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这一刻,沈梦竟然有点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牢门被打开了,刑罚堂的人进来毫不客气的封了他的修为,狠狠踹了他一脚。毫无招架之力的沈梦,狼狈的被人踹翻在地。他艰难的翻爬起身,擦掉嘴角的血迹,尽管白袍染尘,却依旧背脊挺直,头颅高高抬起,神情平静,保持着他最后的一丝尊严。“沈梦,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掌门李真仁大怒,粗黑的眉毛已经皱起,挤成了深邃的川字形。“没有。”声音古井无波,没有丝毫的波澜。“很好,拔骨抽筋,三魂丢去婆罗炼狱,七魄扔入法阵,永世受黑莲业火灼烧。”李真仁的话才刚落音,刑罚堂的人又是狠狠一脚踹在沈梦的背脊上,将他踹翻在地后,拘起他的双手就往外拖。手脚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眨眼间便不见踪影。好戏散场,真相大白。众人纷纷散开,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场中唯留几个看守牢门的弟子。有晚风凉凉的吹过来,吹醒了被惊呆的白亦真。他喃喃自语道:“不是他,不是他,怎么可能是他,不是他……”还未走远的李真仁见他魔障般的胡言乱语,不由走近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小师弟,你怎么了?”白亦真突然彻底清醒般,一脸肯定的对他道:“不是沈梦,大师兄,不是沈梦杀的。”“别闹。”李真仁皱眉。“师兄,我信他,沈梦不会杀人,我知道他的秉性,他不是……”“够了,众眼所见,怎会有假。”李真仁重重喝道。白亦真一把扯住李真仁的袖子,不甘心道:“大师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你给我点时间,我再查一查。”“查什么?沈梦他自己都承认了。”李真仁话中带上了恼意,脸色也不太好。白亦真却不依不饶,坚持道:“我的徒弟,我清楚,不会是他,他不会……”“够了,你的徒弟是徒弟,我的徒弟呢?就该死?”李真仁彻底怒了。这次被吸干精气的门下弟子,包括今天的未闻舟,有四个是他门下的,其中有俩个是他的亲传弟子。他一手教大养大的人,就死在自在眼前,这种感觉极其痛苦,仿佛活生生的在他心口剜了一块肉。而明明刚刚所有人都看见沈梦吸干了阿舟的精气,手都还掐着他的脖子,事情明明白白,一清二楚,哪来的误会。所以,白亦真的行为,在他眼中变成了胡搅蛮缠,是非不分。一怒之下,不由重重一扯袖子,甩开了他的手,没注意的白亦真被他拉得一个踉跄。他的语气也开始变成了不耐:“你别再说了,我已经命人将沈梦带去了刑罚堂,拔骨抽筋,三魂丢去婆罗炼狱,七魄扔入法阵,永世受黑莲业火灼烧。”听到这,吓得白亦真一哆嗦,他疯狂的摇头,一边去扯李真仁的衣袖。一边慌张又结巴道:“不,不……不要,大师兄你不可以这样。”李真仁错开一步,躲过他扯来的双手。“大师兄……”白亦真还待说话,李真仁却直接转身走了,心中有气,却忍住不发,他不想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与自己从小就疼爱的小师弟翻脸。他气冲冲的往前走去,身后却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察觉到异样,李真仁忍不住回头看去,顿时一脸不敢置信的愣在原地。他一向骄傲无比的小师弟,此刻竟然双膝着地,跪在他面前,用他从未见过的乞求的眼神望着他。李真仁入青云门时,小师弟才五岁,他比他大一大截,他宠小师弟,小师弟也黏他,一有空就缠着他下山买冰糖葫芦,平日里,不是骑他肩上,就是窝他怀里。说是师兄弟,但更像父子。到底是一手养大的小师弟,他有多骄傲,没有人比李真仁更清楚。而曾经那个骄傲无比的人,那个被他宠上天,捧在手中怕摔,含在嘴里怕化的人,此刻却一脸乞求的跪在他面前。声音颤抖,带着哽咽道:“大师兄!算我求你。”李真仁顿时头大如斗,所有的怒气全消了,只剩下心痛,和无可奈何。这件事情要是让师尊知道,自己这身皮子都会被他老人家给揪破。不由立马弯腰去扶他,边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先起来。”“我不起来,除非你放了沈梦,如果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白亦真放下尊严,死赖在地上。李真仁摇头,丝毫不松口:“不行,虐杀门派中的七个师兄弟,罪无可恕,这是沈梦该受的罚,你求情也无用,我要放了他,怎么堵幽幽之口,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弟子,怎么给活着的弟子一个交待?”这不是情面问题,这是原则问题。白亦真仰头看着大师兄铁面无私的脸,他已经无计可施了。既然无法帮沈梦洗白冤屈,但至少让他留一条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大师兄,沈梦是我的徒弟,我与他能做师徒是天大的缘分,他叫你一声大师伯,又何尝不是缘分,我总共也就七个徒弟,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一命。”“不行。”李真仁看着跪在地上仰望着他的小师弟,依旧没有松口。他身为一派掌门,总要有自己的立场,生死大事,因为情面而没了原则,如何能服众,要真这样,他这掌门也不用当了。白亦真跪在地上向前挪了挪,扯住大师兄衣袍的下摆,眼巴巴的问:“沈梦的事,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吗?”“没有。”李真仁摇头。见他油盐不进,白亦真一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语气也开始咄咄逼人:“沈梦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犯的错,是我这个师尊教导无方,既然这样,我也去刑罚堂领罚,跟着他一起抽骨拔筋,一起下那婆罗炼狱。”他说完腾的一下站起来,转身准备往刑罚堂的方向行去。李真仁气得大喝道:“你给我站住,闹够了没有。”“没有。”白亦真的声音比他更大,撒泼赖皮,不要脸的威胁道:“大师兄,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他活我活,他死我死,你要不松口,等下就去刑罚堂给我收尸吧。”反正都不要脸了,又干脆把楚梵给扯了出来,厚着脸皮道:“麻烦大师兄去告诉师尊,说三儿不能再孝敬他老人家了,三儿不孝,让他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听完他的话,李真仁感觉有一股老血卡在喉间,不上不下。恨不得一巴掌甩醒他,可又舍不得下手,怕自己会被气死,深呼吸了几口气,使劲压下一肚子怒气后,才道:“刚刚真相明明在眼前,他杀了人,你亲眼看见的,为什么还要护着他?你这简直是蛮不讲理。”“看见了,我也不信。”“就因为他是你的徒弟?”“不是。”“那你为何这样相信他?”“因为……”白亦真想了想,因为他跟沈梦经历了那么多,沈梦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抬头看着大师兄,一字一句无比认真道:“因为我看得见他胸膛里那颗善良的心,从始至终都不曾变过。”看着自家师弟如此肯定的模样,李真仁都开始怀疑自己了。沉默了良久。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松了口:“那你想怎么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这样饶恕他,绝对不可能。”见自家大师兄终于松口了,白亦真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归了位,不管处罚是怎么样,留住他一条命就行。不过到底怎样处罚才合适,又不会让大师兄难做呢。白亦真低着头想了想,眼中突然有亮光划过,抬头对着李真仁道:“废去修为,赶出青云派。”这简直是一举两得,完成了任务,还救了沈梦,白亦真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聪明过。见大师兄点头,白亦真兴冲冲的赶去了刑罚堂。他走的太快,没看到身后的李真仁,看向他的眼中满是复杂。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我的傻师弟啊!对于一个修真者来说,赶出门派,废去一身修为,其实比死更痛苦,你以为是在救他,可又何尝不是在害他呢!”废去修为,被赶出门派的人,没了尊严,活在人世的最底端,像一条野狗般,人人可践踏,人人可唾弃,卑贱到泥土里,这样的活着,其实比死更痛苦呀!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津加布雷德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00章青云派的刑罚堂里, 光线阴暗,各种各样的刑具, 整齐的摆在架子上面, 地面、墙上、刑具上, 四处都是深深的暗红色。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把空气里潮湿的淡淡霉味都给压了下去。与青云派外面明媚艳丽的风光不同, 刑罚堂仿佛是个被血侵染过的十八层地狱,随处都能听到那一声声凄惨绝望, 和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可其中有一个刑房,却安静的骇人, 甚至闻得见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入眼的画面是, 一个人直直的站在那,脸上尽是痛苦和恨铁不成钢。另外一个人瘫在地上,满脸血污, 神情木然, 心脏还在起伏, 眼中却没了神采,仿佛一个被主人抛弃的布娃娃, 更像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站着的那个人就是白亦真,他在最后一秒赶了过来,救下了沈梦, 却也照与大师兄约定的那样,废了他的全部修为。可事情却不像他想的那样,沈梦瘫在地上, 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对生的希望,仿佛下一秒就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哀大莫过于心死。瞧他这样子,白亦真心里很不是滋味,除了清明节时上坟跪过老祖宗,他这辈子都还没跪过人呢!更别说跪在地上求人了。自己千辛万苦才求得师兄饶他一命,可他这样子竟然是不想活了。白亦真伸手在他肩上晃了晃,道:“你给我起来。”沈梦瘫着没有反应。白亦真不甘心又问:“人不是你杀的对不对?”沈梦恍若未闻,那张被污血染脏,却依旧俊美的脸,没有丝毫表情,眼睛直愣愣的睁着,看不到一丝光亮和神彩,深处只有无尽的绝望。“你不想报仇吗?你不想为了自己,还有那几个枉死的人报仇吗?”沈梦依旧没有反应,瞳孔越来越涣散,仿佛下一秒就会了无声息。白亦真不禁又气又急,他要让沈梦活着,不管怎么样,活着才有希望。活着一切才有希望……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激起他想生的希望就行。脑子转了转,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仇恨,仇恨能让人绝处逢生,仇恨才能激起他想要生的希望。想到这,白亦真蹲下身,狠狠的掐在沈梦的下巴上,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冷声讽刺道:“我果然没看错,你真是一个废物,……活的可真失败,众叛亲离,没有一个人相信你,没有一个人站在你身后。”沈梦依旧面无表情,黑眸中空空荡荡,没有丝毫的起伏。“真可笑啊!莫名其妙就帮别人背了个锅,杀人凶手逍遥自在的活着,而你却生不如死,哈哈哈……”白亦真冷笑了一声,继续嘲讽道:“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收你为徒吗?”“哈哈……”白亦真松开他的下巴,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冷声道:“因为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我想亲手折磨你,将你踩进尘埃,让你仰人鼻息,让你连最下贱的奴仆都不如,让你像一条野狗一样卑微的活着。”“我往你头上淋下滚烫的茶水,就是想让你成为别人眼中的笑柄,让他们看看,你活的有多卑微。”“我将你推下千级天阶,看着你浑身是血的滚下去,你知道我有多畅快吗?哈哈哈……”白亦真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声音都变了腔调。他垂眸藐视着沈梦,语气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你就是我掌心中随意玩弄的一个玩具,哦!不,玩具都算不上,顶多就是一只蝼蚁。”沈梦染上血污的脸愣了片刻,呆滞的表情有了反应,他睁大眼睛看向白亦真,藏在袖下的双手紧紧攥紧。白亦真见有了效果,继续道:“你这个表情,跟那只癞.蛤.蟆真像,一样的白痴,一样的让人恶心透顶。”沈梦涣散的双眼开始缓缓聚焦,他看着眼前一脸嫌恶的人,眼底划过一缕仇恨。“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兽宠,你俩还真配,一样丑陋,一样的没用。”白亦真一边说,一边伸出当初捏死玉蟾的那只左手,往沈梦的眼前晃了晃,嘴角上扬,露出残忍的表情道:“当初那只癞.蛤.蟆,在我的手中使劲挣扎,叫的可凄惨了,那三只短腿呀!在我手中扑腾了半天,只可惜,我用力一捏,便抓爆了它的身体。”说到这里,白亦真感觉自己都有点难受了,胃里一阵翻腾,不由站起了身,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了一眼,此时已是月上中空,今晚的月亮,亮的出奇,白得诡异。月光透过那狭小的窗户,竟然把刑房中照的如同白昼。地上墙面上,曾经染上的鲜血,也被月光照得一片暗红,场面阴森又诡异,看得人胆战心惊、头皮发麻。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白亦真的胃里,更是翻腾的厉害。他闭上眼睛,停顿了半响,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又说下去。“当时它身体都抓碎了,那个小小的心脏竟然还在跳动,我又狠狠的一捏,它便在我掌心中化成了血雾,啧啧啧……”“你们俩还真像呢!一样的被人抓在手中玩弄,一样的没用,一样的废物,一样的恶心。”白亦真说完,沈梦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双眼通红的盯着他,表情狰狞阴骘,眼底深处全是骇人的仇恨,袖下的双手掐破了掌心,被污血浸染过的袖子,又重新染上了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