玉相比,毫不逊色,他微笑着凑到她耳边道:“我集玉多年,如今才得了你这样暖而香的美玉,举世难有。”
林萱笑着啐了他一口,摔了袖子出来外间,外头一个穿着暗绯深衣的圆脸淡眉丫鬟正端了水盆进来,见了她出来,微微一福道:“奴婢红翡,服侍奶奶洗脸。”一旁粉晶已是笑着上来接了水盆道:“有劳红翡姐姐了。”
林萱便过来,茶晶过来替她宽了大衣服,又搭上大毛巾,替她试了试水,才服侍她把脸和手给洗干净了,里头沈霆已是优哉游哉地走了出来,红翡正要上来服侍,一旁粉晶却早已伶俐地问道:“爷可要换下大衣服?”沈霆方点头,粉晶已是手不停的已是替沈霆宽了大衣服,却是将大衣服递给红翡道:“还请红翡姐姐收拾了,这边奴婢等初来乍到,还不清楚负责浣洗的姐妹们是哪个。”
沈霆笑道:“我们园的衣物一向都是自安排人洗,不送洗衣房的——红翡,这是粉晶、茶晶,原来一直在杭州府那边服侍的,夫人如今用着好,便过来服侍夫人,你们替她们安排个下处,夫人身边还有个大丫鬟香附,小姐身边的青黛白术,你一起安排妥当了。”
红翡低声应了是,只得拿了沈霆和林萱的衣服出来交予小丫鬟浣洗。
一时却听到西跨院那边吵起来了,红翡一愣,那边是小姐公子的住处,她适才已听说是墨翠带着她们过去的,她一向能干,如何却如此喧扰,正要赶过去,里头沈霆和林萱却已是被惊动了,走了出来,听到福哥儿的哭声,林萱吃了一惊,赶忙走了过去。
却见西跨院里,几个丫鬟仆妇都挤在院子里,沈霆皱眉喝道:“都下去!”她们赶紧散了,走进房间,却看到光亮可鉴的大理石地面上一片碎玉狼藉,曦娘站在桌子前冷着张小脸,福哥儿在哭,香附抱着他在安慰,看到林萱进来,挣扎着向林萱扑了过来,林萱抱着皱眉道:“怎么了?”
一旁墨翠上来曲膝禀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是看小公子在摸公子那黑玉马儿,恐他年幼不当心摔了,便有些急,唤他当心些,想是声音大声了些,把小公子惊着了,居然打碎了玉马,那玉马费了公子爷千金买来,奴有些心疼,不合惋惜了两句,小姐忽然就生气起来,将架上的玉器全摔了,还说……莫说一个玉马,便是今儿全摔了听个响声,也不值当什么。”
一旁香附连忙描补道:“是福哥儿被吓哭了,曦娘子心疼弟弟才发脾气的。”
林萱看着地上那碎玉琳琅,果然都是些贵重的玉器和水晶,皱眉方要说什么,沈霆却已是放声大笑起来说道:“不错!也只有我们沈家的大小姐,才有这摔玉听音的豪气!”一边说着一边上来抱起曦娘,对福哥儿道:“福哥儿莫哭了,快随你姐姐去阿爹那边看好东西,这些不值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了出去。
林萱将已止了哭的福哥儿交给香附,示意香附带过去跟上沈霆,一边对着垂手侍立的墨翠以及旁边的丫鬟淡淡说道:“福哥儿年纪还小,屋里就莫要摆这些易碎的华而不实的物件儿了,东西摔了事小,伤着了怎么办?另外,为防着磕着碰着,一般大户人家,哪家小官儿的房子里不铺着地衣呢,沈家料想不缺这地衣的钱,想是你们没有伺候过小主子,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这便赶紧去办了,每一处都要铺上厚地衣。再则,便是打破个什么东西,那也都是主子家的东西,再没有奴仆替主子心疼反过来教训主子的道理,想是你们爷一向宽厚,纵得你们都没了分寸,只是我却不是好糊弄的主儿,今日初来乍到,不与你们计较,若再有下次这般不把小主子放在眼里,看着主子们宽厚,便紧着挑唆下眼药的,直接发卖出去,没别的机会的。”说罢又疾言厉色道:“可听好了?”
墨翠满脸通红,窘迫道:“是奴婢未想周到,并非故意的,奴婢只是可惜……并没有挑唆的意思……”
林萱冷冷看她一眼,没说话,直接带着粉晶茶晶又过去仙瑶楼,一一将不合意的地方指了出来,立时吩咐人都改了,才回了自己房内。
却是趁沈霆去和沈茂商量事情的时候,将沈曦叫了来,屏退了众人,沈曦脸上有些惭愧,林萱也没责骂她,只问道:“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没?”
沈曦低声道:“不该使气在物件上,糟蹋东西。”
林萱点点头,说道:“不爱惜东西这是一桩,另外一桩,御下之术,不该面对面与下人短兵相接,失了身份,你是主,她是仆,她不对,你自然直接就可以发落她,或者让管事妈妈斥责,或者直接让管家发落她,你与她赌气摔东西出气,与丫头对嘴,岂不是平白放低了自己身段?当然,你身旁两个丫鬟还小了些,还不知道这等时候就是她们出来的时候了,你下去仔细想想,今后再不可这样,失了仪态。”
沈曦点点头,林萱抚了抚她的头,心里想着当年常皇后那一派威仪,如今沈曦小小年纪,已是如此骄傲,果然不愧为常皇后的女儿。
却说墨翠在琢玉园里是一等的大丫头,主掌园中内务,便是沈茂也时不时要召她去问沈霆的起居情况,因此在主子面前极有体面,哪里不喊一声墨翠姐姐的,如今新夫人第一天来,就先被稚龄之女来了个下马威,又被新夫人狠狠的下了脸面,一时只窘得泪花在眼里乱转,嘴唇被死死的咬出血丝。一旁打扫碎玉的仆妇们摒着气也不敢说话,赶紧收拾妥当下去,赶紧按着林萱的吩咐撤的撤,换的换,四处都铺上了厚厚的地衣。到了晚间,新夫人一来就下了沈霆大丫鬟的面子的事已经传遍了沈宅。
住在丽景园后头春和轩的郑娘子听了暗暗称快,郑娘子的大丫头兰溪说道:“那丫头仗着大少爷的势,平日里牙尖嘴利,处处出头要强的,如今可算遇着对手了。”
郑娘子低喝道:“出去不可这般浑说,夫人是明媒正娶金尊玉贵的,一个小丫头也配对上么。”说罢也冷笑一声,心中却也暗自警醒,料不到这位夫人看上去温厚婉约,却是这样一个厉害角色,那墨翠一向将琢玉园管得水泼不进,伶牙俐齿张牙舞爪,是个极能干的,自己安插了多少人手进去,都折在她手里,今日吃瘪在夫人手下,想必是强中更有强中手,自己交接账目上,还需打点起精神不可掉以轻心来才是。
☆、100林萱理家
却说墨翠回到下处,哭得眼都肿了,红翡替她拿了晚饭过来,叹道:“何苦来哉,我早说了不要将那些玉玩摆过去,你非要说爷喜欢,果然出事了不是?”
墨翠咬着唇,勉强喝了点汤,便赌气放到一旁道:“知你是事后诸葛了,你不在上头赶着服侍新奶奶,又来近着我这霉头做什么。如今只怕满院子都在笑话我呢。”
红翡叹道:“上院里头粉晶茶晶伺候着呢,又有香附在,大小姐那里又有两个小丫鬟陪着吃饭的,哪里轮到我插得进手,屋子里头早满满当当的了,我想到你今日想是难受了,便来看看你。”
墨翠撇撇嘴道:“那两个小丫头,不过仗着长得好,又是双胎罕见,她们老娘还走了郑姨娘那边的路子,才入了老爷的眼,送去杭州府那边伺候着,少爷一向极少去那边,听说她们在那边充着二层主子,舒服清闲着呢,如今好不容易找到高枝儿,岂不赶着攀上来了,只怕将来这院里风向要变了,你我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红翡有些无语,苦口婆心劝她道:“你我多年姐妹了,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心直口快的毛病呢,处处得罪人,爷从前纵着你,是因为要借着你去对付郑姨娘,他金尊玉贵的哪好去和姨娘打擂台呢,如今有了新奶奶,我听说老爷那边早就吩咐郑姨娘清点仓库,整理账目要将中馈交予奶奶呢,你还是好生服侍爷和奶奶,莫要再一味的逞强拿尖儿了。”
墨翠含泪道:“我不信爷就这般无情,不过是看着她新媳妇进门,顺着她一二罢了,那黑玉马,明明之前,他直说难得这样大的黑玉,雕工又好,都不许小丫头碰,只让你我细细的擦油护养的,那曦小姐,黑不溜秋的,也不知道是哪里乡下村姑,一朝暴发了,便拿出那猖狂相来。”
红翡惊得赶紧捂了她嘴道:“你不要命了你!说的什么话!”
墨翠推开她手赌气道:“别人不知道,我们一向跟着爷的,何曾听过什么他在京城里头下过聘的风声?更别说老爷这么些年根本没去过京城,什么已是经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遇到兵乱,因此仓促成婚,还生了孩子,只好骗骗那些不懂内情的人,我看多半是小家之女,迷了爷的心,老爷又事事都顺着爷,当年为了爷夜夜哭,连已定的续弦都退了的,如今爷若是坚持,他岂不帮着瞒骗族人?否则婚前已有了两个孩子,如何遮掩得过?按时间算,便是福哥儿只怕也不一定是爷的,爷当时出海呢!”
红翡看她说的时候已是心惊肉跳地往外看了看,外头无人,她才略安心道:“这话你以后再莫说了!竟是找死呢!”
墨翠轻声哼了一声道:“我们是先夫人在时就给了爷的,这么多年来,爷何曾给过我们没脸,如今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村妇,就紧着踩人上头,行动一股子小家子气。一般大家子里头,那老成持重的夫人,对长辈身边的丫头,对夫君身边的大丫头,哪个不是以礼相待,给几分尊重的,她不过仗着如今颜色好笼着爷,天长日久,容颜逝去,爷自然知道她的真面目,到时候我看她有何下梢!山鸡也想冒充凤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红翡摇头道:“我看夫人,稳重知礼,举止娴雅,谈吐间博雅工诗,绝非出身一般人家,爷对她敬重非常,再则生了两个孩子,身姿仍纤丽如处子,容貌不减,显是年纪还轻呢,看上去似乎都还不满二十的样子。你还是尊重些,另外,曦小姐、福哥儿,与老爷和大爷都有些像,你没发现么?爷又这般宠爱,满架子的玉全打碎了,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明明就是心头肉掌上珠,只怕还是爷骨血,只是大概不是在京城那边认识的,兴许是别的地方认识的也未可知。”
碧翠撇嘴道:“身世遮遮掩掩,分明不可告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没准是什么娼妓yín 奔之流,也来沈家做主母,真是祖宗蒙羞。”
两人低声密语,仍是猜不出,便丢开手,商量如何保住差使,在大爷和奶奶面前挽回一二不提。
第二日清晨,郑姨娘来服侍沈茂起床吃饭,沈茂虽然出身巨富,却一贯节俭,早餐不过是一瓯白粥,几碟小菜罢了,且全都吃干净,一向不浪费。郑姨娘边将热帕子递过去给他边笑道:“老爷身资百万,别人只道是在家里如何受用,谁料是这般的节俭爱惜米粮的。”
沈茂擦了擦嘴,将帕子递回去道:“父亲在日,千叮万嘱,要低调惜福,仁慈谦和,断不能为富不仁,骄奢yín 佚,自古道:‘世族之家,鲜克由礼’满而必溢,势尽则倾,古来多少豪门,转眼田园易主,阀阅非人,便是富如石崇,贵若严嵩,到头来少不免沿途乞丐,岂不可叹?只有保泰持盈,廉俭持家,慈祥种福,则子子孙孙,方能久享。”
郑姨娘笑道:“可是呢,我看少爷也是平日里极为低调的,只一个养玉的爱好,比别人家那膏粱文绣,笙歌达旦,成日里斗鸡走狗,吃喝嫖赌的富家公子们可是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