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再也不询问什么,剑阵已在此刻结成,可费尽全力,也只是结成阵形,中央光芒微弱,犹如黑夜之中的微光,无法将四周照亮。他们心中越发绝望,难道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悲伤的气息笼罩了众人,像压在心中的大石,已经有不少人再也没能睁开眼睛过。在这寂静和绝望之中,细微的低吟声忽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他他我也听到了!醒了,是不是醒了!可算是有了回应,没见着厉靖言这副天都快塌下来的样子了吗?他们都拿出了看家本领,连保命的天材地宝全都给拿了出来,喂给了这小子吃,他怎么可能会有事?一时之间,众人全都喜极而泣,仿佛殷牧悠是他们的至亲好友,只要他醒来了,他们比谁都要高兴。厉靖言也紧紧的盯住了殷牧悠,方才那声音,于他而言犹如地狱之中传来的天籁。厉靖言抱紧了殷牧悠,声音哽咽:牧悠痛苦的情绪驱散干净,脑海里被另一个想法所占据。他要让他活。厉靖言用一只手抱紧了殷牧悠,望向困仙阵的眼神却变得锐利。他整个人气势一变,完全不像方才的人,这让仙盟弟子都呆愣愣的看着他,连句话也说不出来。黑火萦绕在他的手中,所到之处,顿时化为灰烬。厉靖言抱着殷牧悠,始终低着头,被打落了发冠,青丝如瀑,遮挡住了那张乖戾的脸。可厉靖言走得极稳,生怕颠着殷牧悠似的。就连困仙阵发动攻势,要将他整个吞噬,厉靖言也低沉的喊了句:滚开。脚底的黑火燃烧起来,整个困仙阵里满是飞舞的细灰,宛如雪一般寂静无声的落下。天空变得清明了起来,大雨竟渐渐停下,厚重的乌云里,直射出一道金色的阳光,从万千苍穹照射到他们的脸。灰色的雪越下越大,黑火燃烧了一切,前方被彻底破开了一个虚洞,困仙阵彻底崩裂了。众人忘记了说话,皆被眼前这一幕给震惊。前方,厉靖言抱着殷牧悠离去。他的背影被一团黑火所包裹,看得并不真实,不过在他肩上的悲痛,仿佛彻底驱散那般,怀里的那人,便是他的珍宝。让他们所惊讶的不仅仅是厉靖言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还有他对殷牧悠的深情。他们太了解这嗜杀的极北魔主,自私而狂妄放肆,这样的人,却心甘情愿受人束缚,将自己的利爪掩藏,露出最柔软的一面。他们往日格外害怕厉靖言,觉得他的存在便是个威胁。而今日,这样的想法却因殷牧悠而改变。乾元站在原地,道袍已被血水打湿,他回过头朝众人望去:今日受厉靖言大恩,和极北的恩怨,便放一放吧。老祖他们纷纷低下了头,他们欠厉靖言大恩,更是欠了照阳山的大恩。对厉靖言的仇视和害怕,来自于恐惧。而如今他们人人都清楚了一件事只要殷牧悠无事,这世上便少了个威胁。就算是为了大局着想,也绝不能让那人出事。乾元见他们心里已有了决断,不由露出欣喜的神色。这些人的表情,全被愈微看在眼里。他向来坏事做尽,却想为那两人铺好路:仙盟的诸位已亲眼看到了叶戚霜的恶行,总该还照阳山一个安宁了吧?虎毒不食子,没想到叶戚霜竟是这样的人!呸,亏我还如此敬重于他!众人脸色各异,皆是对叶戚霜行为不耻,看到这一幕,愈微总算是放下了心。他朝愈微望去:你为何不跟他们一起走?愈微拭去肩上的灰雪,长长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前辈说笑了,我这样的人,如何能配同他们一起走?乾元微怔,刚刚张嘴想说什么,愈微便仰头,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做了那么多坏事,自然是要用我的命来偿还的,可我绝不后悔。他这一生都活在仇恨之中,从不奢求有人于他同行。他本性如此,做不来什么以德报怨的善人,若是别人对不起他,他只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你到底想做什么?愈微勾起嘴角,全不复平日温润:去为自己讨一个公平。公平?这世上,还有什么公平的吗?不知怎的,乾元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他虽然是第一次和愈微这样深入交谈,可心中总是放心不下他。隐隐觉得,他像一位故人。你本性不坏,背叛那两人,也许真是一些事情,让你无法忘怀。不用为我找什么借口,我坏到骨子里了,无可救药了。愈微一口回绝,他的表情极冷。乾元心中涌起千万丝惆怅:怎可这么说自己?愈微摇了摇头:不必多说。乾元叹了口气,无法劝服他,连宽慰也做不到:你一定好奇我为何会对你说这些?我只是觉得你很像我幼时认识的一位大哥哥,我被魔修抓住差点夺舍,是他救了我一命,那时我连他的名字也忘了问,多年后我才知晓,他竟惨死在自己师父手里。愈微猛地朝他望去:你这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说来见笑。愈微捏紧了手,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表面上始终不露半分。他忽而想起在照阳山看到的那株梨花树,白色的花瓣一如细雪,比这周围的血臭味好闻多了。纵然他这一生只有那一瞬,得以平静。纵然,只有一瞬愈微闭了闭双眼:那个人的事我也有耳闻,他如果还活着,大约满心仇恨,早已不记得自己当初救过什么人了。愈微朝厉靖言和殷牧悠离去的地方深深望了一眼,到最后,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他走得决绝,灰色的细雪落在他的肩上,满肩满袖都是,背影孤寂。愈微什么也没说,却仿佛是要去完成一件重要的事。如此义无反顾,便要一去无返了。第113章 (修)愈微走得太过决绝, 仿佛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那日的事情犹如一块烧红的铁块,深深的烙在了乾元心上。总想忘记的事, 却偏偏忘不掉。乾元已经修行了几百年, 早就忘了当初救他那位大哥哥的音容相貌。在那日见着愈微过后,竟渐渐的想起来了。一样的温润得犹如玉石, 柔和得好似清风。他们两人,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了。景丞乾元站在藏书架前喃喃自语。这个名字, 在仙盟乃是个禁忌。仙盟几百年前曾有一位修为极其高深的修士, 同时也是仙盟的盟主,名唤颜风凌。他习的功法十分奇特,乃是在修炼过程中,一点点将自身的七情六欲排出体内,从而羽化成仙。颜风凌偶入了一秘境, 在里面带回了一个孩子,并收为徒弟。那个孩子,便是景丞。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 颜风凌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徒弟。自那之后,人人都不敢提及这个名字, 甚至将记载他的玉简全部毁坏, 乾元如今虽然是仙盟盟主,但也查阅不到当初的真相了。人人都说景丞十恶不赦,可那却是幼年救他的大哥哥。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犯下那些恶行?乾元心中虽然不信,但多年来查阅无果后, 也只能放弃。哪里想到,在见到愈微后,那些记忆全都浮现于脑海,他会如此的神思不定。老祖,极北那边有消息了!正当此时,外面的呼喊声,大乱了他的思绪。乾元立马走了出去,着急得连手里的书卷都没来得及放下:可是照阳山少主醒过来了?小童神色凝重的摇着头,如果真醒过来就好了。厉靖言已经在造化池边守了七天七夜,谁都不肯见,如今极北冰宫乱成一团,有些心思不正之徒已经开始滋事挑衅了!乾元也皱紧了眉头,若真是这样,兴许又要乱起来了。小童不明白:老祖,怎么会这样?极北是有些良善重义之人,可大部分都是凶神恶煞的,以往他们受制于厉靖言,自然不敢胡乱生事。可现在现在的厉靖言怕是不愿管这些,一心只放在殷牧悠身上。小童忽而恍然大悟:所以老祖才一直令我打探殷少主的消息?乾元嗯了一声:他可有醒来?小童苦着个脸:灵骨都损了一半,怎么可能醒?乾元摸了摸自己的白色胡须,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看那日厉靖言的反应,要是殷牧悠一辈子不醒,厉靖言还不知会做什么。他们没人是厉靖言的对手,自然阻止不了他。你去通知仙盟众位长老,令他们来这藏书阁,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小童自然明白事情有多严重,很快便离开了这个地方。殷牧悠的生死,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生死,更关乎整个玄阳大陆。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不觉夕暮已将天空泅染成暖橙色,远处能望见连绵起伏的群山。乾元负手而立,久久没能回过神来。虽然现在该在意的,乃是殷牧悠的性命,可他满脑子都是大哥哥的事。明明已经努力逼迫自己忘却,就算在内心明白景丞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在坐上仙盟盟主之位后,还是因为种种原因而选择不再查下去。他对那个人有歉意。不知不觉间,乾元捏白了手,还好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中,谁都无法察觉。包括他自己。当几位长老赶来藏书阁时,乾元这才收回了心神,朝众人道:这次找诸位前来,是想让诸位同我一起想想法子,看能不能修复殷少主的灵骨,毕竟厉靖言他乾元尚未说完,便被人给打断:乾元,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帮助极北?极北和仙盟交恶已久,就算之前厉靖言帮了他们,仙盟的人答应与他休战,但争斗之中死伤了那么多人,这仇恨一时半会儿无法化解。不是帮助极北,而是唤醒殷少主。人人皆知殷牧悠是厉靖言的道侣,照阳山都和极北结盟,帮他不是帮极北是什么?倘若没有殷牧悠,照阳山和极北自然不会结盟,他便是那条纽带。现在还有这样迂腐之人,乾元忽而怒目:那日诸位也见过厉靖言的实力了,诸位之中,谁有能力赢过厉靖言吗?此言一出,使得众人鸦雀无声。你们问问,那日在困仙阵中,见识过厉靖言实力的仙盟弟子们,还有谁敢同厉靖言交手!乾元目光如炬,横扫一圈,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映入眸中。还真是百态。他们说不出话来,也有些是因为没有跟乾元去困仙阵,只是略有耳闻罢了。乾元一回来便下了命令,不得再针对极北,他们如何能信服?自然而然,底下便有了些微词。可这话一出,他们反倒一个个跟鹌鹑似的,话都不敢说了。那次回来的仙盟弟子,说得最多的便是厉靖言的恐怖之处。那日发生的事情倒只明白三分,可厉靖言的实力却明白了十二分。若不救回殷牧悠,便是放任厉靖言发狂。发狂两个字一说出口,乾元的手都止不住的微颤起来。到时候,局面一定再也无法抑制。杀不得,便得抑制。而殷牧悠,便是抑制他最好的药。盟主说得极是的确是我们太狭隘了,被那些往日的仇恨冲昏了头脑。那诸位可有法子救治?所有人都眉头紧皱,他们是修士,对草木之灵身上的灵骨,就像是雾里看花一样,总是不太明白的。他们只知道那是修炼的命门,同他们的元婴一般。就算现在要让他们说什么,他们也无从开口。气氛陷入了僵硬,直到一人终于出了声,这是那日跟乾元一起去的长老:那日我们给他用了无数的灵药,都无济于事,如今看来或许只有一处能救得了他。何处?上云秘境。乾元猛地睁大了眼,那便是当日颜风凌捡到景丞的地方。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周围密密麻麻看不见的线拉扯着他,终究要去探查当日的真相。上云秘境,这一次他一定要去查个清楚!这件事情,我会亲自去极北同厉靖言说。众人渐渐散去,乾元余光望到了外面的夜空。暮色渐渐散去,漆黑的夜晚即将来临,万物寂静无声,安静得有些可怕。明明才下了一场暴风雨,大约又是大雨渐至的前夕。厉靖言在造化池旁坐了一宿。天边的曙色渐渐散开,金色的微光冲破了黑暗,照射在冰床上的人。极北鲜少有阳光,就算是有也是冰冷的,他感受不到半点温度。厉靖言的目光似水,温柔的落在殷牧悠的身上,仿佛眼前的人于他而言便是世上最重要的珍宝。魔主。不一会儿,身着一袭金色衣衫的曲明走了过来,为周围增添了些色彩。他望向冰床上的殷牧悠,眼底藏着悲痛:仙盟那边送来大量天材地宝,说是想助魔主一力。厉靖言始终没有说话,曲明的心脏都揪起来那般疼。迎面而来的风刺痛着厉靖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他的黑发被鲜血所染红,再俊美,也是一具失却魂魄的躯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