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轩的笔尖一顿,在宣纸上落下一滩墨痕,有些无措地低声道:“莫要再说了……总归是我的不对,以后也自会给你容身之地……只是以后妄议褚小姐的话,万不可再提!”璧环闻言自是开怀一笑,又将身子挨了盛轩,娇声道:“璧环信得过公子并非负心之人……”盛轩微微咬了牙,眉间锁得紧紧的。璧环所言,其实是一桩隐秘。在去年中秋时,刘氏带着妹妹妍雪去了娘家过节,顺便住上几日。而盛轩因为要读书,自是留在家里。那日因为正值佳节,丫鬟璧环便拿了一壶温酒。他也是一时贪杯,竟然喝了不少,后来酒劲上来,也不知怎么的,竟是浑身燥热,愈加控制不住,最后竟糊里糊涂地与那璧环在了一处……他以前从未跟女子相处,加上璧环主动,自然愈加把持不住。待得第二日酒醒时,已经木已成舟,悔也晚矣。璧环跪在床榻上苦苦哀求他莫要告知刘夫人,不然夫人定然说她狐媚,引诱了公子,将她哄撵出去。到时候她身无长物,岂不是要流落街头,任人欺辱?璧环更直言,绝无敢有越位之心,以后自然也是尽心服侍着公子和未来的夫人。而盛轩觉得璧环失身,乃是自己酒后无德,若是就此哄撵了她出去,他岂不是跟畜生无异?一时在璧环的眼泪下,盛轩懊恼自责,更害怕笑娘知道了。于是就这么的,二人谁也不提,自隐瞒下来。可是二人到底是有了首尾,自此以后璧环便是拿自己当了公子的人,贴身服侍时,也无避忌。盛轩有错在先,又不好申斥璧环,时间久了,倒也慢慢变得自然。如今璧环再提,盛轩自然是困窘。不过他觉得笑娘必定不会像璧环所言的那般,虽然他不爱璧环,但总要对她负起责任,不然一个失身的姑娘,以后还如何嫁人?而笑娘那边,也听了寒烟的禀报:“大姑娘,您是没看到,打扇子居然挨得那么近,也不怕将她家的公子挤出痱子!依着我看,那璧环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笑娘不动声色地听着,只让寒烟注意口德,莫要乱说话,叫人听了挑理。她如今并没有嫁给盛轩,自然管教不得盛家的下人。再则,就算嫁了,若是那璧环得了刘夫人的宠,被抬举为通房,她作为儿媳妇也反对不得。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就是到官府衙门评理,她也不过落下善妒的名头。除非像韶华公主那般,依仗着婆家的皇家,将敢勾引夫君的丫头直接打死,杀鸡儆猴。不然的话,做丈夫的只要银包够厚,肾功能不衰竭,想娶多少都是合理合法。不过在第二日游园子的时候,笑娘看着在盛轩身后亦步亦趋的璧环,倒是不动声色地问了问:“你我日后成婚,我想将身边的丫鬟多带些,如此一来,你房里的倒不用多留,璧环能干,便留给刘夫人用着吧。”结果这话还没落地,那璧环就急切地冲着盛轩喊道:“公子……”盛轩为难地看着笑娘道:“多留个丫鬟,应该也无妨,这事……以后再议吧。”笑娘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只这么一试探,她便知这个璧环跟盛轩一定是有些什么。谁主动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盛轩自觉对璧环有责任,是不会让她离开的。君子有德,固然值得赞叹。可是这份道德操守用来对待其他女人时,做妻子的往往希望自己的丈夫不如做个小人。笑娘因为盛轩的来到,而温暖雀跃的心一时如被泼了凉水一般,冰冷得燃不起炭火。至此以后,笑娘没有再说话,走到小径的分叉路时,冲着盛轩福礼后,便径直走了。盛轩一时不知该如何挽留笑娘,只急得在原地,看着笑娘头也不回的背影张嘴又闭合上。待他转身时,璧环的眼泪成对成双地流下来:“都是我不好,惹了大姑娘生气。若是姑娘看我不顺眼,待公子成亲后,我自求去吧……到时候寻了处清净的地方,自投河去投胎,只求来世与公子有缘,再在公子身边当牛做马,再续前缘……”盛轩一听璧环要寻死,只急急道:“褚小姐并未说要赶你走,你何必寻死觅活?”璧环闻言,用巾帕擦拭眼泪,轻声道:“公子也莫担心大姑娘生您的气。我听小姐说过,莫家的大小姐是最懂礼的,为人又谦和,如今她苦等了您三年,已经十九了,若是想要许配给别的人家也是难了……左右是闹一闹脾气,您得空劝劝也就好了。”盛轩没有接话,只是略带惆怅落寞地离开了园子,而璧环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单说笑娘,从花园回来后,就久久未曾言语。惹得来找她的洪萍心里纳闷,径直问:“是谁招惹你了,怎么不高兴了?”笑娘微微叹了口气,决定采访一下本土姑娘,便问:“若是你发现你的夫婿一早有了通房,该是如何处置?洪萍眨了眨眼问:“婚前还是婚后?”“若是婚前该是如何?而婚后又该怎样?”洪萍毫不犹豫地回道:“婚前不嫁,婚后让他自己裁定,总归是只能留一个!姑奶奶我可不耐去管教一院子的大小老婆!”笑娘钦佩抱了抱拳,同时觉得自己采访错人了,你能指望一个连环女杀手俱有女戒妇德吗?洪萍是个例,根本不具备参考性。可是洪萍有一样说得对,她还没有嫁,何必委屈自己?第58章是夜,笑娘要寒烟烧了个炭盆子。现下天气渐热,姑娘却要炭盆子?寒烟知道笑娘这一天都心情不好,是以也没敢多问,只从厨下捡了炭,撩热后了垫着棉垫子端到了廊下。笑娘打开抽屉,取了她三年来与盛轩往来的一摞摞厚厚的书信,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说一点也不心痛那是假的。只是她皮囊里的灵魂经历过太多,更是受了一次情伤,再付出时,总会有所保留。现实里的那段婚姻教会了她及时止损,既然如此,她也要改掉在情感上的惰性,痛下决心才好……想到这,她来到廊下,把手里的信慢慢放入了炭盆里,任着它们慢慢燎着,随着清风掀起激荡的火星,若点点流萤萦绕盘旋……突然她的身子被人往后一扯,不由自主地栽倒在了身后之人的怀里,她转头一看,却是随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皱眉抽出笑娘捏在手里的绢帕,替她擦了擦脸道:“大半夜,做什么阵法,火星子都要舔到脸上了!”笑娘抽手将帕子夺了回来,冲着他道:“又私闯我的院子,下回再这样,我可要禀明父亲,让他好好教你规矩……”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随风弯下腰,从炭盆的旁边捡起未及烧干净的信笺。他与盛轩同窗,自然认得学兄的笔迹,皱眉看了看,又看看炭盆里烧得大半的,突然眼睛瞪圆,转身就要朝外走。笑娘看随风小爷的面色不对,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道:“你要干什么去?”随风的脸绷得紧紧的,先是不说,看笑娘也动怒瞪起了眼才道:“揍他去!”笑娘简直哭笑不得,只能低声道:“大半夜的归家,不好好睡觉,抽了什么风要去揍人?”可是随风却振振有词道:“他定然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惹你伤心才烧信,我懒得听缘由,揍他便是!”吴笑笑在现代时是独生子女,今世也无哥哥,可是这一刻,她感觉有个武力值爆表的弟弟,比兄长都好用。如果她还是少女心,真希望自己在满是校痞的校园里,坐在台阶上舔着棒棒糖,幸福地看着弟弟为自己出头,打得满操场的屁滚尿流。可惜现在人大了,也要瞻前顾后,虽然她决心退婚,可也不能这么闹啊!毕竟她收无证据,更没有禀明父母,怎么可随意闹上门去?此时随风小爷怒气上头,任凭笑娘怎么拦也拦不住,最后笑娘干脆下绊子使出了擒拿手。但随风不再是那个被笑娘能随意撂倒的小毛头了。也不知使了什么招式,便将笑娘的手脚给挣脱开了,然后旋风一般地冲向了西园。说实在的,活了两辈子,吴笑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混乱的夜晚。盛轩睡得正酣时,突然听到当啷一声响,房门被踹开后,他连人带被,被一路拖拽下床,然后按住就是一顿好打。在盛轩榻边守夜的璧环都看傻了,又是阻拦不住猛虎下山的随风,只高声唤着刘夫人和仆人们过来帮忙。刘夫人也是傻了,可是几个人轮番上阵也扯不过随风。刘夫人只能跳着脚,叫人去找褚慎夫妇过来。很快西园的骚乱又传到了主园。当褚慎和胡氏被通禀的仆人叫醒,匆忙披挂了衣服急急赶来后院时,随风已经将手头的活计干得差不多了,只将盛轩打得是鼻青脸肿。笑娘躲在一边不停地揉着头穴,忏悔自己一时韩式偶像剧少女心作祟,没事烧信祭奠逝去的爱情干什么?竟然惹翻了一头毛驴!到底是他的学兄,笑娘估计随风这还是手下留情呢,不然依着盛轩的身子骨,可能要被这混世魔王活活打死。刘氏哭得震天动地不说,褚慎也是又惊又怒,指了指被打得起不来的盛轩,又指了指站得笔直的随风少爷,声音气得发抖地问:“这……这都是怎么回事,随风你何故打你的学兄?”随风出了恶气,倒是很冷静地样子,只指了指盛轩道:“爹,你且问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褚家的事情?”盛轩痛苦得张不开嘴,而刘氏已经哭得震天动地:“我家轩儿向来循规蹈矩,三年未曾与你家相见,何来的对不起?怎么刚刚到京城投奔你家,大半夜的就扯着人往死里打?可是欺负我家老爷过世得早,再也无人给我孤儿寡母撑腰?”说着,她的目光炯炯,只瞪向默默立在一旁的笑娘,呼喊道:“你说,你弟弟是得了什么失心疯,这么的来打人?”众人的目光一起望向了笑娘,笑娘沉默,心道:嗯……这还要从一盆炭火引发的血案说起……虽然她曾经是金牌经纪人,经历过无数次公关危机,可是随风这么的抽风,也要容她些思索的功夫,好好想想完全之策啊!也许是怕乱子不够大,前来看热闹的洪萍这时拢着头发慢悠悠道:“问褚家大姑娘作甚?你问问你的好儿子和那位趴在他身上哭的丫鬟干了什么好事不就结了?”洪萍也是个人精,想想白天里笑娘问的那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再看看随风的暴怒,加上那位哭得跟死了丈夫似的丫鬟,她洪大姑娘用脚趾头都能猜出个来龙去脉。于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当口,洪萍化为一盏明灯,为众人指明方向。于是众人目光自然又转向了盛轩和哭得梨花带泪的璧环。就在刘夫人义愤填胸,准备大骂洪萍血口喷人时,璧环居然伏地磕头,声音颤抖地说道:“褚小姐,请您大仁大量,原谅了我和公子的情不自禁吧……”盛轩这时也缓过气来,听到璧环这么说,胸口又是一阵气闷。可是他向来不善撒谎,如今被随风打上门来,也不打算抵赖。只求笑娘看到出了心里的恶气,原谅了他便是了。于是也是沉默不语,只懊悔地留下了眼泪。因为璧环的不打自招,刘家的道德制高点迅速塌陷。大半夜的,众人齐聚厅堂,来了个三堂会审。刘氏没有想到,自己一向规矩的儿子,竟然趁着中秋佳节之际,跟丫鬟暗通款曲,来了这么一出,一时气得是浑身颤抖。而胡氏也听得是瞠目结舌不知所措。至于褚慎,更是眉毛拧在了一起,待得听完了经过,他二话不说,走过去冲着跪在地上的盛轩又是狠狠地踹过去一脚。刘氏看见,尖叫着像护崽的母鸡一般冲了过去,冲着褚慎嚷道:“我儿也是一时不察,被狐媚构陷,你怎么可以这般打人?”褚慎瞪圆了眼睛,冲着他们mǔ_zǐ 二人“呸”了一声道:“我家的姑娘,重情重义,恪守婚书等了你儿子三年,等来的却是你儿子私德败坏,竟然在守孝期间与丫鬟私通!你们刘家好大的脸!新妇还没有过门,这通房侍妾倒是已经安排上了,真当我褚慎的女儿无人肯要了?”刘夫人自知理亏,可是她觉得这样的事情闹出来,褚家却该跟自己站在一处尽心将此事隐瞒了才是,于是只忍着气,赔了笑脸道:“褚老爷,轩儿这事儿的确是做错了,可这毕竟是关起门来自家的事情,你看,如今你和贵公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便要适可而止。毕竟你我的儿女年岁都不小了,此事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啊!这璧环也不用你家操心,我自远远打发了,不碍着他们小夫妻便是了……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褚慎心里也是清楚,如果笑娘现在是十五六岁,他连半句废话都懒得跟盛家说,自然是退婚了事。可是现如今,笑娘已经年十九,转念便冲着二十而去。而此番悔婚的理由,虽然说得充分,站得住脚,却难免被人私下议论说是笑娘善妒,将夫家孝期宣yín 的事情传扬出去,毁了未婚夫的前程。这样的姑娘,试问谁还敢要?一时间,褚慎的心里也是犯难,不由自主地望向了笑娘,想听听她的意思。这个混乱的夜晚,实在是损耗人的精神,不过笑娘却是在璧环方才的悲悲戚戚的叙述里,愈加坚定了心思。这种事情,经历过一次也就够了。她穿入此间来,也许有千万个理由,但绝不是为了再活活恶心自己一顿。是以,当褚慎的目光望向自己时,笑娘的心情倒是异常的平静,再也没有半分的不舍。她起身冲着褚慎施礼道:“女儿心眼窄,容不得半粒砂。既然盛公子与丫鬟璧环日久生情,难以自抑,女儿愿意成全他们二人……请爹爹替女儿做主,废除了与他盛家的婚书,至此以后,愿与盛家再无往来瓜葛!”盛轩一直低垂着头,只甘愿被褚家人打骂一顿。可是送璧环走却是万万使不得,毕竟错不在璧环,他岂能始乱终弃?少不得要慢慢说给笑娘听,请她容给璧环一席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