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轻声道:“京城里来了急召,乃是半夜就到了。府里的想着郡王新婚,未敢打扰,可是不知急召为何,又恐怕耽搁了大事,所以四更天的时候,修竹给我递话,让我进屋传话给郡王。郡王听了便起身去了书房,只是那时您睡得正熟,未敢打扰。”笑娘向来觉沉,并不知道寒烟半夜来唤郡王。而这急召上为何事,还真叫人纳闷。等她起身,去厅堂叫人备饭时,也只有母亲过来吃饭,而父亲褚慎也在霍随风的书房里。胡氏略有些不放心,轻声道:“该不会是万岁叫你父亲返京有差事吧?他身上的旧伤太多,可得将养……”笑娘宽慰母亲:“想来应该不是爹爹的事情,你我在这猜测,也猜不出什么头绪,且先吃饭,我命厨下剔除了蟹肉,加了姜丝腌渍祛寒,熬煮了稀粥,一会下面保温的炭炉,端给他们吃。”只是娘俩刚吃完饭,那翁婿二人便也从书房里转出来了。只是二人都是一脸的凝重,却不想告知这母女二人。随风还好,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是褚慎却是眼里溢满焦虑急切,这可不像看淡名利的褚家老爷。笑娘觉得有蹊跷,私下里逼问随风。随风这时终于吐露了实情。原来京城出大乱子了。半个月前,万岁爷竟然一夜驾崩,新帝乃是太子的稚子,在太子妃的娘家扶持下匆忙上位。可是就在这时,南夷突然出兵犯难,只花了五日的功夫,攻开了边界城池,沿着水路乘风破浪,奇袭京城。这样的惨变,真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京城的御林军有大部分都是褚慎培养出来的精干。也算是尽忠职守,战死城头,为京城里的皇亲贵胄们争取了时间,一路仓惶逃出了京城。先帝也一直有些重文轻武,因为忌惮兵变,除了驻守京城的部队外,大批部队皆是镇守边疆,不得皇令不允许擅离领地。所以南夷的部队这才趁机钻了先帝驾崩的空子,沿着水路血洗皇城。当笑娘听闻时,心里一阵的紧缩。这样的惨变,在原书里也是有的,叫南夷乱京都。可是却是在霍随风一统漠北之后的事情了。而现在霍随风不过是跟霍山分而治之,可是京城之变却提前来到了。虽然京城的储君之争的结果,与原书大不相同。可接下来的事情,若是没有意外,便该跟原书中一般,新帝在逃亡途中被劫掳。臣子们也闹起了内讧。而萧家此时力举了先帝一位不甚得宠的儿子,在干西之地手握重兵自立朝廷,一时间大秦内乱不断,霍随风趁机救下了被劫持的幼帝,拨乱反正。霍随风和萧月河各自挟天子以令诸侯,随即大秦天下陷入了二王争霸的内乱之中。而到了这时,也是《养帝》这本书的男主称霸天下的阶段,战争戏一场连着一场。吴笑笑当时还在剧本上看到了制片人的批注:此处请缩减剧情,节约成本。笑娘默默吸了一口气,只能暗自庆幸父母为了参加她的婚礼,特意赶来了漠北。可是她的幼弟幼妹,还有乔伊一家子可都在京城里呢。眼下兵荒马乱,也不知他们都如何了。也难怪父亲褚慎满脸抑制不住的焦虑。可是随风却道:“我昨夜便飞鸽传书,命在京城附近的暗探找寻晟哥和歆儿,还有乔伊一家子的下落。如今漠北距离京城甚远,我们就算现在赶回去去无济于事。岳母心里是装不下事情的,你却先不要跟母亲说。我和父亲准备一会,到连接漠北和关内的含山去,那里已经有先到了一部分逃难的难民,且看看他们可有京城里的消息。只是来回也是半个月的路程,你且在家里安心等待,不可自乱了阵脚。”说到这,他突然紧紧抱住了笑娘,贴着她的耳道:“昨夜怜惜你,没想到却让我平白多憋些时日,待我将弟弟妹妹们都安全接回,你可要补偿着我……”说完,也不待笑娘回答,他便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笑娘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知道,偏居一隅的安乐,终究是过去了,大秦的天要变了,倾巢之下无完卵,也不知有多少人家会就此支离破碎。只是这京城之变的消息,不光是崇正郡王一家知道。继承了漠北王封号的霍山也接了密探的飞鸽传书。于是新任的漠北王崔氏,在霍随风走了几日后,便亲自登门拜访,顺便要在这新妇的嘴里探听些消息。笑娘心知这位崔氏可不像她表面看上去那么随和无害。这位的心狠手辣,她自叹弗如。所以虽然瓜果糕饼俱全的盛情接待,却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半个字都不吐。崔氏问得再深些,笑娘便轻描淡写道:“魑魅魍魉岂会长久?大秦天子乃天顾庇佑的人家,岂会因为小小的南夷就倾覆天下?那不是闹了大笑?我们漠北偏远,有些消息经过重山万水就变了模样,将个老鼠传成大象也不奇怪。”崔氏听了,自然也是轻笑地附和道:“那倒也是……还是县主您看的通透……不过那位公孙神女曾经在我夫君囚禁她时,写了个类似烧饼歌一类的演词出来,里面也预言了这次南夷之乱,若是真的,跟她说得倒是一模一样呢。”第123章公孙琴还真是个才女,没想到还效仿刘伯温写下个预言的演词。笑娘当然知道公孙琴写下的差不多都能应验,可她特意留给霍山的用意,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笑娘暗自叹息了一口气,女人若是因爱生恨,就算清高若仙子般的人物,使坏起来也甚是可怕。可是面上,她还要应付着崔氏,只笑着道:“若真是这般,那位公孙姑娘真可算是个人物……”崔氏冷笑:“旁门左道,登不得大雅之堂,若留着这等子祸水,只怕她随便指着哪个不顺眼的,就成世人眼里的妖孽了!”笑娘心内再次向崔氏鞠躬,漠北夫人真是看人神准,当机立断。公孙琴若是长得丑些,这位崔夫人说不定乃能容得她。可惜公孙姑娘既标志,又有奇才,就算写出十首烧饼歌也是无用。崔氏眼里不容沙子,自然不会让夫君身边留下这等人物。可是那一本子的演词在霍山的手里,却以是遗患,能让霍山占得先机待霍随风回来时,她必定要与他提醒一番。崔氏说了半天,却没有在笑娘的嘴里套到半点风声。几次接触,她也发现这位县主是个嘴严的闷口葫芦,所以她便不再说政事,只让身边的侍女将准备好的两包肚兜虎头鞋一类的小儿衣物呈递过来。“虽则你刚新婚,我备这些还早,只不过我头胎乃是男孩,这里面有些是我家哥儿小时之物,如今给你带了,实在是想给你蓄些喜气,让你也一举得男。还望县主不要嫌弃。”说实在的,霍随风大婚,这霍山夫妻俩的贺礼就算不得丰厚。毕竟他俩都是霍家本家,今日崔氏作为堂嫂子第一次蹬新人的房门,备些金镯玉钗一类的总是要用的。可霍婶子偏另辟蹊径,备了一包子小儿的旧衣服来。这等做派就是乡野里妯娌之间拉关系以示亲近的套路。霍氏出身不高,跟霍山一般,苦日子过惯了,无甚王府显贵的做派,行事有时难免带了乡野气息。夫妻俩都是过日子的好手,奉行节俭。据说霍山在军中时,外着铁甲,里面穿的却是带补丁的内衫。别人问起,他说铁甲磨衣料,穿些旧衫就好,免得将衣磨坏了。当时此事引为笑谈,还让霍岩雷好顿光火,觉得自己这儿子乃是天生的乞丐种儿,专门给他的王府丢人现眼的。所以笑娘觉得,就算那公孙琴真有心勾搭霍山的话,崔氏大可不必担心。那位公孙姑娘甚会保养,在郡王府上寄住的时候,三五不时要喝燕窝。只怕到霍山真遇到这么位红颜,未等色衰爱弛,只几顿燕窝喝下来,便要喝得新任漠北王心肝疼,尽失了宠爱。笑娘遇到铁公鸡的亲戚,也只能客客气气,含笑谢过霍氏费心了,便将那几包衣物收下了。待霍氏走后,笑娘又让寒烟着小厮去街面打听一下,街市里的情况。那些小厮很快回来了,只说街市并无异状,只是做买卖的要较比以往多些。笑娘微微一皱眉:“那些多出的商贩是从何处而来?”小厮连忙回话:“听闻是从漠北王的城门前回转的,漠北王霍山的辖地,三日前就关闭了城门,说是郡城附近有时疫爆发,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全,除了拿着特殊令牌的油粮商贾可以进城送货外,其他的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商贩们不能入城,便来了我们的郡县内摆摊。”笑娘心内冷笑,霍山真是过日子的好手,大批的难民还没有涌入,他便早早寻了关闭城门的借口。毕竟城门并不是难民来时才关,谁也挑拣不出错处。躲避战乱的难民便要大量涌入崇正郡王霍随风的辖地。到时候,霍随风再下令关闭城池,可就要背负上置百姓生死不顾的骂名了。可若是任凭难民涌入,郡县就这么多大,粮食甚至用水都要成问题,更别提地方的治安太平了。笑娘微微叹了一口气,决定将这些事情一并写给霍随风,让他作主意便是了。可是这难民的涌来,却比想象还快。不过这第一批到的,却是在京城里跟褚慎一家交好的官宦家眷。卓将军一家便是第一批到达漠北的人家。卓将军自从宫变失宠后,便一直半赋闲在家,平日里做的也是些整理文书的闲差。他天生是个机灵的,当初南夷开始兴兵造反时,别人都觉得乌合之众,难以对大秦造成撼动。可是卓将军却突然想起了霍随风曾经上书万岁,请万岁在南下的运河设关卡,还有拦截水流的水坝,以免将来南方生变,借水路直捣京城。只是崇正郡王当时的提议,被萧家为首的群臣极力否决,只说这把工程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多此一举,以后便无人再提。而现在南方真的有乱,而且已经登船准备北上。卓将军闲来无事,反复琢磨,越想越后脊梁打冷颤。他是上过战场的,自然知道胜败乃是一夕之间。如今朝中先帝驾崩,正是大乱的时候,朝中更无如褚慎、霍随风一般像样的人才。真打到城门口,谁能抵挡?于是卓将军思前想后,在京城里一干贵人们还醉生梦死,无忧无虑之际,收拾了自己的金银细软,变卖了部分田地,然后借口要去参加褚慎女儿的婚礼,带了一家老小先出了京城。只是女儿卓红珊的夫君家不愿走。卓将军也不好说得太露,只骗了女儿回来,让她丢下孩子,先跟他出去散散心。就这么的,卓家行了一半路程时,便传来了京城沦陷的消息。大家听得直冒冷汗之余,都佩服起卓将军的先见之明。所以,卓将军一家算是全须全尾地来到漠北,投靠崇正郡王来了。卓将军当初乃是褚慎曾经的上司,引荐入京的贵人,没少照拂褚家,无论是卓夫人还是卓红珊都跟胡氏和笑娘交情甚好。最难能可贵的是,当初胡氏出身的丑闻传出来时,满京城的贵妇都跟胡氏划清了界限,可只有卓家的女眷依旧如故,卓夫人隔三差五带着女儿来探访胡氏。这里面自然也是有卓将军的远见卓识。在他看来,夫人出身高低没有什么鸟用,关键是要看这做丈夫的有没有大出息。卓将军觉得褚慎也好,还有他那个未来女婿也罢,都是富将。最主要的是,他卓家失了圣眷以后,也只有褚家没有落井下石。现在,自然不能因为些后宅的事情,便跟褚家断了交情。所以无论外面怎么传,卓褚两家一直甚好。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这兵荒马乱之际,他们卓家有了容身之地。胡氏听闻卓家前来投奔,连忙带着笑娘到府门外迎接。卓夫人以前虽然也出过远门,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狼狈,后面大批从京城里逃难的人涌上来时,过江抢船时,简直是堪比土匪杀人越货一般凶残。卓家虽然抢了先机,却丢了一船的衣物细软。卓家的几位女眷到了最后,竟然连干净的可换洗的内衣都没有了。如今可算是到了安生的地方,卓夫人也是欲语泪先流,抱着胡氏忍不住大哭了一场。卓将军虽然也是一路狼狈,胡子都许久没有修剪,乱蓬蓬一片。可比他的夫人要镇定些,只笑着指着一辆马车对胡氏道:“请夫人看看,我给夫人带来的谁?”胡氏和笑娘定睛一看,被婆子从马车上抱下来的可不就是自家的晟哥和小妹歆儿吗!原来卓将军办事周详,他既然存了投奔褚慎的心思,岂会不管对方的家眷,只自己投奔?只是他走的时候,实在不好声张缘由,不然光是扰乱军心的罪行,就够他事后全家问斩的了。可是他却偷偷找寻了褚家的管事,跟他略略说了些当初小郡王呈递的折子,让他留心些。褚家的管事都是跟褚慎在军中甚久下来的老人儿精,听卓将军一听,心里也留了心眼子,便安排着仆人将小少爷和小小姐都送到了京城外的别院里住几日。所以当初京城生变时,两位哥儿姐儿压根没去挤城门,只在忠心老仆和管事的陪伴下,一路顺着小路就追撵上卓家的车队了。可这会儿,那管事一下马车就自抽起嘴巴,跟胡夫人哭诉道:“夫人,我实在是劝不住二小姐,她不肯听劝,非要留在京城里参加个什么诗社的游春。结果京城大乱的时候,我再派人去寻单姑爷家,也找寻不到二小姐一家子,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有没有脱险。”胡氏听闻乔伊一家子并没有跟来,心里不由得一急,少不得埋怨管事做事不周详。可是卓红珊却在一旁红着眼圈道:“也怨不得二小姐,像我们这等子出嫁了的人,哪有那么多自由?当初若不是父亲将我骗回家,只怕我也要跟着夫家逃难,只是可怜了我的孩儿,也不知有没有人照拂……”笑娘知道卓红珊跟夫家关系不睦,此次没能带出自己的孩子一起逃难,自然是一路内心煎熬,少不得宽慰了她几句,只说找人去打探她夫家的消息,看看能不能早日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