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比京师里富贵,像皇后娘娘养些稀奇鸟儿没有,只好养只麻雀了。尤氏每当想到这儿,心里是有点儿不舒服的。京师里的那种感觉,不仅仅是东西而已,还有人情世故,皇宫里太后娘娘的待见,都让她宾至如归。可能是有时候失去了,才知道真的好。在京师,她到了哪儿,谁都不敢小看。可是回了北燕,说是护国公的母亲,却变得难说了。只见喜鹊进了屋,冲她屈了膝盖头,说:“宁远侯府以及奉公伯府,都使了人过来,问什么时候可以上门来瞻仰大少奶奶。”“问我?”尤氏挑了起眉,眉梢挂了一丝冷笑,挥手让身边捧芝麻谷子的丫鬟退到一边去,自个儿转身回到了榻上坐着。喜鹊在她面前,低着头。尤氏拿起盘子里的瓜子嗑了一个,道:“人走茶凉。我是多少年都没有在燕都了,导致这些人都把我忘了。这倒是不要紧。回来两个多月,也不见她们这般殷勤。”屋里屋外服侍的丫头婆子都不敢说话。尤氏说的冷落,其实她们个个跟着尤氏的,都能感受到了。本来,尤氏是护国公的母亲,本应受到最大的尊重,好比皇宫里是太后娘娘说了算一样。可是,那是在皇帝尊敬母亲的份上。况且,尤氏后来也知道了,皇帝不见得真的是待见太后的。到底嘛,男人爱妈还是爱女人?当然爱女人多一些了。养尊处优的达官贵族,平常没有什么事儿的话,闲来无事,最喜欢打听八卦。说是燕都离京师十万八千里,可是那个消息是传的飞快。京里发生的事儿,快的话不出一日,慢的话,也绝对不超过七日,必到燕都里传的人尽皆知。只是,众人以前看她老公做事的话,都得看她面子上。现在,看她儿子做事的话,不一定看她面子上了。因为,谁都知道她老了,犹如落日余阳。未来这个护国公府,是李敏的,不是她尤氏的。想必,现在在燕都里传的最多的是,她儿子情愿听她儿媳妇的话,都绝对不会听她的话。喜鹊接过身边小丫鬟递过来的茶盅,小心端到了尤氏面前,请示该怎么回话。尤氏就此冷笑:“她们在她那头吃了闭门羹,拿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然后要我这个傻子充当好人,给她们搭设桥梁牺牲自我。她们打的是如意算盘,怎么不知道当初如何今时今刻就有如何。”“奴婢明白夫人的意思了,奴婢这就回头去给宁远侯和奉公伯府里的回话。”喜鹊躬着身说。“别急。”尤氏慢悠悠地吃了口茶。喜鹊想出门的腿迈了回来。尤氏拧了拧眉头,道:“这会儿才知道我的好处。想必以后,她们会更知道我的好处。”由于屋里升的火过旺了些,李敏是被热醒的。起来时,口干舌燥,赶紧先喝了口水。这里的人,不知她脾气,谁都不敢抢着在她面前干活。唯有紫叶上来服侍她。李敏见她只有一个人在,问:“其他人呢?”“李嬷嬷做了错事,受罚去了。方嬷嬷说要给大少奶奶张罗过冬的衣物。尚姑姑知道大少奶奶可能睡醒要吃粥,亲自去厨房给大少奶奶熬粥。”紫叶一件一件事仔细地答着。想她这次出来,本身就没有带什么衣物上路。到了这边,肯定是要重新准备了。而且,方嬷嬷让人赶着给她做冬天的衣物,肯定还是因为想着她肚子日益大,要穿宽松的衣物才能舒适,即是给她做一些孕妇装。换做在现代,她这个孕妇,正好是最花钱的那几年之一。她老公是有钱,一方土豪。对衣食住行,她本是不需挂在身上。听说她醒来的方嬷嬷,第一个赶了过来,身后带了两个婆子和丫鬟,各自抱着布匹进来,这是让李敏自己挑选花色。方嬷嬷弓了下腰,指着大理石桌上摆的那八匹布说:“王爷说,不止要给大少奶奶做衣服,小世子的衣服也得预先做了。”孩子现在两个多月,到了出世,要到明年春夏了。到那个时候,这个季节做出来的衣服,孩子肯定不合适穿了。只能说他这个父亲,是急到方寸大乱,连孩子什么时候出世都没有搞明白。还有,谁说一定生的是儿子,要是生的是个女儿呢。方嬷嬷这个老人家,很快看出了她的想法,搬出老人家的经验说:“按照老奴的经验,大少奶奶这一胎肯定是世子。”李敏抬起眉,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射她们几个。不科学的话,她李大夫是绝对不会说的,包括底下的人,也不能胡说八道。这事儿可以说是可大可小,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会儿使劲儿给男主子灌输生儿子的念头,到时候生出来的不是儿子的话,受伤最深的是孩子。方嬷嬷等几个的脸,被她那一看,全部垂下了脑袋。“这样的话,本妃先把丑话说在前面,谁敢继续在府里,在王爷,在其他人面前唠叨这样的话,本妃一律会加以重罚!轻则,一律清出我这个房里,重则,出王爷府另谋生路去,本妃不阻止你们!”谁都可以看出李敏真的是气了。方嬷嬷等人心里头蓦然一阵慌。这种话,每个奴才都会说的,说的就是为了讨好主子。可不见得哪个主子像李敏这般生气。等李敏生完气,方嬷嬷赶紧让人把给世子做衣服的布撤了。结果,李敏突然间,又说:“是时候,想想未来孩子要穿的衣服的事。”方嬷嬷听着疑问了,不是说,不给孩子做衣服吗,怎么突然间改变主意了。李敏是认真考虑这个事的,说:“孩子要穿的衣服,不能是新做的,最好是旧的。”旧的?他们王爷府里,今后的继承人,居然出生后穿旧衣服?方嬷嬷等人张大了嘴巴都说不出话来,真不知道李敏这是脑子里被谁给刺激了。后来这个消息从王爷府传了出去,不胫而走。据说,整个燕都,都知道他们新来的王妃,好像寒酸的很,娘家里没有银子,结果,连给未来的小世子做新衣服都舍不得,非要讨人家的旧衣服给小世子穿。刚好,宁远侯夫人赵氏,和奉公伯府的夫人林氏,来到了护国公府中见尤氏。尤氏说是之前并不待见这些趋炎附势的人,但是,好歹以前在燕都混的,对这些人的那些脾气性子可以说是了若指掌。李敏或许不是有意给这些人摆架子,可无疑,第一次就拒绝了这些人见面,肯定是反而给了她尤氏反扳回一局机会。院子里的小厮们大清早把院子和大门前的路都扫的干干净净。赵氏和林氏乘坐马车来到护国公府门前的时候,见场地干净到像是没有下过一粒雪,不由感到一股压力。说实话,如此严厉的家风,真不是哪一家能有的。正因为如此,他们这些亲戚,想和护国公府真正走近一点,总是觉得很难。两个夫人,从西边的角门穿过去,再换乘上轿子,抬到了尤氏的院子。喜鹊领着她们两个来到院子里的小凉亭。午后的日光刚好,暖洋洋的,尤氏出来晒太阳,也就顺便不在屋子里招呼客人了。给客人摆上了茶和点心。几个女人之间互相打了招呼。赵氏和林氏坐了下来。尤氏冲她们身上的衣服上打了个眼。见她们穿的都是新作的冬衣,颜色鲜艳,非富贵的紫,即文雅大气的白。绣的花纹,多是富贵花鸟,一双厚底盆鞋,更是用金线缝了边缘,好像是穿了一双金鞋一般,亮晶晶的,金灿灿的,把人狗眼亮瞎了都有。尤氏心头一惊,想自己二十年没有在燕都,结果,燕都的发展出人意料,这个时髦度,俨然都要盖过京师里的风头了。赵氏和林氏在尤氏这边打量她们时,一样在尤氏身上打量了一圈,这一打量,让她们两个一样心里头吃了一惊。想这个尤氏恐怕真是病了,病糊涂了,所以之前在儿子回来之前闭门不见客,真是这个原因。尤氏身上穿的这个花色,不知道是过时多少年的东西了,现在扔给乞丐穿乞丐可能都还嫌弃的东西。两个夫人之间,很快地交换了个眼神。赵氏作为年纪身份都比林氏长些的,先开了这个口:“靖王妃,之前妾身和伯夫人没有能来护国公府拜访,都是基于自家府中繁忙。之前一个月,伯夫人是一直在外督促农户做好隆冬时节的农务准备,我呢,家里长媳妇说是年底要临盆了,照顾儿媳妇,所以抽不开身来。况且王爷没有回府,不知道适不适合上门来叨扰。”忙那肯定是借口的了。后面那句话才是重点。朱隶不在家,却把母亲先送了回来,是人,都不得不想想这其中是怎么回事。“王爷这不是回来了吗?”尤氏斜靠在靠垫上,说。赵氏和林氏看她神气,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和打击的样子,不由生疑。尤氏抬眉:“你们是不是在外面听说了一些什么。本妃呢,向来对谣言蜚语,和王爷一样,都不会放在心上,只当是人家无聊说的笑话罢了。护国公府自上到下从来都是清者自清。这也是本妃当年教导王爷的。”这样说,是她们听说的有误了?“无风不起浪。”尤氏慢慢地悠闲地抚弄手腕戴的那串十八颗串起来的碧玺佛珠子,“你们所听人家说的话,肯定是因为本妃之前先被王爷送回来的缘故。可以说,这些喜欢嚼舌根的人,只是喜欢捉风捕影,弄出一些能惊天动地的见闻,也不喜欢是真是假,到底说了引起他人的兴趣就可以了。要是他们说,说本妃是因为王爷出于保护本妃的安全,提前把本妃送了回来,八成,没有人感兴趣,更何况,那会儿,王爷身在京中,都不知道能不能安全返回燕都。这种消息怎么可能提前走漏?”赵氏和林氏忽然恍然大悟,尤氏这话说的真有些道理。首先,朱隶从来都是孝敬尤氏的,这点大伙儿都知道。看朱隶这回回来,据说是一路非常艰辛,不比寻常,那么为了未雨绸缪,之前提前把尤氏送回来是应该的,才是孝子的行为。同时,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尤氏有意配合朱隶演这台戏,闭门不见客,更是应该的,这叫做mǔ_zǐ 同心。由此可见,朱隶和尤氏之间,压根不像外面传的那样生了罅隙。现在朱隶回来了,尤氏不是开门见客了吗?mǔ_zǐ 之间没有问题,那么,婆婆和儿媳妇之间的矛盾?她们在燕都的时候,可是早就听说京师里尤氏和自己儿媳妇闹崩了,否则,也不会闹到朱隶头上。“你们想见本妃的儿媳妇是不是?”尤氏突然提起。赵氏和林氏脸上闪过一丝惶然。既然,尤氏和朱隶都没有矛盾,可见尤氏的地位在护国公府里还在,她们这样去巴着李敏有什么问题。却只见尤氏的面容慈爱,说起自己儿媳妇的时候,脸上不仅没有半点彰显对儿媳妇有任何意见的表情,嘴上也非常宠爱李敏似的说:“我那儿媳妇,是怀了身子,一路长途跋涉,艰辛万里才到了燕都。为此,本妃和王爷出于体恤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那毕竟是护国公府的第一个孩子,十分重要。因此,让她先歇在府里不需行繁缛的礼节了。你看她进府里以后,本妃都没有叫过她过来见本妃。肚子揣着个孩子,走来走去,有多不方便。”赵氏和林氏连忙答:“靖王妃说的是。怀了孩子,是要安心养胎。”尤氏突然话锋一转:“可是你们两位伯母,都上门来了,不见客,说出去到外面,让人听了,也不太好。毕竟是亲戚,家住的也近,算邻里。回头都要见面的,平常更是要见面的。不是让她过来,你们过去见她,就不知道你们两位伯母会不会觉得失了身份?难为老一辈的,还得亲自去见晚辈的。”“不会,不会。”赵氏和林氏赶紧摇头。怎敢说会,尤氏都说的这样明白了。本来,她们就是像哈巴狗一样来巴结新主人的。“既然两位伯母盛情着想见本妃的儿媳妇——”尤氏招手叫来喜鹊,“你让人到大少奶奶房里传个话,说王爷的两位伯母过来了。”“哎。”喜鹊应一声,立马转身出了凉亭。赵氏和林氏捧起茶盅,神情里难掩一丝喜庆。没想到今天过来以后,事情都出乎意料的发展的如此顺利。这个尤氏,简直是和以前判若两人,竟是顺着她们的意来了。那也是,当初,尤氏刚担上这个王府的女主子,当然是趾高气扬,上面又没有婆婆压着。这样想的时候,过不了会儿,去传话的喜鹊,匆匆从外面走了回来,对她们几个说:“回夫人,大少奶奶出门去了。”什么?!赵氏和林氏手里的茶盅,差点儿没有摔到了地上。尤氏像是没有看见她们吃屎一样的表情,问:“大少奶奶什么时候出门的?”“刚刚,刚走不久。奴婢仔细问过了。”说完这话,喜鹊退到了一边。这样说来,李敏是明知道她们过来拜访,故意把她们晾一边不当回事去了。见不到人,尴尬地在尤氏那里再坐了会儿,眼看尤氏没有任何表示,赵氏和林氏起身告辞。两个人结伴走回到门口,各自要坐上马车前,终于忍不住开始埋怨了。“说真的,靖王妃是比以前好相处多了,脾气也好,不傲气。”林氏出嘴,也不敢马上先说李敏的不是。赵氏点头:“儿媳妇没有报告一声,自己把婆婆晾在府里自己出门了,靖王妃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在她们看来,尤氏对李敏这个儿媳妇不是一丁点的好。是太好了。哪个婆婆能有尤氏这样的心胸和大度。林氏暗哼一声,终于说起了之前的传闻:“靖王妃自不用说,怀圣公去世之前,她已经在燕都置有铺子田地。可是这个新来的隶王妃,据说身上连银子都没有。”她们本想听了这个消息以后,来给李敏拉关系,拉那些有钱人的关系,哪里知道,李敏这样不给脸。喜鹊躲在门里,听了林氏和赵氏之间的对话之后,回去给尤氏仔细说了,说完脸上都不由一丝欣喜,道:“一切都如夫人所料。”☆、【166】不一样的病人马车抵达魏家的府邸。李敏下车的时候,见到魏老亲自到了门口迎接,眉头不由地拧了一下。魏老见到她,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轻轻地道了一声:“王妃辛苦了。”余下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应该说,古代的风俗,注定了,孕妇本是不该沾血气的,更不该亲自来看病人。当然,李敏是讲科学的现代人,作为大夫,根本不相信这种封建迷信,之前怀孕的时候,已经给不知道多少病人看过病。“病人在哪里?”李大夫问,口气没有一点犹豫。魏老抬头,看了看她,说:“请这边走,王妃。”说着,亲自带着她进府里。李敏的目光,略带沉思地扫过魏老的背影,在紫叶的扶持下,一路往前走。魏家是护国公的忠臣,护国公给魏家赐的那块忠德两全的大匾,一直都是悬挂在大门口上。魏家的宅院占地面积也不小,全家男女老少都住在这个地方。魏老的夫人魏夫人已经去世,给魏老留下了五个孩子,为四男一女,年纪最小的其实是女儿,倒数第四的儿子,即小魏将军,是魏家里唯一还没有结婚的男性,现在受了重伤,一直动弹不得,生死不明。全家男女老少,因此为了小魏愁的眉,整整持续了快一个月。说到之前李敏见过的那个魏子昂,实际上是魏老的第三个儿子,叫魏老三。魏老不止自己儿子有,自己兄弟的儿子,那些侄子们,一样和魏老的儿子一块在jūn_duì 里任职。魏老如今,最大的孙子十五岁了,再过一年明年可以从军为护国公效劳了。这样一来,李敏在走进魏府之后,一路经过抄手走廊,大堂,院子,能看见那一排排等着她的人,除了魏家里的丫鬟婆子小厮,貌似更多的都是魏家人。魏家这样庞大的家族体系和成员,让李敏看了都心里微惊。说真,或许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李敏突然间,有些认同自己婆婆的观点了。家族大,人口多,的确有一些优势,比如这样人才济济地一站,排开那个气势,能直接把当主子的都给吓到。李敏一路走,能看见低着头对她恭敬行礼的魏家人,他们垂低的脸,难掩的那些惊讶的颜色,以及疑问的眼神,似乎都在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一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