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望过去,见那个男子长得也算风流俊雅,眉目清秀,左眉中间一颗聪明痣,竹布青衣,脚裹布履,若是非要说哪点特别,要属腰间配的那块玉佩,雕的龙嬉朱雀佩,尾带细长的穗结,打了至少四五个福字结。“这人是谁?”许多人议论纷纷,可见这个人,并不是京师里常出现的人。的确如此,但是,有些人,尤其太子和皇子,都还是能一眼认出男子腰间戴的玉佩,正是万历爷之前在殿试中赐给新科状元徐有贞的。徐有贞年二十出头,正值男子大好青春的时候,出自地方小县城,由当地主考极力推荐,进入殿试。京师里的大户人家,每年对于殿试是都十分关注,谁不想招个状元郎当自己的乘龙快婿。只是,家境如果太过寒酸的,没有什么背景的,自然也入不了那些挑剔的太太老爷眼里。这个徐有贞,之所以得了状元,在等朝廷给予一官半职为朝廷效命的时候,在京师依然不冷不热的状态,在于,京师里的人,都还搞不太清楚,这个人的背景资历究竟出自哪里。能在殿试中得到皇上亲赐的玉佩,这人的才华本是不该让人质疑,问题在于,如果没有一点人脉,只是靠才华而已,众所周知也都知道难以走到皇帝面前这一步。这人靠的是谁辅佐上位的?京师里各种各样的版本都有,有人说是徐有贞的恩师推荐,可是,徐有贞的恩师是谁,一样没有人说的清楚。所以,京师里那些夫人们,只能都是耐住性子等着,等着这人能崭露出冰山一角来。毕竟,徐有贞接下来的仕途才是至关重要的,能不能得到万历爷赏识,得到的不是虚职,也不会被发放到没用的地方上,能不能在重要的工作岗位上效命,这样的女婿是不是有价值值得大家拥有。李敏听着背后的人议论纷纷,打量了一眼这个新科状元郎,第一眼感觉,这人哪儿眼熟了。在她琢磨的时候,能听见自己小丫鬟在背后咬到了舌头的样子。有玄机!正这样想着,那位徐公子,真是对她这儿看了一眼的迹象。王氏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神,盯着徐有贞不放,像是放出恫吓的信息,识相的,应该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话。应说,王氏和李莹都有信心,这个状元郎不会傻到去为李敏说话,因为,她们家中的姐姐,华才人如今在皇帝面前说话的分量越来越重了,徐有贞需要为自己的仕途想想。众人目光落在徐有贞身上。太子朱铭嗯了一声。老十一摇着手中的折扇,呼啦呼啦的响,微挑的眉头像是颇有兴趣。八皇子朱济老样子,不紧不慢温吞吞吃茶。朱璃戴的那张面具纹丝不动。徐有贞说:“臣参见太子殿下,三爷,七爷,八爷,九爷,十一爷,十二爷,孙大人,孙夫人。”“起身吧。”太子道。“臣有一事参奏。”“准。”“臣以为,百花宴在京师乃至大江南北都富有一定威望,此乃孙大人的功劳。如果到了今日因两位姑娘不分上下,而不能决出胜负,有毁了百花宴威望之嫌。”众人想都没有想到,这个新科状元,走出来只是为了给孙府逼宫。这,岂不是要为难皇后娘娘的娘家?这个人,好大的胆量勇气,是没脑子的吧?太子朱铭与其他皇子面上却都显出了一丝难色,说起来,谁最先逼宫孙府,是他们,追究起逼宫责任,他们一并逃不掉。但是,说到最后谁的错,肯定是心存侥幸的孙府的错,要不是孙艳红先主张让尚书府两位小姐比拼,而孙晋宏和卢氏居然搞了个总票数为偶数给了结局平手的可能。说来说去,全是孙府造的孽。徐有贞对太子点了头:“臣是想,如果此事传到民间,不由会让人生疑,这个双花魁的结果是怎么评选出来的?要是知道,都是尚书府的小姐,难免太子殿下以及孙大人等,都要被抹上一些不好的名声。”行贿!是的,双花魁为一回事,可是,双花魁出自同一双姐妹,人家怎么想都是评委接受了人家的贿赂。徐有贞这话,一下子点醒了众皇子,这个不好的名声,千万不能被沾上,尤其这完全不是他们的错,孙府有理由背上这个责任。孙晋宏和卢氏已经都傻了眼,他们也是不想被外面的人怀疑上受贿的嫌疑。因为,他们真的是受贿了!如果民间谣传大了,传到万历爷耳朵里,小则,处理下他们家,大则,他们家的女儿,皇后娘娘的后位难保了。孙晋宏三思之下,立马接受了徐有贞的提议,甚至感激地望了一眼徐有贞:这个提醒太重要了。对着太子,孙晋宏道:“太子殿下,徐状元所言有理,臣请辞百花宴评委一职。只因百花宴一直皆由内子操办,由内子来宣布这个结果,是最合理的。”太子朱铭二话不说,点头:允了。念夏这会儿,发现自己家小姐居然走神了,不知在看着远方哪儿,话说,李敏今天来百花宴,已经有几次走神在墙头那里了:“二小姐,您是瞧见谁了吗?”李敏“哦”了一声:“没,我以为走了,结果,回来了。”话毕,李敏笑吟吟的,眼中却是存了几分深思,看向站在中间的徐有贞。徐有贞提完建议已经退下去了。王氏只觉得他这个建议不差,不,是正中下怀了。因为,她也不想被人说给卢氏塞钱了,她更不想让李敏和自己女儿平起平坐。正好,最后一票握在卢氏手里。卢氏只要想到她塞的银子,都会把票给自己女儿的。眼看胜券在握,王氏望向李莹的眼神里写着:没问题。李莹的心头踏实了。底下的那些人,想法和王氏也是一样,怎样,卢氏这票都会给李莹的。只可惜了李敏这个字,但是,社会就是如此,哪个不是想着钱。十一爷的扇子不扇了,撅起了半边嘴:眼看,他八哥主导的好戏,居然是这种收场,有点没趣。这时候,念夏发现,坐在席上的三皇子朱璃,竟然眼睛都不望李莹,只看着李敏。李敏自然也察觉到了,那个渣一样的前未婚夫,今天不知是脑子里哪条神经出错了,整天望她李敏干嘛,不是爱李莹爱到骨子里,没有李莹要死要活的,求她李敏放过他。没意思!朱璃的脸上顿时一冷,那一刻李敏当着他的面甩过的那头,像是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手指狠狠的,几乎捏碎了手中茶盅的力度。是想起她之前放过的话了:玉断情了。以后不要再巴着她李敏!一口气在胸口里瞬间堵了起来。猛然一口,茶灌进了喉咙里,完全不解渴。这该死的!“三哥?”十二朱佑都被他脸上一时划过的愠怒吓了跳。眼见其他人闻声望过来,朱璃收敛神色:“只觉,孙夫人不知是顾虑什么,为何迟迟不决出花魁?”卢氏那张脸,像是埋入了深土一样的鸵鸟姿势。众人也觉,卢氏好像是决定的时间过长了。这很奇怪,明摆的事不是吗?于情于理,卢氏都该把票投给李莹。只是谁能想到的是,卢氏此刻脑子里盘转的,已经不是银子了。银子很重要,没有错,可是,有银子也办不了的事,比如病。她那个怪病都折磨了她好几年了,近些日子益发严重,有时候痛不欲生都有,而偏偏,她还不能走漏了消息被人笑话。此等身体加精神上的折磨,使得她求医若渴。只是这个好大夫,还真不是有银子就能找来的。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请过了多少名医,三大著名药堂里的名大夫都私底下请过来看了,只差御医没有请。但是,都无济于事。要不是因为束手无策,她也不会搁下这个面子让六姑姑专程到章氏那儿走一趟问名医了。怎么办?银子重要?命重要?卢氏想着,自己女儿好不容易风光了,她乘坐女儿这辆顺风车还没有几年,如果现在自己一命呜呼了,要知道女人死了就是死了,男人能继续风流快活,自己家里姨娘小妾都只等着她先走一步能上位。无论怎样,这条命得先活下去最重要,否则,怎么享福。最,最致命的问题就此摆在了她面前,那就是,她固然觉得李敏整蛊她,但是,现在,听了李敏的话,不吃,喝了壶开水以后,她那平常每次发作起来要死要活的疼痛,那些名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疼痛,居然是——不疼了!死了?活了?“娘子!”孙晋宏都不由一声叫了一声她,因为,在场所有人亲眼见着她把那朵花送到了李敏负责接收选票的丫鬟念夏手里。王氏差点儿没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李莹脚脖子扭了扭,没晕倒。卢氏被老公那一叫,回过了神,两只眼定定地看着自己塞给念夏的那只花,心里是想明白了,全想明白了:命,重要过银子!众人瞧她神情,也都明白了她不是一时糊涂了,是想明白了才把票投给了李敏。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是把所有人都震晕了。别说王氏和李莹晕,太子等人,吃惊的眼神都足以吞下了卢氏:因为,谁都知道,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偏袒李莹。这,这,怎么突然之间皇后娘娘自己的母亲反而偏袒李敏了?母女不合了吗?没有听说过。卢氏深深地吸口气,面向众人:“本次百花宴花魁,得太子殿下及众皇子亲临恩典,圆满结束,为尚书府二小姐李氏敏姑娘。花魁的结果,秉承前例,将载入孙府百花宴史册,并递交皇宫里太后娘娘过目。”“莹儿——”王氏失声一叫。李莹软软地躺在了自己丫鬟怀里。机关算尽一场空。*“大太太。”六姑姑紧随卢氏进了花厅,和众人一样,都惊魂未定。没人能知道卢氏究竟是怎么了,这个结果,太跌众人眼球了。并且,回头,要怎么和皇宫里交代是一回事。想必王氏是恼羞成怒了,宫里的李华若是知道这回事儿,肯定也不高兴。李华在万历爷面前正得宠,如果私下奏一本。不,自己皇后娘娘那一关要怎么自圆其说都难。因为,之前,是皇后娘娘在万历爷面前极力推荐李家两姐妹的。面对像是惊慌了的六姑姑,卢氏显出了难以置信的淡定。坐下来,手里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盅,揭开盖子望到里面装的是茶之后,塞了回去,说:“给我来壶开水。”丫鬟和婆子都吃惊,卢氏不是不喝水的吗?六姑姑却由她这句话突然想起了一点,眸中骤然一亮,欣喜若狂地说:“大太太,您是不是身子觉得好些了?”“是好些了。”卢氏像是十分平静地说,“六姑姑,您刚才说的,我都想过了。无论华才人也好,尚书府的三小姐也好,我相信,她们也不希望之后有人到皇上面前参一本,把敏姑娘的字拿出来,到时候,孙府难逃推辞。”六姑姑想明白了她心里面真正的意思,也就顺着她这句话点头:“大太太说的是,要说,也只能说这个敏姑娘是深藏不露,如此才华,若是放到朝堂上,皇上亲眼所见,难以说我们孙府不公。反倒是莹姑娘的画,论在众姑娘之中,是鹤立鸡群,然而,若放到当今众才子之中,也就一般般,难敌敏姑娘那横空出世的字。若大太太觉得哪儿不妥,怕被人先参一本,可以把画和字同时裱过,送皇宫里太后娘娘过目。皇后娘娘定是能理解大太太的一番苦心。反正,这两人的婚事,都由皇上钦定了,如今,谁也改不了的。”此话正合卢氏心意,卢氏那脸更是眉开眼笑,手指轻拍扶手说:“六姑姑所言果然是顾及了全局。话说,这位敏姑娘,当真是深藏不露。”六姑姑立马福了福身:“大太太,奴婢去请敏姑娘过来。”卢氏点头。李敏是在百花宴之后,众人三三两两散了,她却留在了园子里,在那一片桃花林里闲散地漫步。念夏跟在她后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兴奋的心情却一时难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