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难怪去年夏至夜里看你不睡,原来是偷偷祭了,这般好颜色,也不知祭了多久?”
阿筝笑倒,直将手边的书全砸向他。
山中岁月短,他们一同去探过山中幽境取山泉水,采过草药,存过新雪,阿筝喜手植花草,她犹爱萱草花,种了一片,只说又能观赏又能入药又能做菜还能入诗的,也就这一样而已,春天萱草盛开,亭亭如玉,她立于黄花丛中,清丽之极,总让人想起人淡如菊。
他们住在山谷内数年,先生的师母,温柔大方,照顾他们彷如亲生,他们的儿子刘琏,也随着他们一起长大。
而他看着那双鬟小丫头渐渐长成个容光照人,亭亭玉立的少女,山谷内山容水意,皆出天然,树色泉声,都非尘境,他们几乎忘了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偶尔会不断的有山民远道而来,求医,他渐渐可以独立开方,先生微笑着赞许他,有时候他也想出外去行医,看到更多的病症,问先生为何不出谷,先生笑道:“我在等真龙恢复汉室。”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师傅是那样名闻天下的青田先生,直到后来陈友谅来请他出山。
这一年夏日,先生带着他们观星,指点着天上的星辰道:“五星聚奎,天下将太平。”
没多久,陈友谅便来了,那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浓而长的一双剑眉直飞入鬓,鼻梁高挺,双眼狭长却犹如鹰鹫之眼,神光慑人,先生一看他,便愣了一下,他听到先生喃喃自语道:“如何假龙身上却有了真龙之气?”
先生和他畅谈了一日一夜,随后先生便带着自己和阿筝出山了。
随军多年,陈友谅也颇为喜欢自己和阿筝,尤其惊奇于阿筝占卜十分之精准,他有一日对着先生叹道:“占星望云,紫微斗数,你这女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怕泄露天机过多,天年不永。”
先生叹道:“此女为异星,只能顺其自然。”
他听后有些心惊,看阿筝依然懵懵懂懂,憨然占卜,便总叫她少占卜些,阿筝总是争着一双妙目答道:“我很喜欢呀,能断未来,一一验证所算,太妙了。”
不久陈友谅一统中原,登基为帝,先生封了诚意伯,他却只求得了一道赐婚的旨意,他和阿筝的婚礼。
在京城完婚后不久,他们便离开了京城,实现了之前漫游五湖四海的夙愿。
他们走了许多的地方,去海上观过日出,丹曦欲吐,海天光耀,千汇万状;去登过高峰,留连松石,日暮忘归,夜色苍茫,草深苔滑,他们共坐于悬崖之下,仰视峭壁,猿鸟路穷,中间有片石斜欹,如云出岫,缺月微升,他们对火微笑,岁月静好;他们去过雪原,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他们相拥取暖,白雪皑皑,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二人;他们去过南疆,木棉树下,有黑衣银饰深眸浓睫的女子大胆的唱着情歌,红彤彤的木棉花沉重地坠落下来,他们彼此对视而笑;他们去过大草原,原野上鲜花绽放,有男子在拉着马头琴,他们两人一骑,听着男子唱:“美丽的姑娘,我的太阳……”
人世间的一切他都不再奢求,只求一份天长地久,彼此拥有。
他悄悄的避孕,不肯让阿筝怀孕,虽然知道她一直渴望有个孩儿,每个月小日子来时她满脸失望,他仍硬着心背着她悄悄吃了棉籽做成的药,不是不想要他和她的孩子,实在是生孩子便是鬼门关,他再不敢想没有阿筝的生涯,陈友谅和先生说过的话沉甸甸的压在心头,他不可冒险,他要和她一同白头到老。
他们一路游了许多年,只有先生病重时回京服侍,先生临终前,皇上来看过他,没有屏退他们。只老泪纵横道:“天命果真不可违么?善儿早逝了,如今只剩下理儿和梓儿,我该选谁?愿先生教我。”
先生摇着头道:“臣能力有限,看不出,皇上雄才大略,自是能选出合适的继承人。”
皇上泪流满面道:“你不知,如今看着梓儿还好,他却是个偏激之人,未来只怕会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情,他会一把火烧了自己和妻子……”
先生叹道:“皇上得天宠爱,得知天机,如何还犹豫不决?”
皇上只叹息:“命该如此,我逆天而行,却要报应到自己的子孙上。”
先生安慰道:“皇上雄才伟略,居功甚伟,不必作此伤悲之语。”
先生逝后,他们在京守丧守丧期间,皇上曾召阿筝入宫占卜,回来阿筝闭口不言,却不安道:“阿舒,我们早日离开京城吧。”
他再三询问,才知道皇上是让阿筝算了下一任继承人!他不寒而栗,守丧期满,他们迅速地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江湖云游数年,却没想到,阿筝还是怀孕了。知道消息那天,她笑着落下泪来,他看她如获至宝的欣喜若狂,不敢再违逆,只得细细的为她调理,并回到了江南,定居下来。阿筝摸着水晶球,笑着告诉他:“阿舒,阿舒,我算出来了,是个女孩。”
他也欢喜,若是个女儿,像阿筝一样,他必要以一生来为她们母女铺好路子,平平安安。
然而,他拥有女儿的那一天,他终于还是失去了阿筝,他一生治病无数,救人无数,却救不活自己的妻子。
临走前,阿筝牵着悲痛欲绝的他的手,道:“阿舒,好好待我们的女儿,我违了师命,给自己算过,我本就活不过今年,因此拼死还是要生下女儿,对不住,我知道你不想要孩子,但是我希望能有一个有我血缘的孩子继续陪伴你,我悄悄换掉了你常吃的那瓶药……”
他觉得全世界都仿佛坍塌,而女儿的哭声让他勉强振作,女儿有着一双神似阿筝的眼睛,他给她起名林萱,萱草,怀母之草,忘忧草,利胸膈,安五脏,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他亲力亲为的抚养她,看着她一天天的长大,他行医都带着她,不离左右,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全世界都已经没有意义,唯有这一个爱妻留给他的女儿,是他的全部。
一日江南周庄沈家有人疾驰而来,道有人急病需救治,当时女儿正有些不舒服,他有些不想去,却被人连女儿一同掳到了沈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