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最尴尬的是什么呢?是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王香芹只稍稍分了个神,房门就被人推开了。一脸不忿的大嫂就这样出现在了门口,张口就道:“我说四弟妹……”话音未落,大嫂自己也变了脸色,似是完全没想到回了屋的王香芹竟是站在门后,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心虚,她当即被气乐了:“你想听就出来听啊,躲屋里头做什么?行了,横竖你也都听到了,咱们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就六郎读书这个事儿,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什么想法?依着她本人的意思,小孩子念个书而已,就算念的不好,人家父母愿意供,旁人有什么置喙的余地?哪怕她是当嫂子的,可只要小叔子花的不是她的嫁妆钱,她就没立场来反对。可在原主的记忆里,这年头读个书花费也着实不少,哪怕开销都是从公中出的,可说句诛心的话,六郎花的钱越多,将来留给其他几房的就会越少。王香芹自己有能耐,又有养殖系统傍身,自是不会惦记公婆的那些钱。可其他人肯定不这么想,只会觉得一样都是朱家的子孙,凭什么钱都叫六郎花了去?“四弟妹你别不吭声呢!问你到底是个啥想法,你就照实说了呗。咱们家啊,在外人看来,兴许家底子还挺厚实的,三十多亩地呢,又没赁给别人种,全是家里人扛着的,除了咱们爹之外,出力最大的就是大郎和你家四郎了。当然啊,二郎和三郎平日里在镇上做活也很辛苦,五郎年岁不大,虽说干的活不如其他几个哥哥多,可起码他也没败活钱呢。只六郎,他从小败活的钱,怕是抵得过前头五个哥哥了。”大嫂娘家姓温,可性子却一点儿也不温吞。当初,朱母就是看她做事麻利不拖拉,在娘家又是当惯了姐姐的,瞧着挺符合老朱家对长媳的要求,这才托人帮着说合了。而在前些年,大嫂温氏确实各方面都做得不错,从她进门后,朱母轻松了不少,却没曾想过,温氏其实早已积攒了一肚子的抱怨。她并非本村人,当然娘家离秀水村也不算很远,嫁过来之前只听说老朱家有多好多好,还说朱母是个明事理的婆婆。刚嫁过来时,她还想着婆婆看着可真年轻,一点儿都不像四十好几的人。结果等嫁过来都一年了,这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得知,朱母根本就不是原配发妻,也不是看着年轻,而是真年轻。刚知道这个消息时,温氏差点儿没疯了。婆媳关系本来就是个麻烦,她嫁的还是原配生的长子,跟后头嫁过来的继婆婆,怎么相处才算合适?更别提这个继婆婆自己还生了儿子,后头的四郎五郎六郎,才是她亲生的。本来,要是不知道这个事儿,温氏还没品出味儿来。毕竟从明面上看,朱母对几个儿子的确是一视同仁的。那时六郎还在邻村念书,每天都回家,吃的饭菜跟大家一样,穿的也是庄稼汉子那种短褂,看着一点儿也不像个读书人。可温氏既然都知道了,就没办法不往深处想。其实多数人家,都是年长的孩子吃亏,小的占便宜。本来温氏觉得这很正常,可后来她却越琢磨越不是滋味,总感觉朱母在苛待前头三个原配生的儿子,以前一些习以为常的事情,也被她看出别的意思了。随着前年六郎考上了童生,去了镇上的学塾念书后,温氏心里头的怨念是越攒越多,几乎随时都要爆发。从二郎媳妇进门,再到三郎去年年末也娶了妻,温氏就有心集合妯娌几个一起向婆婆摊牌。偏老二家的是个怂货,每回都嘴上说的好听,事到临头跑得最快,压根就不顶事。后来又扯出四郎是婆婆亲生的,让四弟妹去才是最合适的。这么说也没错,温氏为了确保万一,还提前想法子仔细打听了王家那小闺女的为人。惫懒啥的就不说了,反正看着就不像是个有脑子的人,而且脾气比较冲,村人评价是个凶婆娘。可在温氏看来,这种人最容易受激,天生就是个被人当枪使的。结果,四郎媳妇换人当了。眼见这事儿要糟,尤其这会儿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王香芹面上还是一派平静,温氏慌了神。要是王香芹像二郎家的那样,有心无胆倒也罢了,偏看她那神情,竟像是并不往心里去,不在意,或者起码不是很在意六郎败活家里钱这个事儿。温氏急急的道:“四弟妹你年轻没经过事儿,你根本就不懂,这书要是继续读下去,开销老大了。这要是六郎是块读书的料,咱们集全家之力供着他上进也没啥,可他不是啊!读了那么些年,花了那么多钱,他连个秀才都没考上!”“退一步说,就算他将来真的考上了秀才……穷酸秀才听说过没?最多也就是跟邻村的老秀才那样,在家里办个私塾,招几个小儿认字,能赚多少钱?”“就这还是好的呢!四弟妹你也就嫁过来那天见过六郎吧?他呀,根本就不像个读书人,木讷得很,让他闷头做学问还好,指望他开馆授课,做梦去吧!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是回头他读书读书不行,种地种地不行,偏生娘又最疼六郎了,要是将来指望咱们五家接济他一辈子,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滋味呢?”“你还年轻,等过几年要是跟我一样生了儿子,你就知道这拖累有多大了。咱们老朱家惯常生儿子,每家都不止一两个。到时候,你说你能放着亲儿子不管,去管小叔子?哪个重要还用的着我来教你?”“四弟妹,听大嫂一句劝,长痛不如短痛。你这就去跟娘说,要么让六郎别读了回来种地,要么就……分家!”分家???王香芹原本还是保持一派淡定的,直到听了最后那话,一瞬间眼睛都亮了。大嫂一直盯着她瞧呢,就连后一步过来的二嫂和三嫂也堵在门口往里头看,王香芹的反应自然落到了几人的眼里。大嫂立马就懂了她的意思,她压根就不在乎家里给六郎花了多少钱,她只想分家。也成啊!深感希望就在前方,大嫂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再一次劝了起来。可惜,她无论说什么,王香芹都不表态,逼急了也只道:“大嫂你说的句句在理,可怎么不同娘说呢?”“你才是她亲儿媳妇,亲的呢,你的话她肯定听得进去!”王香芹摇了摇头,有些话她不好说的太直白,毕竟跟前站着的是长嫂。可谁也不是傻子,就这年头,除非提出分家的是长辈,不然谁提谁凉。到时候,这家甭管是分还是不分,这不孝的名声她怕是背定了,一辈子都别想摘下来。看明白王香芹的意思后,大嫂差点儿没给气死,这一刻她最恨的人变成了王香椿。要是王香椿不搞事乖乖嫁过来,就她那个脑子,随便三两语哄一哄,还不得傻乎乎的冲上去跟婆婆拼了?到时候要是事情能成,大家都能获利,反过来就算事情成不了,四房得了婆婆的厌弃,有人兜底其他人的日子肯定要好过不少。“你俩看戏呢?就不能帮着劝劝?”大嫂回头冲着门口喊了一声。彼时,是王香芹站在屋子中间,大嫂立在进门两步距离的地方,至于二嫂和三嫂则是堵在门口并不曾进入屋内。大嫂喊那话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香芹身上,盼着她赶紧应下此事。而王香芹虽说正对着三位嫂子的,可她多半时候是低着头做聆听状,并不曾跟嫂子们对上眼。直到大嫂说了那话,她才下意识的抬头瞄了一眼,就这一眼,她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同样感觉到不对的还有大嫂。王香芹和大嫂站在屋内,二嫂和三嫂则在屋外,也就是说眼下应该是有四个人才对,还是两两相应对的。可刚才瞥了一眼,好像不是这样的,两边的人数不对称呢。几乎同时,王香芹和大嫂一起抬眼看向门口,站在门外的二嫂和三嫂尽管完全是一副摸不清头脑的模样,却也下意识的跟着她们左右看了眼,随后……“娘啊!”二嫂近乎惨叫一般的第一个出了声儿。紧接着,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大嫂:“娘,我正在提点四弟妹,到了老朱家应该……”二嫂:“娘啊!!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听了大嫂怂恿闹分家!!”三嫂:“娘我们……”算了她还是继续闭嘴吧。几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朱母的目光却始终放在身为长媳的温氏身上:“编啊,你咋不接着往下编了?我听你还能编出啥玩意儿来,没选你去唱大戏还真埋没你了啊!”“有什么话你直接对我说,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你对我的意见那么大。”“还觉得我后娘刻薄?想分家?”“娘,我没想要分家啊,我就是觉得吧……”温氏恨死了几个弟媳妇,尤其是二郎家的。不会说话就闭嘴,这蠢货倒是好,一开口就不打自招了。天可怜见的,二嫂真的差点儿没被吓死。天知道婆婆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而且就紧挨她站着啊,贴的那么近,还不知道站了多久,在发现真相的那一刻,她一个腿软就坐在了地上,整个人是三魂丢了两魂半,还有半魂也不在身上了。朱母目光狠戾的盯着温氏,都到这份上了,温氏说啥都没用了,那祸头子、惹事精、不孝儿媳的章算是都给她戳上了。足足盯了半刻钟后,朱母才冷笑着看向别的儿媳妇,一一扫视过去后,才道:“可以啊,一个两个的,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行,既然你们都有意见,那索性今个儿就掰扯得明明白白。晚上我有话说!”撂下这话后,朱母就转身回了正房,可哪怕她人是走了,留下的四个儿媳妇还是没敢立刻动弹。王香芹立在原地思考朱母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她其实不像其他妯娌那般怕得厉害,说白了她对婆婆没什么敬畏之心。只琢磨着经此一役,老朱家就算不分家,大概也会出个别的章程来。毕竟下面的意见太大了,这次又彻底闹开了,不可能完全当没这一会事儿。事实上她猜的不错,朱母确实没打算将此事轻飘飘的放过。她从十五岁嫁到老朱家,十六岁真正圆房,十七岁生下朱四郎,到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可她也不过才三十五岁而已。人生才过了一小半,怎么可能叫儿媳妇强压了过去?真要是这样,她后半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分家是不可能的,她必须想办法把这几个倒霉儿媳妇摁下去。当天晚饭桌上,朱母黑着脸宣布了新的政策。“谁都是从媳妇过来的,你们心里头的盘算我也知道,不就是心思全在小家上了吗?成啊,以后这样,我重新分配活计,你们每个人做完了我分派的事情后,想干私活就去干。但我也把话撂在这儿来,你们吃家里的住家里的,还想干私活赚钱,那行啊,赚的钱刨去成本,交一半到公中!”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求收藏嘤嘤嘤~~第005章刨去本钱,交一半到公中?王香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深觉这个主意很是不错。她跟三位嫂子是不同的,说白了,对于朱家的家产她是没有占有欲的。既然不觉得朱家的东西是她的,那么她和四郎要吃要喝要住,等将来有了孩子,也是吃用都在公中的,付出些生活费也是应该的。况且,朱母那话其实很有意思的,是干私活所得的利润交公中一半,假如没赚头,压根就不用上交哪怕一文钱。最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她就可以开启新手任务了。王香芹在心里琢磨了会儿,刚想问详细点儿,可打眼瞧见婆婆的脸色很不好看,又感受到了堂屋里的气氛格外得凝重,当即就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反正如今已经是秋日了,无论是想养家禽或是家畜,都得等来年开春以后,等过些时日再问也使得。她是忍住了,可有人忍不住了。“赚的钱交一半?”大嫂一声惊呼,显然是觉得这个分成比例太出乎意料。朱母目光冰冷的扫了过去:“你要是不乐意,全交了也可以。”一句话砸过去,大嫂瞬间噤声了,只是看她的神情还是不满居多,可起码没再上赶着发表意见。偏她是闭嘴了,她身畔的大郎倒是出了声:“好端端的,为啥要改啊?还真以前一样不就好了。”不单是大郎,在场的其他男丁也俱是一脸的茫然,似乎都在疑惑同样的问题。这下子,大嫂可着急了,偏她又不能当众说出自己的心思来,只拿手在桌子掐大郎。大郎吃痛,一脸纳闷的扭头看她。也不光是大嫂,其他媳妇或多或少都在暗示自家男人闭嘴。朱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知已经到了这份上,想跟以前一样是不可能了的,她索性直截了当的道:“就依着我方才说的那样,媳妇们要干私活赚钱可以,只要交一半的利润给公中。还有,从明个儿开始,灶屋的事儿全交给老二家的,洗洗涮涮的活儿也归你,去菜园里摘菜也是你的事儿;老三家的把过冬的衣服被褥都准备起来,缝缝补补的活儿全是你的;四郎媳妇就管猪圈那摊子事儿,打猪草煮猪食啥啥的,给我弄仔细点儿,年前我要卖猪。”大郎兄弟几个还是有优点的,就是听话。尽管心里头的疑惑不少,可既然朱母执意要这么做,那就这么办呗。其他人都忙着消化朱母的话,就听大嫂急急的问道:“娘,那我呢?我做什么?”没听到关于自己的那部分,她可不认为婆婆突然就对自己好了起来,心疼她不派活儿给她。朱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其他活儿都是你的。”哦,其他活儿都是她的啊……大嫂初时一愣,随后脸色就变得难看至极。再看其他几个媳妇,俱是一脸同情的看向她。干活最怕的不是活儿重,而是过于繁琐。像其他三人,只要做完了分内的事情,之后干点儿啥都可以,哪怕再累,干久了习惯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可大嫂就不同了,刨去已经有人干了的活儿,仔细算下来,没人喂鸡,没人拾柴,没人打扫屋前屋后,没人……等于说,大嫂是老朱家的一块砖,哪儿有需要上哪儿。甚至于到了农忙时节,别的媳妇都可以待在家里做些轻省的活儿,可大嫂呢?只要朱母来一句地头的事情忙不过来,她也得上阵。越想越觉得吃亏,大嫂脸都绿了,她觉得婆婆就是在针对自己。可不就是针对她吗?这也是没办法,谁让温氏的仇恨值太高了呢?朱母只要一想到下半晌的那一幕,就气得心窝疼。哪怕不知道啥叫杀鸡儆猴,那她也明白要先将祸头子一举拿下。等吃过了晚饭,都收拾利索了,各人归了各屋,温氏才压低声音,无比气恼的跟自己男人抱怨了起来。哪知,大郎完全体会不到这些,还在纳闷为啥当娘的突然就搞了这么一出。他道:“跟以前一样不挺好的?都是一家人,没的赚了钱还藏自己兜里的。还有活计啊,干多干少不都是那回事儿?咱俩多干一些,其他人不就能松快些了?”温氏差点儿没叫大郎这话给气死,反问道:“那你咋不说,其他人多干点儿,咱俩就能轻松点了?”“我是当大哥的,你是当大嫂的,哪儿有叫咱俩歇着,让几个小的多干活?再说五郎还没娶媳妇,六郎还在念书,家里要花钱的地儿多了去了,咱俩多担待些。爹娘养大我们几个兄弟也不容易,是时候该咱们报答他们了。”“就因为年长合该吃亏?”温氏更气了,她在娘家就是长姐,底下一堆的弟妹。几个妹妹也就算了,起码吃喝都一样,还得捡她穿不了的衣服。她最气的就是弟弟们了,温家家境也一般,一年到头饭桌上都见不到几次荤腥,反正一旦有好吃的,一准没她的份,全都得留给弟弟们。在娘家吃了那么多年的亏,好不容易嫁人了,还得接着吃亏?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