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帝的御书房出来以后,朱铭自然是脑子都浑浑噩噩的,没有一点自己即将成为新皇的快感。对他来说,登上了皇位,如果亲爹亲娘都死了,还有什么意义?权势吗?其实对于权,他真不怎么看重。或许,以前年少的时候刚当上太子的时候,有些激情澎湃,对权力抱有幻想。可是后来,皇帝一再压制他要安守本分的情形下,把他本来就不大的胆子全吓破了。可以说,如今他要是真敢做出什么让人大开眼界的事儿,那绝对不是他自己内心的想法,是他人怂恿他做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当他回去太zǐ_gōng 不过一炷香,他夜里突然被皇帝召过去,并且那些事后反应的表情,已经传得宫内宫外都满处飞了。应说,皇宫里外,这段时间,个个心里都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般煎熬。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万历爷的身子真的是不太行了。据说从去年冬季护国公携妻儿逃跑到北燕以后,皇帝这个身体就日趋下行。天天吃起了药。只是万历爷掩饰的很好,一般人真看不出皇帝身体里面的名堂。如今,太子今晚的事儿,可以说是佐证了所有人心头之前一直最关注最忧虑的。首先要说到十爷,十爷和其他皇子一样,在皇宫里都布有眼线的。接到自己父皇可能身体真的不行了的消息,十爷从帐内跳了起来,对着报信的人瞪着眼睛,问:“我七哥呢?九哥呢?八哥——”“八爷府里好像都人去楼空了,皇上似乎知道这个事儿,但是默不作声。”底下的人提醒他。“是——”十爷嘴巴啧了一下。那个老八不仅狡猾而且自私,一个人先跑了。不过,在他老十看来,这老八十足的实质上才是真正的窝囊废。不然,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以争夺名利的时候,跑了,不等于把到口的肉丢了吗?十爷说一句:“太子比老八还沉得住气。以前,大家都认为老八是个办大事的,看来,比太子还不如。”八爷跑了,等同于放弃了这场京师里皇位的争霸战,余下的结果,似乎不言而喻了,本来,能和太子争的人,只有老八或是老大和老三。结果,老大死了,老八走了,老三的眼睛不好一直力挺太子。结局肯定是太子要登基了,这点从皇帝的反应都看得出来。十爷咬起了手指甲。说起和太子的关系,他老十真不怎么样。之前,还因为媳妇的事儿,和太子当场翻过脸。其他兄弟倒是都早就在未雨绸缪了。比如老七,向来中规中矩的一个,基本不选边站,因此,太子对老七,肯定不会起什么疑心。所以他刚才问了老九。老九一直跟老八混日子,情况和他老十差不多。想看看老九有什么招数应付新皇。对此,底下人做过一番调查告诉他:“近来听说九爷和十二爷走的很近。”哦,老九是去巴结十二那头小猪了。十爷一下子明白了老九的算盘。直接巴结太子的话,由于以前跟老八混的,面子过不去不说,而且太子不一定相信。去巴结老三的话,老三那个冷面王,哪能轻易让你说情。唯独十二,年纪小,心肠好,和老三一直在一起,是太子阵营的。巴结十二,比巴结太子和老三容易多了。没想到老九有一个这样聪明的脑袋,难道是老八离开前给老九支的招?对此,十爷是很笃定的。决定照着老九这么干。为此烦恼下来的人,只能是朱佑。想他从来,在皇子之中,在众哥哥眼中,也绝对算不上是个人见人爱的弟弟。可怎么突然间,不管是老九、老十,甚至是老七,都突然间对他百般示好,给他送起据说他喜欢的东西来。他想拒绝,那些人,却无论如何要他收下。朱佑只好急匆匆跑到朱璃府上问起自己三哥的意见了。到了三王府,朱佑看见了自己三哥的女儿,可爱的小侄女。孩子未及百日,皇帝的意思是,名由朱璃到时候自己给闺女取,并不需要急于一时,慢慢想。想必皇帝这个言外之意,还在于,究竟这个闺女是不是朱璃的亲闺女,最好是再观察观察,避免太快建立fù_nǚ 感情。可朱佑只看这孩子一眼,都觉得像极了朱璃,却是一点都不像李莹。三王府里王妃死了以后,暂时没有了女主子打理。朱璃都是自己当爹又当娘的。孩子饿了什么的,他都要亲自照看。朱佑感觉得出来,他爱这个孩子。孩子现在年纪小,倒是暂时看不出来是不是有遗传的眼疾,不过,现在朱璃倒是比较庆幸是个女娃。女娃眼睛有什么毛病,不至于像男娃一样什么大事都干不了,女人是可以被人养着的。“三哥,其实臣弟不太明白。”朱佑站在婴儿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娃那张可爱文静的小脸,这么可爱的小生命,而且是自己亲生的,怎么李莹能忍心下去毒手。朱璃似乎是想通了这点,淡淡地说:“不然,怎有最毒妇人心的话?”最毒的人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因为男人都舍不得去残杀自己的亲儿,只有女人,往往干得出这种事情,而且为的只是自己的私利私心。想到这儿,兄弟俩对视一眼,似乎都对近来皇宫里太子突然被皇帝召见后,太子的表情像是彻底绝望的传闻,有些心照不宣了。朱佑舔了舔嘴唇,问朱璃:“近来,七哥、九哥、十哥都给臣弟送起了东西——”“你七哥、九哥、十哥,都是因为之前做了些亏心事,所以心里存了不安。”朱璃淡然道,“你收着他们的礼,也无所谓。毕竟他们也知道,以你这么小的年纪,未必能为他们说得上话。”“就是。”朱佑嘟了嘴角。他和太子感情也不怎么好的。朱铭看起来是很仁慈的一个人,他和朱璃也一直都力挺朱铭,和朱铭相处的时间多,可是他们两个从来都不觉得朱铭是个会把心里话告诉其他人的人。也就是说,其实朱铭是个孤僻的人,不怎么允许其他人接触自己的内心世界。太子能不能听进他的话?朱佑认为不可能。朱璃把女儿抱起来,放进朱佑手里。朱佑受宠若惊,但是没有推拒,抱着这个新生命,感受着他三哥为人父的感动。趁朱佑分神的时候,朱璃走到了隔壁,和马维说:“可能需要为十二爷准备一下了。”“三爷——”马维神情里一丝紧张,怎么主子不先为自己准备一下后路。“十二弟与本王是真正的手足之情,在皇家如此苛刻的宗族里,实属难得。本王要是连他都失去了,更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听见朱璃这话,马维不由跟着一阵心酸难忍。其实,他们是最不愿意见到万历爷死的一群人。因为皇帝一死,代表真正的杀戮和死亡即将到来。到时候,多么残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以为争皇位的老八一走,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吗?想的太天真了!朱璃捏了下拳头:老八终究是个聪明绝顶的,知道成王败寇,也知道,什么时候放手最好,所以彻底撒手留了一个烂摊子,让京师里的兄弟们自己解决问题吧。八成,在逃离京师之前,老八先是利用了皇帝对他的一时宠溺和任用,贪了不少银子,在国外布局逃亡后的生活了。“三爷要不要入宫见见太子先?”马维接着小声请示道。要知道,这两天朝廷里已经有不少人,偷偷上过太zǐ_gōng 好几趟了。好像皇帝对此也不拦阻。朱璃这会儿不去的话,是不是显得落后人家一步?朱璃冷笑露出不齿的神情:“真正的臣子,应该是危难时候挺力相助,而不是在热闹的时候凑一脚想分羹。”马维素知道主子是这个性情,也就不再对此进言了。太zǐ_gōng 门前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像把以前本该有的热闹突然间全部积聚了起来。可朱铭不开心,让招待客人的事儿,都给了太子妃和身旁的太子太傅等人了。终于到了夜里,春秀宫的主儿来到了太zǐ_gōng 。太子妃在宫门前迎接婆婆。孙氏下了轿子,问儿媳妇:“太子的病好些没有?”这两天,春秀宫没有少过发帖子,要太子过去问话,但是太子都借口抱恙,没有过去。孙氏对太子的这个疑心因此存了下来。太子妃自然是这样回答婆婆,不敢揭太子装病的老底,道:“太子是有些春来报病,太医给开了付药,总得等三剂药吃完了,才知道如何。”孙氏于是对身旁的卫立君使了下眼神:“本宫这次带了卫公公过来,给太子看看。”卫立君是身怀医术的,而且,专门给皇后在皇宫里的家里人看病,这点太子妃很清楚。因此太子妃不敢驳斥孙氏的话。孙氏带着卫立君径直进了太子的屋内。朱铭躺在榻上,苦思不解,压根没有想到孙氏来的这么快,太子妃根本抵挡不住。到了孙氏突然闯进他屋里时,他只能是狼狈地从床上滚了下来,冲孙氏一个磕头:“儿臣,儿臣拜见——母后——”太子气喘吁吁,满脸张惶和苍白映入孙氏的眼里,孙氏怎不了解这个儿子,太子这表情明显是心虚,而且是对着她孙氏心虚。登时,孙氏心头上浮现出了一抹不妙。孙氏弯下腰,对太子柔声问:“本宫听说太子抱恙,前来探视,如今看来,太子貌似是受到了梦魇之扰?”朱铭是做噩梦,翻来覆去的噩梦。孙氏一口说中了他的心事,让他喉咙里不由发出一声呜咽。孙氏继续叹:“太子从小都有此毛病,与本宫说了梦魇之事,则有好转。”朱铭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做噩梦的事,无非都是因为被万历爷给骂的,每次,也确实都是被孙氏安慰之后安然无恙。想到孙氏说的梦魇,朱铭心头一转,把万历爷的那份诏书说成自己的噩梦,想必孙氏也察觉不出是真实的。因此,袖管在眼角上擦擦,朱铭把心中的纠结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孙氏那边听完,心头的震惊无以言语。皇帝竟然想让她死?!她当他发妻多少年了,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结果,他居然念都不念夫妻之情,死了还不愿意放过她。皇帝这分明是被哪个贱人给利用了!说完梦魇的朱铭自然是有些担心地仰头偷窥下孙氏的反应。孙氏脸上沉静,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好像皇帝要她死也是理所当然的。太子朱铭一愣。“太子。”孙氏对着他疑问的表情说,“请太子千万不要责怪皇上。”朱铭骤然脸一红,为的是能写出圣旨想让皇后去死的万历爷。孙氏继续说:“皇上呢,定是被什么奸人给利用了,昏了脑袋,才写出这样的诏书。太子以为本宫真可能犹如某些奸人所说的那样,在太子登基之后让太子杀自己的兄弟吗?”朱铭再次愣了下。原来皇帝想让孙氏死,是怕这个?孙氏一笑:“看吧,太子都怀疑不到本宫头上,是不是?本宫对于太子的兄弟,从来都是犹如自己亲儿子一般,和太子一视同仁,才看称为国母。可想而知,有奸人想当太子的母亲,顶替掉本宫,实施真正的屠杀,才怂恿皇上写出这样的诏书。”朱铭因她此话猛的打了个哆嗦。孙氏弯下腰,摸住太子的手:“太子不用怕。本宫答应太子,本宫贵为国母,绝对不会让仁慈的太子做出如此残忍屠杀手足的事。这事儿,本宫会帮太子处理好的。”朱铭仰头看着她的脸,最终,像是昏昏沉沉地点了点头。隔着扇屏风,隐约听见里面mǔ_zǐ 说话的太子妃,拿帕子使劲儿塞住了自己的嘴巴。这时,从皇帝宫里急匆匆骑马狂奔出来报信的人,抵达了太zǐ_gōng ,跪在宫门口大声哭嚎:“太子,皇上他——”皇帝病危了。固然前两日已有此类前兆,但是,众人所想的,都是万历爷真正要去的话,八成还得两三个月,没有想到突然这么快。一瞬间,宫内宫外都有些手忙脚乱。然而,当众人都进了宫里,互相对视的时候,心情不由慢慢平复,毕竟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一群皇子公主,无论年纪大小,都跪在了皇帝的屋门口。只有太后、太子、皇后,有这个资格步入到皇帝屋内,站在皇帝榻前,听皇帝的临终遗言。夜风呼啸着经过宫殿里头。悬挂在门前的两盏灯笼里的蜡烛,犹如垂暮即逝的老人。此情此景,无不让人触景伤情。第一声哭泣,是由十九爷发出来的:“爹,娘——”没有喊什么父皇,母妃,直接喊的亲人之间最亲近的词汇爹。万历爷听着十九那声哭声,登时感受到撕心肺裂的痛楚。他也是怕,作为爹,作为一个普通的爹,最怕年幼的孩子,在他撒手人间之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孙氏刚要走前一步,因为眼看躺在床上的万历爷转了下眼珠子,像是在招人上来要交代。结果,太后突然紧一步,抢在了她前面,先握住了万历爷的手。太后这个举动,果然是惊讶到了孙氏和屋内其他人。皇宫里的人其实都心知肚明的,万历爷和太后心生罅隙,说不定是彼此怨恨呢。太后这是想做什么?只听太后贴着万历爷的耳边,轻声说:“哀家知道,那都不是皇上的本意。皇上要是真想为难哀家,不会煞费心机让隶王妃给哀家治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