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舅对此没有声音,回头看了徐有贞一眼。他是药师,论制药,他懂,要他干活,他懂。其它的,他是一点都不懂。但是,他知道,徐有贞出来参加科举,一举成名,家里人,必定都是不想让徐有贞这些书白读了。家里药师的人才也多,不一定非要少了徐有贞。只是,这个徐有贞也是长孙,未来,势必要继承徐家。因此,徐有贞之前,才屡屡拒绝了朝廷的委任,只在京师里混着,全心全意帮着李敏这个表妹先。如果,当了李敏的幕僚,能对未来继承徐家有好处的话。徐有贞听到李敏这个提议,比起徐三舅,是脸上的神情更凝了一下,表现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犹豫迟疑。不说李敏,徐三舅和徐掌柜,都看到了他表情吃惊他为什么会犹豫迟疑。难道,正因为李敏说的,男儿有志,拥有自己的仕途,何必为了一个表妹拘束于此。既然徐有贞不见得要马上回答,徐三舅怕死他们兄妹俩在这里当场难堪了,站起来说:“敏儿,如果没有其它事儿,三舅和你表哥先回去了。”“行,三舅和表哥忙。”李敏说着吩咐人,提着灯笼送徐三舅他们出门,临行前,还不忘让府里的马车送他们一程到客栈和药厂。徐三舅和徐有贞走了,徐掌柜没有走。尚姑姑也在屋里。几个人,仿佛都还在徐有贞那幅犹豫的态度上生疑着。李敏见状,不免一笑:“徐状元之前屡次都拒绝了朝廷委任,拒绝了皇上,跟着我们都到了燕都来,能让徐状元犹豫的,只剩下一个人。”其余人听见她这话,才恍然大悟。肯定是朱隶私底下跟徐有贞说了什么。为自己表妹干活,和为自己的表妹婿干活,按理说,没有太大区别。非要区别的话,那肯定是为自己妹婿干活好。一是,如果表妹有事,自己可以在表妹婿面前为表妹说话,可以随时为自己表妹通风报信。反过来,如果单纯为自己表妹干活,未免一是在外面被人说跟个女子干活并且还是躲在自己表妹身后,作为男子是十足没有志气,这对于一个状元郎的名声而言实在有失面子。其二呢,自己妹婿名气大,跟着妹婿,那肯定是干一番大事业的征兆,对一个立志天下的男子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李敏想到这,真是苦笑的心思都有了。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自己老公抢人,是这样的困难。徐掌柜因为刚从魏府里回来,一个最大的目的,当然是要向主子先汇报病人的情况。于是,尚姑姑关上屋门。徐掌柜上前,很小声地对李敏说:“大少奶奶,恐怕病人的病情有些——”余下的声音,泯灭在徐掌柜喉咙里。李敏听徐掌柜这样一说,却也是意料之中。之前,她去到那里见到病人时,已经早有所料,这将是她到古代以后遇到的第一个最棘手的病人。在于,生不生,死不死。要是真像齐常在那样,注定是没的救的,反而可以让大夫坦然地告诉病人家属。相反,像这类,像是还有的救,可是救起来十分麻烦,不知道究竟最终能不能救回来的,如果放在现代临床上,倘若病人的家属不太好相处,八成到最后是要变成医疗纠纷了。聪明的大夫,宛如太医院那群老狐狸,肯定是想尽办法不接手。可是这样做,分明有违医德。所以,不管是不是她丈夫亲自请求她治疗的病人,她李大夫肯定不能见死不救。接下来,几乎可以说,是看造化了。“徐掌柜担心的,本妃都知道。”李大夫一面沉眉思索,一面说,“只能说,当大夫能做的事毕竟有限,咋们做大夫的,偶尔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辛苦的,要算代替本妃守在魏府里的公孙先生了。还麻烦徐掌柜,劳苦两趟,今晚在魏府里帮着本妃观察动静,明早上,再给本妃回个信。”徐掌柜肯定说不怕辛苦,只是看李敏脸上的神色,还真是对眼前的病例没有一点办法的样子了。能做的都做了,药厂赶工出来的粗略药品,李敏肯定也不敢给病人用。所以,只能说,一切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让人送了徐掌柜走,李敏没有马上下去睡,让尚姑姑给她去找了本书来翻着。尚姑姑本想劝她睡,又想如今她肯定光为魏府的病人病情已经够心烦意乱了,躺下去睡或许更怄气,不如随她自然。事实也如此,李敏习惯了在遇到棘手的病例时,把自己沉浸在书里面,维持清醒理智的思维。待想的清楚了,不管有没有想出解决的策略,都不会胡思乱想到其它地方去,那么,心境澄明,自然睡得着了。李大夫晚上下去睡时,倒也早,不到晚上亥时。尤氏听她睡这样早,而且能睡得着,更是十分吃惊。李大夫貌似胸有成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病人有事似的。尤氏都觉得这个儿媳妇,不是心肠冷的堪比冰块,那就是,神经大条,一点都不知道事儿轻重。反正,这个魏府的魏老四要救回来,尤氏都觉得很玄。其实,魏老四这个病,倘若是一开始李敏来接手,可能还好些。凡事,最怕拖。小病小伤能拖成大病重症,况且,魏老四这个伤,从开始就是个蛮严重的伤,再因为没有一个能当场处理的大夫,导致拖延到现在奄奄一息生死关头的时刻。因此,如果把魏老四治不好的问题,全归咎到李大夫头上,那肯定是不合逻辑不对的。可是,往往那些平常的,不懂医学的百姓们,通常都只会盯着那个最后接手病人的大夫,有什么过错,也只会怪罪到这个大夫头上。其余的大夫,对此通常更不会出声。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天下能有几个好心人,愿意在别人落难的时候不怕拖累自己而出声呢?何况,大夫这个职业,更讲究名声。到了第二天早上,魏府病人的病情不旦没有好转,反倒恶化的消息,很快地传遍了燕都上下。喜鹊大清早,提了早膳的食盒,到了尤氏房里,说:“魏府的四少爷,据说那肚子里,不停地流出血水,像是比昨日更糟糕了。魏府现在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急成了一团。有人说要把去年魏府刚给魏四少爷说的那个新娘子,先接过来冲喜。”喝了口茶水一口吐到痰盂里,尤氏听见这个消息,像是惊讶地问:“哪个新娘子?”“夫人之前都没有在燕都,所以去年魏府忙着给四少爷说亲的时候,夫人不在。魏四少爷说的这门亲,刚好是奉公伯府夫人的表亲家里的姑娘,和奉公伯府夫人一样姓林。样子听说长得清秀,样子也机灵,魏府如今的大少奶奶看着很喜欢。”对于林氏曾氏,尤氏都是有些了解的。听到喜鹊特意省去很多女方貌美的词语,直接定义在机灵上,可想而知这门亲事是怎么回事了。八成男女双方彼此都没有见过面。不过这有什么奇怪的。在这个古代,年轻人之间的婚事,大都是父母长辈给定的,年轻人自己没有什么选择。尤氏不由嘴角微弯,溢出了一声笑意:“这下可好了。魏府那位大少奶奶,打错了算盘。当然,四少爷,去年都还好好的,谁能想到今年会变成这样。又有谁想到,神医会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招牌。”喜鹊听着尤氏的话,突然想到的是,李敏可从来不喜欢被人叫做神医。当然,这话她可不敢提醒尤氏。“本妃看看,今早厨房给本妃准备了什么了?”尤氏今早心情看起来不错,伸长了脖子眺望桌上的早膳,流露出了好些兴致。底下房里的两个小丫鬟,已经先把食盒打开之后,端出里面的早膳,摆放到了大理石桌上。见到是一碗莲子粥,配了点小菜,花生,咸菜,有两个玉米馒头,没有其它了。这真的不是一丁点儿的清淡。尤氏看着这一桌子只有粥和馒头的东西,没有说话。喜鹊和两个丫鬟更是大气不敢出。“厨房里换了庖子吗?”尤氏终于开了口,问,脸上尽量保持住一股镇定自若。“昨日,王爷回府以后,特别把厨房里的人,包括管理厨房的张婆子,都叫过去说话了。奴婢不敢靠近去打听王爷吩咐了厨房什么。只知道,张婆子好像对奴婢说了,以后厨房的事,包括张婆子,都是归大少奶奶管。王爷说的。”喜鹊说到后面越说越小声。吃清淡,尤氏懂。之前在京师被皇后当面讽刺了一回之后,她真的很努力地在这方面改进自己了。可是,这个儿媳妇回来以后,是不是第一天为了显示出自己才是这个王爷府女主子的威信,越来越过分了,叫她吃白粥咸菜馒头,不是想饿死她吗?!“本妃胃口不好,先端下去吧。”尤氏感觉今早好不容易不错的心情突然间都被一扫而光了,气愤至极,对喜鹊说,“本妃要出门一趟,可能要去奉公伯府,亲戚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去慰问不行。你给本妃备个车。”“是,夫人。”没会儿,关于夫人不满意大少奶奶给夫人准备的早膳,一气之下夫人自己出门去找吃的了的消息,传遍了王爷府。自然,传到了刚起床的李敏耳朵里。尚姑姑叹气。李敏哪可能刁难自己婆婆,更不可能像尤氏说的,想要饿死尤氏了。只不过,尤氏回了燕都以后,为防止旧病复发,饮食上肯定是要继续注意的。据李敏回来后了解,婆婆回燕都后的饮食,又是老毛病了,或许食量上尤氏懂得克制了,可是让厨房做的东西,腥的,肥的,辣的,没有一样少。儿媳妇难做。最难做的是,为婆婆做好事,必须做反而要被婆婆骂的好事。最好做的儿媳妇是什么,当然是无条件无限度地讨好自己婆婆。可是这样做,要违背良心。李敏肯定不这样做,这不是聪明儿媳妇的做法。她要对得起信任自己的老公。尤氏到了奉公伯府,奉公伯府的管家出来迎接她,说:“伯夫人说,靖王妃来的正好,大家都想问问靖王妃关于隶王妃的事。”看来,魏府老四病重的事儿,有人开始想着找责任人了。尤氏走进伯府里,远远的,能听见秦氏的大嗓门。这个魏家老二的媳妇,从来是最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种。也不知道,那个时候魏府怎么给自己儿子找了个这样的媳妇。可见的,像魏府这样上上下下男人都是在jūn_duì 里打仗的,不见得娶的媳妇能有多爽快。男人打仗,女人终究是在府里持家。在宅子里呆久了的女人,除了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来打发日子,还能怎样。唯一,魏老的老婆魏夫人,真正称得上大气的,却英年早逝。尤氏联想到这儿,不知觉地为早逝的魏夫人感到可怜。秦氏能嚷什么,还不是嚷着:“不知道怎么给我们家老四治的,本来剩半条命,现在连半条命都没了。问是怎么回事,要是普通的大夫能回个话,她倒好,占着王妃的身份,什么都不说。是,她是大,比这个北燕燕都里哪个身份都大。”众人都知道秦氏那张大嘴巴是没有脑袋的,都不敢跟着起哄,正如秦氏说的,李敏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谁敢声张。席中不知哪家的小媳妇,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讨好秦氏和魏家,因为要知道,现在魏家里的女主子大少奶奶曾氏都来了,小小声跟起了秦氏的话说:“只听说,在京师的时候,太后娘娘发话,她都不听的。或许,人家真有不听的本事。”“怎么不说,她是没有治好太后娘娘的病,一路只好跟着王爷躲到了北燕。”秦氏真是快言快语,抓住什么说什么,不留任何余地。尤氏站在屋外的走廊里,闻声都不得不一笑,想有这个秦氏在,李敏必定得被泼的浑身不是人。她就知道,这个儿媳妇,到处是要树敌人的。不管是在京师,还是在北燕。谁让李敏想当个好大夫,真以为自己是神了吗?人嘛,做事还是龌龊点好,这样那些龌龊的人,心里才舒坦,才不会找你麻烦。管家进门里先通报,林氏的花厅里坐的所有夫人小姐,急忙起身,齐齐排成了一列。秦氏站在了曾氏后面问:尤氏来做什么?是听之前刚去过王爷府拜访的林氏提过,说尤氏对自己儿媳妇有多么多么的好。秦氏当然有些担心了,刚才自己说李敏那些坏话,尤氏听了,会不会对她发难。只见尤氏踏进门里以后,对所有人面带微笑,看不出有半点生气的心情。众夫人小姐行了礼。尤氏说免礼。林氏让出了主位,给尤氏坐。尤氏坐下,说:“各位夫人,姑娘们,本妃来这儿,只是来串串亲戚的门,大家有什么话继续聊。”一句话,让席坐里,之前和尤氏接触过的人,都不免露出惊异,只想,以前心高气盛的尤氏,可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姿态。林氏由于之前与变化后的尤氏接触过了,看起来不见惊讶,与尤氏很快熟络地攀谈了起来。“本妃也是消息落后了,刚才听人家说,魏府里四少爷的新娘子,是伯夫人的表侄女。”听到尤氏神情凝重地说出这样类似体贴的话,林氏不由心头一热,感伤地说:“不,是我不好,之前,该先和靖王妃说一声的,有关这门亲事,已经是去年定下的,结果给忘了。要不是如今突然四少爷遭遇了飞来横祸,新娘子过门,是在下月。”“那岂不是——”“是啊。”林氏说完这话,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尤氏从她犹豫的目光里,能望到了厅里角落里搬了张小凳子挨在门口坐着的一个小姑娘。看其虽然身形娇小,但那个年纪,应该也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看来那个姑娘是林氏的表侄女,要嫁魏家老四的人。可怜归可怜。曾氏和秦氏现在会出现在伯公府这里,显而易见,喜鹊今早说的,魏府里要给老四冲喜的事,应该是真的了。尤氏就此并不表态。林氏本还寄望尤氏可怜他们是自家亲戚,说些话,来堵曾氏她们的嘴。可是,仔细想,魏家对于护国公是那么的重要,想必朱隶听说了以后,肯定也是要让他们家牺牲这个女儿的了。说来说去,最可恨的是,明明老四可以活下来的,都是被那个初来乍到妄图出风头的隶王妃给治坏了。林氏恨恨地想。尤氏看了眼林氏的表情,可想而知,那个坐在角落里本来意图嫁入魏府里享受风光的林姑娘,会是一样对李敏恨之入骨了。大夫给人治病,从来如此。病人家属不会听大夫如何解释专业问题,只会看病人究竟有没有治好,来判断大夫对不对。做大夫的,免不了这个冤屈。想当初,李敏曾经问过自己祖父为什么当医生。祖父说:大夫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做的职业。不要看着一些老大夫如今受人尊敬,但是,说不定第二天照样会被人砸了招牌。做大夫是高风险职业。因为大夫不是神,治不好所有人的病。可是,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明知山有虎偏往山中行。对医学没有热忱的人,千万不要做大夫。因为做大夫实际上是要受委屈的。后来李敏每次在行医中遭遇到困境的时候,都会想到祖父说的这话。祖父的话概括起来,很简单:平常心。做大夫要有一颗平常心,既能接受成功,也能接受失败。王爷府以外,燕都里四处传散开来的消息,一一传回到了王爷府里。尚姑姑心里焦急。只听说朱隶今早上出城,是赶着去驻军看部队去了。好像根本都不管魏府里病人和李敏的事了。尚姑姑都不得想,朱隶这个姑爷,在这件事上是不是做的不好。这时候,理应是该出面挺一挺老婆的时候。但是,朱隶要怎么挺?毕竟魏老四还没有死,这会儿挺老婆,怎么挺都不对。只见徐掌柜今早上都没有从魏府回来报信了,不知道那个魏府的病人是不是快死了。尚姑姑愁的要死,要是魏府的人一气之下跑到王爷府来质问,朱隶不在,李敏一个人该怎么办。“大少奶奶。”方嬷嬷终于忙完给李敏做衣服的事,进来对李敏请示说,“大少奶奶刚来燕都,今儿天气刚好,大少奶奶要不要让老奴陪着,在城里逛逛。大少奶奶不知道,南门的梅花,开的可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