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愈微的脸色更加苍白。乾元哀求的说:别再逼我了,你已经寻到了颜风凌的转世,还夺舍了他的身体,已经足够了。愈微脸上浮现讥讽的表情:让我作为颜风凌去活?我宁愿死。乾元几乎哑然,他无法做到对愈微指手画脚。毕竟石壁上所记载的,包括颜风凌在愈微死后,又故地重游,刻下了师父对徒弟的忏悔,便是如此惨烈的结局。不过你有一点说得极对,颜风凌大概死也没想到,他最后竟真的死在我的手中。那个人犯下的错,竟由这种方式可笑,太可笑!我在夺舍这具身体的时候,他明明半点反抗也没有,我便轻而易举的殷牧悠在一旁看着,正想上前去,毕竟现在愈微的模样太可怕了。断了他的灵气,他就无法活了。方才的他,明明以那样哀求的姿态告诉他,他想活下去。然而一旁的厉靖言却阻止了他,那双深沉的黑眸里:若我以陆文龙的身体活,我也会想死。他们都一样。再怎么想活下去,都不屑这样的施舍。乾元全身紧绷,生怕愈微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既然他把身体给了你,便是想让你好好活着啊。他拼死护着那朵佛莲,愈微知道他自己取不到了。身体失去掌控,无力的倒在了地上。愈微疯狂的大笑了起来,眼泪有泪水划过。乾元都以为他想明白了,放弃摧毁上云秘境的结界了,这才走了过去想为他输送灵气护住心脉。可愈微却取出腰间的匕首,深深扎入了自己的胸口:我不仅要亲手夺舍他的元神,还要亲手杀了他转世的身体。这动作发生得太快,令众人措手不及。他直接刺中了心脏。殷牧悠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对待自己:你这样叫我怎么救你?愈微的身上沾满了鲜血,那大笑不止的表情,最终恢复了平静。天空好黑,周围葳蕤的树木遮住了一切,树缝之间都透不进任何的光。这真不是个好地方,月光也透不进来,他忽然怀念起在照阳山看到的那颗梨花树,常年不败的立于山巅,月色下的梨花极美。他不再想活。夺舍只有一次,以这种身体或者,他宁可去死。愈微望向了殷牧悠,鲜血不断从他嘴里渗透出来,几乎染红了半个脖子。他沙哑着声音,费尽全身力气说着话。我好恨他。这具身体,若真是他的转世,那便等我死后,把这具身体,挫骨,扬灰。我要让他不复全尸,要用最恶毒的办法折磨他的魂灵,让他生生世世,不得为人。殷牧悠,你答应我,好不好?殷牧悠捏紧了手,忽而生出几分不忍:可你这么做,便也断了你自己的后路。愈微失声大笑起来,眼泪从他空洞的瞳孔间溢出:无无妨,我同他一样,永远痛苦,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救我。他朝上方颤巍巍的伸出了手去,眼前的月光皎洁,离自己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可触。然而他明白,自己这一生都像是身处虚假的幻境一般。看似触及到了一切,实则水中月,镜中花,如此遥远啊。愈微缓缓闭上了双眼,再没了呼吸。巨大的竹林之中,幽幽冷风吹拂,乾元垂下了头,以本源之火照彻黑暗。那些火焰微弱的围绕在愈微身边,像极了黑夜间的萤火虫,如此之多,足矣将愈微的身体照亮。乾元走了过去,一直低垂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嘶哑,喉咙里仿佛压抑着强烈的痛苦。颜风凌的坐化之地就在上云秘境,我方才是不慎落入了那个地方。我看到了些画面,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出来,生怕他会做傻事。可我还是没能救他。乾元不小心触碰到了愈微身上的鲜血,他的手仿佛被灼伤一般,飞快的挪开。是疼的。那些血沾染在了他的手指上,而自己的恩人又这样毫无生机的躺在这里,令乾元觉得,他仿佛是被自己所害。为什么每一次都事与愿违?无论是他当上仙盟盟主那一次,还是他来上云秘境这一次。乾元退后一步,面对那具尸身行下三叩的大礼。再次抬起头时,他的脸才令众人看清。乾元前辈,你怎会变成这样?误入那个地方,岂是能轻易出来的?乾元自嘲的说,不过是修为倒退罢了,无妨。乾元望向了那具尸身:我不仅没能救他,还害了他。幼时他若没有救下我,那该多好。他自责万分,也不顾自己伤了元气,拿出在颜风凌坐化之地寻到的传送法器,在里面注入大量的灵气,为的就是启动它。等传送法器激活,你们便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那你呢?殷牧悠问。我乾元闭了闭双眼,我要留在这里。殷牧悠十分震惊,没想到他竟要以命相抵。一报还一报,他的恩情,我便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还了。乾元背过身去,这东西耗费了他极大的灵气,他的脸如今衰老得更加厉害,他不想让殷牧悠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好歹,他也是仙盟盟主。愈微犯的错,便由他来弥补。乾元把东西丢给了他,一步步朝前走去。他走得决绝,和当日的愈微一样,一去,无回。乾元。喊住他名字的不是别人,正是一旁的素回,保重。乾元没有回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那样。素回满眼复杂,手里捏着的传送石,就像是炽热滚烫的那般。这里面蕴含的全是乾元输入的灵气,他看出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启动阵法了。素回想起了方才,愈微也曾朝他们求救的时候。乾元像是一把刀,撕裂了他所有的求生欲。他身上肩负的,有恩情,亦有仙盟的担子。世间哪来双全法?他负愈微,护了仙盟,便要把命赔给他。走吧。嗯。后来,佛莲被重新移栽到了中央的地方,上云秘境的混沌灵气得以控制。素回后来问过殷牧悠,倘若是厉靖言这样,他会怎么做。殷牧悠只是笑笑:他若伸手向我求救,天涯海角也要寻到,他若真的想去死,我也随他一同去。无论怎样,都依他。那日之后,殷牧悠带走了愈微的尸身,按照约定,让他死无全尸。那样怕死的人,却令自己将他挫骨扬灰。殷牧悠站在极北的造化池前,朝天撒了一捧骨灰。细雪与它相融,真正的消失于天际。第二十六第章(修)第117章 完结这一夜, 极北下了极大的雪。雪花如柳絮一般飘飘落下,又被狂风呼啸的卷起, 入眼所视之处, 全都是雪白一片。厉靖言从睡梦中苏醒,他的记忆变得混乱, 连续几夜都在做梦。时而是现实的自己是如何惨死,时而是被篡改的记忆里, 殷牧悠如何陪伴自己。厉靖言明白, 皆因最后那片人格迟迟不肯融回去,才令自己如此异常。他眸光幽深,从床上起身,悄然的离开了寝殿。合着单薄的衣衫,厉靖言没入了池水之中。白色的里衣也湿了大半, 领口微微张开,露出精壮的胸膛和腹部的肌肉。池中的寒气不仅没令厉靖言彻底清醒过来,反而更像是在幻梦之中一般。更可笑的是, 他最近越发能明白这片人格的想法,甚至能同他对话。你还不肯消失。这句话刚一落下, 池水面上便荡漾起浅浅波纹, 像是一朵水花绽开。波纹的震动越来越深,厉靖言竟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左手了,手臂不自觉的抬起,渐渐朝着他脖子上的要害处而来。谁愿意主动寻死?手停在自己的脖子前,你愿意么?旁人若是见到这样的场景, 早就吓得浑身发颤了,危险离自己如此之近,甚至是自己对自己动的手,这般诡谲的画面。可厉靖言的脸色却沉了下来,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看不到害怕。你迟早也要消失。已经没多久了,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我再同他说一次话。厉靖言冰冷的吐出:不可能。那你就吞噬我,你不是早已经有能力这么做了吗?厉靖言脸上闪过怒气:你以为我不敢?厉靖言杀意渐生,这世上谁也不能和他抢殷牧悠,就算是自己也不行。最后这片没有彻底收回的人格异常碍眼,他并没有掌控这片人格的所有记忆,一想到这里,厉靖言便无法忍受。纵然无法掌控左手,他的右手却还能动,这片人格能控制的,也不过是区区一只左手罢了。咔在寂静的雪夜之中,这声音显得异常尖锐。只一击被控制的左手便断了,无力的下垂。错开的关节和骨头,几乎肉眼可见。厉靖言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连这具身体是自己的也不在乎了。疯子。哼。厉靖言微微扬起眉,到底是他胜了一筹。看看,那聒噪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反正他的恢复力极强,断只手算什么?能让他闭嘴死心最好。长久的沉默,令厉靖言以为对方妥协了。厉靖言刚想从池水中走出来,脑海中便传来一个声音。你是在吃醋?厉靖言:他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僵直在原地。那略带稚嫩的声音又忽然响起:我明白这种感受,是不是酸酸的,心里十分不满,憋着一股气,像毁掉所有碍眼的东西?厉靖言额头青筋凸起:本座不需要你来教!可你刚刚明明很得意,自己伤了自己就这么得意的?厉靖言:就一句话,便怼得他哑口无言。尧寒不能掌控身体,拼尽力气也不过是能掌控一只手罢了。可厉靖言不同,他收回了这么多人格,应该比自己聪明才是,自己伤了自己就这么值得骄傲的?尧寒对他的戒备渐渐消散,这一刻竟如此清晰的认同了,他们是同一个人的事实。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么?你真幼稚。厉靖言气息不顺,池水忽然间沸腾了起来,他浑身上下都带着暴戾的情绪:你再说一次?尧寒:幼稚。池水瞬间蒸发干了一半,冰宫也震动了起来,用千年玄冰筑起的寝宫忽然间生出了裂缝,从雕着冰花的窗户,直接蔓延到屋檐。裂缝犹如一朵绽开的花,厉靖言所站的位置,便像是这朵花的中央。同样,也是最不稳定的地方。外面的人都骚乱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到了攻击。这样的震动渐渐让殷牧悠清醒了过来,周围已不见了厉靖言的踪影,他连忙起身,到浴池那边去寻他。殷牧悠穿过了画着白雪红梅的红楠木屏风,他只穿着单薄的衣衫,随意披着一件冰蓝色外衫,昏黄的灯火照在他的脸上,静谧而温暖。又做噩梦?厉靖言浑身一僵。殷牧悠见他不说话了,忽然间注意到他的左手受了极严重的伤。他顿时一惊,也不顾池水冰冷,走到了他的身边:没事吧?厉靖言背对了过去,怎么也不能让殷牧悠见到自己这样狼狈不堪的样子。无事。没事你的手臂会突然变成这样?殷牧悠铁了心要追问。是我自己弄的。殷牧悠:哥,你为毛这么想不开,自己搞自己这么狠!厉靖言几乎不敢看他的脸,只觉得自己后背的目光如此炙热,快要将他整个烫伤。他耳根泛红,手心都渗出了汗,艰难的开了口:我练功出了些岔子,你先回去休息。厉靖言在心中暗自唾弃自己真没出息,说个谎都做不好!殷牧悠却信了,绕到了他的面前,担忧的望向了他:这么大的动静,冰宫外面那些魔修都慌乱起来,吵吵闹闹的,我怎么可能睡得着?然而殷牧悠如今的模样映入了厉靖言的眼中,他的喉头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急促。现在想起来,虽然两人的身体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但他每次都是事后醒来。想想那片叫孟雨泽的人格真是可恶,竟每次都这样戏耍他。他向来肆意,想做的事情自然不会犹豫。厉靖言唇印了上去,单手搂住了殷牧悠的腰,逐渐加深了这个吻。殷牧悠没想到他来这一出,练功出了岔子还动欲/念?殷牧悠黑着脸推开了他:练功出了岔子,就好生清心凝神,让我用灵气为你调理。陡然被推开的厉靖言:找什么借口不好,为什么要找这个借口?自己害自己。这具肉身强悍,左手的伤势已经恢复,厉靖言将殷牧悠横抱而起,一步步的走出了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