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说少有人能装得如老八这般菩萨,朱汶为此都不得不承认:“他能做的,我都做不来。瞧他为了老九,花重金,把江南有名的歌女都给买下来送给老九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一声八爷来了,朱汶拿起玉杯,对着走来的风度翩翩的八爷,调笑道:“迟了,八弟,以前都没有见你比我迟过,怎么,是因为在半路上遇到哪个美人了,留恋不舍的?”八爷但笑不语,一袭金纹白衣,与隆冬的美景是相映成辉。“八爷,坐。”几个侍从围过来,争先恐后地为八爷挪凳子。这幅场景,谁看了都不免心生妒忌的。朱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个八弟像是被众星捧月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指撑着下巴,贴过去,靠在了老八耳边:“八弟,你说你,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的人儿。”“大皇子也是个人见人爱的人儿,回到京师里,不知道多少人上门拜访大皇子府,把大皇子府都给踩烂了。”朱济同样对着公众微笑着,一面回答朱汶说。朱汶的脸上蓦然划过一抹僵硬。是,朱济说的没有错,他刚回京师那会儿,大家都以为皇上是要废太子,所以全部人都赶着拍他朱汶的马屁,想讨个好处。伴随时间的推移,万历爷好像压根儿没有废弃现有太子的意思,东宫没有变化,皇后娘娘的春秀宫一如既往的沉静大方宽容,善待所有可能发生的一切。为此,他朱汶都快冷笑了,打从心底里冷笑。只知道这个东宫行啊,如果当初他母亲有如今皇后的这个心胸和心气,也不至于把全家都给害了,还拖累了自己的儿子。其他人,见着皇上的意思益发明了,在他朱汶这里俨然讨不到好处,纷纷撤退。人都是唯利是图见风使舵的,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在京师里手里有点实权的皇子,有老三,有老八,他大皇子要排到这两个弟弟后面去呢。人家犯不着拍他大皇子的屁股,只需给老三和老八遛马。他朱汶偏不信,如今当着他的面,朱济说这句话,莫非是恼了他自作主张把朱湘怡这个包袱拖上的缘故。可是说老实话,要是不是万历爷的一道圣旨,你说他们两个,谁愿意跟着谁过来。两个人平日里关系又不是好到像老八和老十一,或是老三和老十二那种牢固不可分的关系。最可恶的应该是在给他们圣旨,并且在圣旨中并不点明他们两个此次同行中谁是主谁是次的万历爷了。皇上最老奸巨猾。不点这个谁主谁次,论辈分,老大肯定大过老八,本该由老大说了算。但是,论在两人在朝廷里现有掌握的皇帝给的实权来看,老八定是高过老大。所谓兄弟为纲,朝廷为纲,这谁主谁次,怕是那古时候的圣人孔子都不好帮他们俩区分了。万历爷就此还对他们两兄弟像是掏心掏肺地说了一句:出行在外,只有你们兄弟,更该友恭。好个友恭,没有见到老三和老十这次回来的时候,老三都被老十气吐血了吗。世界上最坑的是什么——兄弟!嘴角抽了抽,朱汶维持嘴角那丝高雅的弧度,好像对老八刚才的话充耳不闻一样,指起了场中各位美女津津乐道:“瞧,今晚上隶王是下了大血本,把咱京师里都没有见过的美人都给请来了,八弟,你说这个隶王是怀了什么心思?”朱济接他这话并不含糊,像是吃惊地瞟了下他说:“大哥,你以前,不是和隶王从小一块儿青梅竹马一起过的吗?隶王的心思,恐怕太子都没有大哥了解。”那时候他还是皇宫里的太子,正儿八经的太子,老二都必须屈就在他下面,谁不以他为首呢。同理,那时候,他和朱隶之间的亲密劲儿,肯定是比起与太子之间要好得多。可那都是儿时的事了,朱汶只要想到几次见朱理,朱理都能一变二变三变,更不说一个死了父亲的朱隶,和他死了母亲的朱汶,在这么多年里,早就都该变的全变了。朱汶心底冷笑,表面上则是摇头叹气,用十分扼腕的语气说:“时过境迁,那时候的事儿,怎么能和如今的此景此情相比?”“不,我认为,大哥还是比较了解隶王的。”耳听老八这个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朱汶惊异地挑了挑眉头:“八弟此言,是从何得出的结论?不瞒八弟,自从我回京以后,还从来没有和隶王单独说过话儿。”朱济摇曳着刚斟上杯子的美酒,薄媚的嘴唇是微微向上弯着:“大哥之前在门口不是说过,那乍然出现在王府门口的那位美女,会不会是隶王的人。”那位后来被证实是魏府里五姑娘的魏香香。朱汶的眉头时而拧时而松的,好像一时也都没有想到自己歪打正着了。手执的玉杯刚和老八弟的酒杯轻碰下发出觥筹交错的美玉声时,只见热闹的宴席里忽然起了一丝喧哗的样子。柏喜惠和朱湘怡等人,几乎是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瞅着重新在公众视野里现身的魏香香。魏香香之前在大门口出现的那身惊艳,几乎都牢牢地刻在众人的脑海里。在众人的想象中,似乎是没有办法想象有比刚才大门口魏香香身上那身装扮更奢华的地方。可明显一山一比一山高。瞧魏香香现在重新装扮过的这身打扮,像是为了迎合如今要出席的宴席益发精心准备的一样,翠绿的绣有青竹的暗花棉袄,套上大红的银花褙子,既是清新高贵,又是十分大方文雅。朱湘怡和柏喜惠,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是努力地在魏香香身上找着某些东西的痕迹,接着,两人不禁互对眼睛。“奇了。那王爷赐的耳环不见了。”应该说,魏香香身上,那身在大门口能让她们这些熟知护国公的人为之提心吊胆的那些特征,全不见了。柏喜惠为此都忍不住拿帕子捂住了嘴角。朱湘怡挑了挑眉:用得着说吗?魏香香肯定是来之前,被谁给调教过了一番。说这魏香香,难道在穿着那身衣服来这里见主子以前,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吗?真是傻子。穿成那样,活生生是被人教训的份儿。魏香香不是傻子,就是对自己太自信了。这个魏家的五姑娘究竟哪儿来的自信,不就是魏府的女儿吗?“她头上那支釵子的样式,我见过。听说是李王妃画的,让外面的工匠打出来的。”不知是谁的话传到了这边来,柏喜惠等人谎悟,刚才是谁把魏香香调教过了。于是,这几个人心里一面窃喜,另一面却不由担心起来。这个隶王妃,好像比她们想象中更有手段的一个人。魏府的三个少奶奶,都坐在次席上,今儿魏府的男人都没有来,否则,到了这里见到魏香香,不知道都又是什么表情了。曾氏早让人回去告诉老公了,可是老公到这会儿都没有个答复,让她心里都快恼起来了。云氏是个察言观色都十分谨慎的,见小姑子出来以后换了一身装,马上坐在那儿闻风不动。只有那秦氏好像瞎了眼似的,只觉得这个小姑多少年没有见以后,是出落得过更加美丽了,再有不错的家世,恐怕是今晚的主角了。这会儿不巴着不是浪费机遇吗?还真亏了有秦氏招呼,否则,魏香香望着满场密密麻麻的人头,一时都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坐。她以前就不爱在外面的人面前露脸,这种聚会,不是非常必要,她是不喜欢参加的。在秦氏的招呼下,她向次席走去,走过两位皇子坐的主席旁边。一双温润的目光射过来时,让魏香香顿然一下警觉,悄然转头一瞥,却只见那温雅公子著称的八爷,对着她一路意味深长地面含笑意。魏香香心里还真起了一地鸡皮疙瘩了。皇宫里的皇子里头,唯有这个老八,因为自己母亲常嫔好像是个经常受人欺负的主儿,所以,时常进宫探望母亲,是个出名的孝子。八爷进出皇宫次数最多,她在皇宫里呆了这么多年,虽然时常并不在其他人面前露脸,不过,和老八不是没有碰过几次面的经过。她那点易容术,八成,在善于易容的江湖女侠常嫔的儿子眼里,完全不抵什么事儿。好在八爷以前并不在燕都,更从来没有留意过她这个默默无名的魏府的小姐,否则,真的是在皇宫的时候都得摊上大事儿了。如今,这个老八是瞧出什么端倪了吗?忐忑之间,魏香香坐在了秦氏和曾氏的中间。曾氏冷着声音问她:“小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回来不久,大嫂,之前没有能来得及向府里报信儿。”“什么重大的事儿,连回家报信儿这种事都会忘了说?”秦氏赶忙插进她们两个中间,拿着刚上桌的一碟开胃冷盘,讨好曾氏说:“大嫂,你试试这个。据说今天的菜,全都是隶王妃一个人安排的。隶王妃不仅医术高明,传言厨艺也是非同一般。”曾氏打量魏香香身上的衣服,忍不住的:“这是隶王妃给你的?”“是。”曾氏哼,只差一句豆腐脑袋没有喷出嘴来喷上自己小姑。魏香香知道她那句哼的言外之意是什么以后,低着头不说话。云氏轻口啜着茶,一句话肯定都不会插嘴的。秦氏好像看不清状况,反正不知道曾氏哼什么,径直说着好话:“小姑这身衣服好,你看,小姑进来以后,多少人的眼睛又得通红了。所有人都眼巴巴的,巴不得能像小姑这样,既受到王爷的爱护,又受到王妃的爱护,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曾氏和云氏的眼珠子瞬间都瞪了出来,好像不相信这话是人话,并且秦氏能说得出来。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秦氏这究竟是在拍人马屁还是讽刺谁。没错,这个含义可深了,受到隶王和隶王妃同时的爱护,既可以成为隶王的,又有可能成为小理王爷的。秦氏这个嘴,如果被护国公府哪个主子听见了,都得挨打。秦氏这话不是让两兄弟争一个女人的意思吗?只见两个嫂子争论成一团,魏香香倒是稳定得住,对两个嫂子表态道:“王妃说过了,说是王爷和王妃,让民女一定要好好享受今晚的美食,其余的,嫂子们不要忘了,我母亲离开之前说过,说是将来,魏府家的姑娘要嫁,一定也不要高攀。”这话儿,顿时让刚才在其他人面前还有些洋洋得意和沾沾自喜的秦氏突然没有了声音,同时,曾氏也是猛然想起来了这回事儿。她们的婆婆,魏府的夫人,算是高瞻远瞩了,早给她们这些长嫂交代过了,她这个女儿,肯定是不要攀高枝好,只有不攀高枝,家里几兄弟给魏香香撑腰才能撑得起来,魏香香嫁到哪儿都好,才能一生无忧。秦氏呵呵呵呵地凉笑几声:“我倒是忘了这回事儿。小姑说的是。不过,说起来,小姑这个性格和涵养,放到哪儿,都是其他人比不上的。你们看看,今天来的人里面,我就不信,哪个不是冲着二少爷和两个皇子来的?”也就是说,魏香香傻了呗。曾氏跟着不开口了。这事儿,真得好好琢磨琢磨。固然婆婆离世前有那样的话留下来,但是,她不信,她家公公和老公,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女儿能嫁最好,嫁风光了。伴随前奏的几盘开胃菜上桌了以后,庭中响起了美妙的琴声,像是在烘托宴席的气氛。园中,林木虽然到了冬天百花凋零,可是,那雪花儿压在微弯的树枝上,结成垂挂的那些冰柱冰花,更是其他地方都不用想见到的美景。几棵在隆冬中盛放的梅树,更是犹如万白之中的一点红,美得令人惊艳,到处悬挂的多彩花灯,各式各样的。宾客们赏心悦目之时,不由也得惊叹起能布置出这一切美景的那位府里女主人的心灵手巧。都说隶王妃是个神医,但是没有想到,除了神医这个名头以外,同时是个如此有品格的有雅调的女子。让人都刮目相看了。也莫怪了隶王宠妻之名远扬关内关外。尤氏从自家院子里出门时,路过那走廊里,望着那一排刚悬挂上去的花灯,不由皱了眉头说:“如此铺张的东西,以前,我在这个府里当主子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大胆过,隶儿没有说说她?”孙婆子听她这话,知道她气的是,儿子只会说她不节俭,结果儿媳妇排场搞的如此大,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银两,却不见儿子放个屁。整个的,宠妻灭母。“夫人。”孙婆子喉咙里清了口痰液,不得不对尤氏报告说,“据闻,我们燕都里,那几家做纸的作坊,在大少奶奶那儿好像拿到了什么改进的秘方,每日做出来的纸,以前是供不应求,现在是数量翻倍。这些花灯用的纸和竹子,都是那些作坊说是不用银子,送给大少奶奶的。”“然后,府里那些人,全部配合她,日夜赶做出来这些花俏的没有实用的东西?”尤氏这口气还没有咽下,疑问道。这么多花灯,恐怕光他们府里的人,肯定是做不出来的,这不得花银子给外面的人做,不是照样铺张吗?“不是的。”孙婆子说,“大少奶奶说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让燕都里所有百姓家的孩子,与王爷府今晚同乐。所以,今晚用好的这些花灯,会在宴席结束之后,全发送到各家各户孩子的手里面玩了。”“她为什么做这种事?收买人心吗?”“大少奶奶说,上回燕都内外受灾以后,很多孩子因为灾难的降临,在灾后会有一段时间的叫做什么心理影响,大少奶奶的话,反正奴婢这种没有读过书的肯定听不懂的。王爷听着大少奶奶的话觉得有道理。因为大少奶奶不仅打算送灯给这些孩子,而且,这些花灯,都是大少奶奶花钱,让这些孩子的父母做的。说是,无偿的捐助,不如给这些人,提供有偿的就业机会。”尤氏固然一样是听不懂孙婆子口里说的什么就业等等名词,可是,很显然,她这个儿媳妇,还是挺厉害的政治家呢,这一招招的,早超出了一个女人家持家管家的范畴。“我明白了。”尤氏打断了孙婆子像是继续代替李敏传教的话,板着脸说,“隶儿全听她的,不用说,连公孙先生,都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有时候,她还真让本妃怀疑了,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人?”孙婆子胸口嗝了下。尤氏这话的含义很明显了,李敏这不是神仙就是妖。尤氏固然对儿媳妇有根深蒂固的成见,但是,到了主会场的时候,不得也被眼前这般远胜天上神仙的美景给镇住了。尤氏记得,哪怕是在皇家宴会里,都不曾见到如此有创意和美丽的景象。对面,两个儿子,和李敏走了过来。主人家出来了。宾客们纷纷都站起身来,拱手弓腰,以表示对主人的尊敬。唯独两位皇子,身份同样高贵,与主人家平起平坐,并不需要特别屈就自己。但是,两个皇子还是不忘先对长辈尤氏行了礼。尤氏颔头,突然觉得自己脸上也倍儿大了。孙婆子在她耳边,指点席中魏香香坐的那个位置。尤氏一眼瞥到魏香香全身上下经由李敏改造过的装扮,眉毛一挑:这个儿媳妇行啊,露这一手,既显得自己宽宏大量,又不忘给个下马威,连自己的作品都趁这个机会在众人面前显摆一番了。魏香香低着头,根本不敢对尤氏的眼睛。李敏站在那儿,由于自己婆婆看人的目光显得太明显了,她想忽略都不可能。说实话,哪个婆婆这种表情,哪个儿媳妇看了不心寒的。固然,她对尤氏这个婆婆,早就只剩下一个礼字了,什么都不是。女人之间的对眼,男人之间也有各的各的较量。朱汶在朱隶要坐下前,先走了过去,拿着手里的玉杯,几乎抵在了朱隶胸前那文鹤的补子上,低声一串调笑:“隶王,刚才,老八还和我说着,说你如今大不同了。”“大皇子为何突然口出此等让人心酸的慨言?”朱汶一愣,随之在抬头碰到朱隶冰冷的眼珠子时,立马反应了过来,嘴角弯了弯:“说真的,这事儿不怨我。我那是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不信隶王你可以问老八?倒是八弟,刚才来这里以后,突然不依不挠地揪着我说起这事儿来。”这明摆着,是早准备好了把老八扔出去当挡箭牌。朱济站起来,对着朱隶一个拱手:“兄弟之间的玩笑话而已,隶王不会当真的。”“当真?不,本王哪里会。今晚两个玉树临风的皇子愿意来参加本王王府里面的盛宴,本王都觉得有点儿对不起皇上了。想皇上都没有考虑两位皇子的婚事呢,本王却给两位皇子操心上了。今儿来的,全都是我们北燕最美的姑娘了。两个皇子看了,不心花怒放?”不是说给朱理安排的相亲宴吗?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原来是给两位皇子准备的狐狸宴?朱汶那脸上刚才还轻松的风采完全不见踪影了,要是在京师里的万历爷听见了他们两个不务正业到这儿来相亲了的话,他们的结果能比那老十好到哪里去。“隶王真是很会说笑。似乎,只比我那三哥差一些。”朱济的笑容依旧那个样,从容应对。尤氏在他们中间都咳了一声:坐吧。她心里其实在恼,恼这两个皇子是两头蠢猪,可好了,让她儿子先又有了把柄,把纳妾的事儿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