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仲平一张脸全红了。他能不老吗?他都多少岁了。话说做到他这个官位的,不是皇亲国戚,肯定是要靠年龄来积累的,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万历爷之前不说这个话,突然爆出这一句话,好像是说他老了没有了能力似的。“臣,臣——”傅仲平再想到自己的失利,很快联想到皇帝或许说这句话是给他台阶下,马上识务地跪下来,承认,“臣自知没有能办好皇上叮嘱臣办好的差事,来玉清宫请皇上降罪的。”万历爷并没有让他起来,不,是好像根本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话,自顾戴着眼镜,感受这个新东西给自己内心和身体带来的震撼,嘴角里溢出:“这东西是好东西。为什么朕以前不知道呢?”张公公答不出来。眼镜这个东西,确实是新近在京师里才被广为流传津津乐道的事儿。之前,都没有人敢说,有可能是李敏把这个东西交给一些人以后,不让那些人随便外传。而现在,谁都知道护国公府好像出事了,那些人,可能就此放松了警惕,无意中把眼镜流传了出来。这样说,其实还不太准确。准确的消息来路是,某公子出关外时,听人问起眼镜一事,感觉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新东西,回到京师以后,找人到处寻访眼镜的下落,结果,把李敏留在京师的眼镜给挖出来了。刚好,皇后娘娘的父亲喜欢猎奇,眼睛刚好年纪到了一样是老花,在听说以后很快找到了这个东西,想着这个东西好,马上通过女儿进献给皇帝想博取皇帝的欢心。这个老岳丈,或许并不知道这是李敏留下来的。但是,皇后知不知道,值得商酌。不管怎样,这事最少证实了一件事,李敏确实是逃出了京师,逃出了关外,正在往北燕奔去。这从她到了哪处都不忘行医救死扶伤的风格,是最好的证据。“如今京师里的百姓,都传说她是女神仙。”万历爷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傅仲平不敢抬头。“你的人——”万历爷忽然眼睛的焦距对回到了傅仲平头顶,“都回到京师了吗?”什么?傅仲平一瞬间没有能领会到皇帝这话意思,只觉得听懵了。他的人,什么时候回京师了?不是让他派兵去抓人吗?他这还打算负荆请罪,主动请缨,带兵继续出征。结果,皇帝这个意思是要他突然住手了?万历爷从黄金的卧榻上走了下来,鼻子上戴的眼镜没有拿下,擦过那跪着的傅仲平身边,直朝屋子外面走去,说:“张公公,朕要到皇后那儿去,给皇后看看这个新奇的玩意儿,然后,叫个画师,给朕画画这个人像,朕相信这幅画,定会流芳百世,名垂千史。”“是——”张公公答。只余傅仲平一个人在地砖上跪着,也不知道跪了多久。没过两天,傅仲平在提督府里告病,再没有上朝。天气是越往北走,越冷,不言而喻。经过几日的奔波,李敏他们一行走出了狼山。是与这群狼正式分别的日子的到了。不知为何,狼这东西本该是让人十分忌惮害怕痛恨的,可是,现在,队伍里的每个人,竟是觉得与这群狼惺惺相惜。比起人,貌似狼,还更可靠一些。“大少奶奶真是神人,以前奴婢是不懂,以为大少奶奶是误中了白眼狼的圈套,现在看,都是奴婢的脑子钝,不好,大少奶奶想什么,哪里是奴婢能看懂的。”李嬷嬷承认自己的鼠目寸光,看人不淑。尚姑姑站在她旁边听她说话,一直都是一言不发,只等到李敏和白毫说话时,嘴角才像是扬起了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弧度。“本妃要走了。你的腿,要慢慢养,所以,让你的老婆,再驼着你一阵吧,到这个冬季过去以后,你的腿可能就好的七七八八了。如果伤口发红发炎,你在这山上找这种药材,像本妃给你的腿上药这样,敷在发红的伤口上。本妃相信,改日再见回你,你可能儿孙满堂,说不定是要当爷爷了。”李敏用干净的布,给白毫那条做好手术的左腿重新包扎好以后,笑着说。阳光下她的笑容清清浅浅的,好像雪峰上的女神,美丽纯净。白毫注视她的脸,犹如帝王一样冰绿的眼珠子动也不动。这双残酷狡猾的狼眸,此刻安静的像淑女一样的眸光在想什么,没人能揣摩得到。李嬷嬷都感觉,如果哪天这家伙和金毛遇上,肯定要为李敏先大干一架。狼与人交往的故事不是没有过,有些人类的小孩子,还是狼养大的呢。下了狼山,队伍第一次进入不是山脉的地带,远眺过去,是一片平坦的被雪覆盖住的草原。这里,逐渐有些靠近海拔高度较高的地带了。人的呼吸,不由得变快,变沉。尚姑姑的手,揪住了胸口的衣服。李敏突然下令,所有人原地休息。在这片地势相对平缓,理应路该更好走的地方,队伍里的每个人,却似乎是遭遇到了一面高大的难以逾越的墙。习惯于走这条路的人还好,不习惯的,全部出现了呼吸困难,脚步沉重的症状,像尚姑姑和李嬷嬷这样年纪大的,开始不断地像牛一样的喘气。孟浩明只看她们的症状,一眼即明了她们是遭遇到之前李敏所说的什么高原反应。这个奇怪的病,当初也差点儿夺走他孟浩明的性命。“现在怎么办?”徐掌柜问,眼看现在不止女人,连男人,比如泰庄主,都出现了这样的症状。不懂的人,还以为这些人是中毒了。李敏毕竟是这个队里唯一了解这个病的大夫,知道这个病可大可小,一旦处置不好,可能让人立即丧命,所以才先让队伍马上停下,说:“他们这是因为缺氧导致的这病。”“缺氧?有的治吗?”虽然听不懂她说的话,大家却都只记得一件事,她是女神仙,理应有办法来治这个病。“要治这个病,唯一的方法是适应。我们可能要以更慢的速度前进了。”李敏这话一出来,作为作战指挥的军官孟浩明,立马愁了起来。孟浩明的顾虑,绝对不是没有理由的。这是一片大草原,几乎没有任何遮掩物。他们在这块地方呆的越久,被敌人发现的机率越大,一旦被人发现,他们要逃,要躲,要藏,都找不到地方。“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吗?”李敏的顾虑和孟浩明一样。“没有。”老路通大山,这时候站了出来。“大少奶奶,不然分批走吧。”孟浩明说。和通关那个时候一样,分批,似乎是最好的策略。有些人,可以提早离开这块没有遮掩的地方,找到地方躲起来,同时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给后面的老弱病残创造出逃生的机会。这个建议,似乎没有任何需要反对的地方。李敏就此把紫叶留了下来照顾尚姑姑和李嬷嬷。队伍分成了两批,泰庄主、尚姑姑、李嬷嬷、紫叶以及护卫五名,由于泰庄主认得路,由泰庄主负责带路。这批人,将根据自己的身体情况,选择慢行,边走,边找合适的地方藏藏走走。其余人,组成的队伍,由于硬朗的身体能比较快的适应高原反应,加速前进。汇合地点,只能等到黑风谷过去的北燕了。也或许后面这批人,最终会在泰庄主带领下先找个小村落躲起来,躲过风头再说。这一落下,以后再见面不知道何年何月。泰庄主第一个表叹惋惜,咳嗽着说:“北燕草民不是第一次去,可是,之前没有走过这边的路,只可惜了,不能一路护着大少奶奶与王爷见面。”那口气里,有誓死一定要北燕去效忠的意志。看得出来,护国公府主子在这个生意人心里面,已经扎根了。李敏对此肯定是欢迎的,北燕要繁荣,绝对不能缺了商人带来的商机,道:“本妃会和王爷一块等着你来。”泰庄主因此是更好奇了:“草民去过北燕,都没有办法适应这里的气候,草民不得不承认,大少奶奶虽然身为女子,看似柔弱,其实,远超草民想象中的强壮。”用强壮来形容李敏瘦瘦扁扁的身体,还真的是——李敏忽然是联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跟人上高原的事了。或许,这次这幅身体以难以想象的抵抗力很快适应了高原反应,让她再次确认,这幅身体,和她在现代的身体是百分百有联系的。因为,如果仅从尚书府那个病痨三小姐的身体来推测,是根本没有理由能如此快速地适应高原。对泰庄主的话,李敏笑而不语。李嬷嬷和紫叶,在她面前跪下,都是说了一些一定会回到她身旁继续效忠的话。李敏为此叮嘱年轻人沿路照顾好两个老的。最后轮到尚姑姑。尚姑姑紧抿着唇角一言不语。李敏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把其余人全先打发走。“二姑娘。”尚姑姑走到她身边,贴在她耳畔说,“奴婢,确实不是只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这点,她确实早有察觉,要不然,怎会借着张嬷嬷的事之前给了尚姑姑一点压力,可是,尚姑姑也真的算是一个宫里的老人了,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沉的住大气。“那么,本妃可以问,姑姑是谁的人吗?”李敏淡淡地说。“如今,奴婢与大少奶奶即将分开,不知何年何月,也或许是一分别,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奴婢在这时候向王妃坦白,虽然不是不可,但是,奴婢想,不如由奴婢自己的主子哪一天自己亲口告诉王妃。”李敏的眼角扫过她那张满是皱纹而且每条皱纹像是刀刻出来的脸,道:“本妃都知道了。尚姑姑如果想效忠本妃,好好保重自己这条命,来日方长。”“大少奶奶一样要保重身子。奴婢到了哪处,都会为大少奶奶祈祷。”尚姑姑退下,躬身尊敬地说。李敏目送尚姑姑下去的那末身影,把尚姑姑交出来的财库,转给了念夏保管。念夏走上来帮她清点尚姑姑交出来的财物,看见她的目光望着尚姑姑好像有一丝蹊跷,疑问:“大少奶奶?”“没有什么。准备启程吧。”天苍苍野茫茫,大草原的天气,千变万化。比起山脉上发生的毁灭性灾难雪崩,大草原上冬天的另一个危机,草原飓风带来的风雪,同样是可以让车队覆灭的可怕凶手。到傍晚的时候,天上像是开始变天了。本来草原上吹来的风,是和缓的,现在,变成了一阵急一阵停。“需要找个地方避一避,可能飓风要来了。”大山抬头看着这个天气不对,对孟浩明和李敏说。“这里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吗?”徐掌柜问,放眼四周,全部都是草原,远处是有高山,可是也太远了的样子。“不要指望找个屋子什么的,能找到块大石头,给我们遮一下风已经不错了。”大山说话的时候,被急来的一阵风几乎堵住了喉咙,好像枪一瞬间哑火。众人只看他这个样子,都突然意识到这个即将到来的灾难的可怕性。这里面,除了大山,很多人其实没有遇到过冬天的飓风。李敏只能想起现代在西北时听那些当地老百姓说,说冬天的飓风一来,好比沙漠上的风。沙漠的风暴,李敏经历过,知道风暴来的时候,能把整个马队都给淹没了,想必这个雪原上的飓风造成的破坏性,并不沙漠风暴小。每个人都忙碌了起来,到处寻找合适的藏身所。大石头是有,但是没有办法遮盖住全部人马,只能找到几处分散的可以藏躲的地方。风声渐急,夹带的雪粒,越来越大,有些好像冰雹,被风刮着砸到人身上的时候,是生疼生疼的。马匹早已受惊,哪怕这些都是在jūn_duì 中训练良好的军马。马蹄在本来就挺厚实的雪地里挣扎着。人们下了马,紧紧拽住马的缰绳,防止马匹逃脱。一旦马跑了,这些马恐怕也是无处可去,会被飓风覆没的命运。在这个几乎混乱的场面下,眼看暴风雪即将来到,孟浩明发出了所有人就近避难的原则。全部人马,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可以藏躲的地方找庇护所。念夏扶着李敏,徐掌柜跟在她们两个身后,孟浩明在发完命令之后,紧随他们一行人。大山站在队伍里,只等所有人找到庇护所了,才冲离自己最近的那块石头后面冲过去。石头,只能算是一面墙,给人遮挡一面的风。人和马,猫在石壁后面,马跪在雪地里,人的手安抚着马头,同时望着那由远及近的飓风。那时候,大自然展现出了它巨大的爆发力,一声声的怒吼,像是释放出自然界心中最郁闷的那口怒气,一阵阵的,刮着人的耳膜,到最后,所有人几乎都听不清楚声音了。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同样眼睛里是什么都看不见了。漫天的黑暗,犹如一张大网罩住天空,没有人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只知道此刻起,由黑暗统治了这个世界。呜呜呜的风声,即是孤魂野鬼,从地底下冲了出来,到地面上肆猎横行的机会。徐掌柜只觉得那个嘴巴一张,口里马上被灌满了雪,更别说,自己的鼻子眉毛眼睛,身体上的每一个缝隙,只要向外界敞开的地方,都已被雪粒塞满。只要天气再冷一些,他一定浑身马上变成了个冰人。他坐在雪地里,只能用手向四处摸索,希望能摸到身边的人。摸了会儿,终于拽住一点衣服的样子,再仔细摸一下,却发现那衣服已经是被雪埋了起来的样子。不知道是谁,他只能用双手往雪地里挖,意图把对方从雪里救出来。可是不会儿,他不仅发现自己这样做是徒劳无功的事情,而且,是把自己都带入了危险里面。挖出来的雪地往下陷进去,好像是沼泽一样,一块把他带进了地下。加上头上身上飘落下来的鹅毛大雪,很快的,把他全部覆盖了。所有的人,不止徐掌柜,都遭遇到了这样的灭顶之灾。还有些人和马,遭遇远比徐掌柜凄惨,是刚好撞遇到了迎面的飓风,被飓风给直接带走了。巨大的风声,天霹雳咧的雷声,覆盖住了所有的声音。世界末日,不过于如此。风雪渐小的时候,已然是半夜了。草原上冰天雪地里的夜空里,出现了一颗寒星,突破了飘荡的云层和蒙天的风,露出了一点星芒。大山揉了揉眼,睁开一看,四周,不要说一个人或是一匹马,甚至是他们认为可以帮他们挡住风雪的大石头,都没了影子。身上累积的雪,是埋到了他脖子上,晚上夜里温度更低,像是冻结了一般,他周身动弹不得。好在他两只手是维持举起来的姿势,还可以动,还可以自救,把自己从阎王地府里掘出来。挣扎了会儿,他终于从雪窟窿里把自己拯救了出来。爬出来以后,往四周看了看,只要看见有任何队里东西的痕迹,他都扑过去。在一番寻找之后,他率先发现了被雪埋到只露出弓着的背的徐掌柜。把徐掌柜拉了出来,摸了下徐掌柜心跳还在,只是雪堵住了徐掌柜的鼻子嘴巴,他必须抠出徐掌柜的鼻子里的雪。等徐掌柜能吐出一口气,徐掌柜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我下面还有人。”大山一听,马上和他一块,在发现他的下面继续挖人。努力地挖了一段时间以后,只发现了一件女子的披帛,没有错,是李敏身上披的那件。徐掌柜那刻眼泪都快流下来,莫非李敏被雪埋了?两个人持续挖,继续挖,同时,队伍里其他生还者,在听说主子被埋的时候,都一块围过来,一块挖着。把这个地方挖出了个大窟窿,连他们躲着的那块大石头都彻底挖出来了,仍然不见李敏的身影。是不止李敏,跟着李敏的念夏一块儿不见了。“孟旗主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人再次惊觉:这回,连队伍里的指挥官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