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接下来, 相邻的两桌并没有作太多的交流,随着连山先生的到来, 大厅骤然安静下来, 身穿月白大袖宽衫, 头裹帛巾的连山先生一副隐逸名士的做派, 长指抚琴,琴声悠扬传来。所有人都屏气静心, 沉入到先生演绎的情景中去。只有萧月河心不在焉, 几次转头去看褚家的大小姐,可是那个随风不知何时跟笑娘换了位置, 正好隔开了他的视线。每次他转头去看时,总是看到随风也恰好转头看自己, 四目相对,有些说不出的尴尬。这样一来, 一场雅乐完毕, 虽然萧月河与笑娘邻桌,竟然连侧脸都没有见到几次。世子爷的心中难免有些憋闷。不过此等交际场合,就算想说些贴心隐秘的也是不易,萧月河想到这,便转身跟他身旁的妹妹萧月柔嘀咕了几句。萧月柔有些不情愿,可她向来是听兄长的,趁着先生调琴饮茶, 等候下一曲的功夫, 她便同笑娘道:“褚小姐许久未曾来我府上作客, 我与母亲都甚是想念,不会明日可否得空,来我府上一叙……”还没等笑娘回绝,一旁的随风又开口道:“真是不巧,明日府上有客,恐怕是去不成了……”这次萧月河可是不能忍这个不知在哪里学得礼仪的小混蛋贡生了,只吊着眉梢道:“诸位姐姐皆比你年长,缘何有你代为替答的道理?”随风哼了一声,冷冷回道:“盖因临出府时,父亲多有交代,姐姐近日身子疲累本不该出门的,不过是为了让她散散心,才出来略坐坐。可是与人闲聊的精力,委实是没有的,少不得我这个年幼的弟弟替家姐分担一二。世子爷还请担待着些,若是还有什么要问家姐的,我自一一作答。”弟弟疼爱家姐,这道理走遍天下都不怕。萧月河一时挑拣不出毛病,自然不好再斥责下去。笑娘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好好的一场音乐会,就这么的被人搅和了雅兴,可惜了交了五十两的茶水封包,只听了一曲,就得走人了。既然随风说她身子娇弱,不晕一晕似乎不应景。所以不一会,笑娘便用绢帕按住了额头,只说方才下马车时,出了些汗,被冷风吹入了毛孔,有些不舒服。于是在两位婢女的搀扶下,褚家的二位姑娘连同那位少爷,便早早地撤场了。萧月河看在那变得空落落的桌子,只喝了几口的茶盏上还有残红唇印,心里一时也空落落的。他决定回去还要跟母亲提,总是要衬了自己的心意,娶了笑娘入府才好。乔伊没有过足瘾头,方才下马车时,原本是跟几个要好的小姐约定,听完雅乐便要一起投箸入瓶,游戏一番的。谁知家姐头晕,闹得白出来一场。一时上马车时,她便抱怨道:“随风都是在瞎说什么?你什么时候身子骨娇弱了?前些日子跟萍姐姐俩个人还练着沙包袋子,怎么今日被风一吹就倒了?”笑娘上了马车后,头就不痛了,只靠在马车的软垫上正色道:“以后离郡主府上远些,说话也且注意着。”乔伊如今渐大了,自然也能看出些眉目,于是便挨着小娘道:“那世子爷平日里可是谁都瞧不上的样子,不知为何每次宴席上却总是找姐姐说话,前些日子,在我们家巷子口也老能看见他……世子爷该不是看上你了吧?”笑娘难得冲乔伊瞪眼道:“胡说些什么?我是说了人家的,世子爷看上我作甚?”乔伊却噗嗤一笑:“人生得美,自然有人爱,现在人家都说郡主急着给世子爷说亲,若是他真看中了你,你该如何?倒不如让爹爹谢绝了盛家,嫁入郡主府呢!三年啊,谁也说不准怎样。”说到这,她抿抿嘴,决定说出自己前些日子与来府上作客的手帕交那里听到的八卦传闻。“你可知原来礼部左侍郎孟家的那位千金,她当初跟你一样,也是临过门时夫家宋通判家出了白丧,死了婆婆。结果守孝三年期满,孟侍郎因为受了当年朋党案牵连,被左迁到了泾县做县令。而那孟小姐说定的夫家怕受了牵连,竟然退了婚书,两家亲事作罢。可怜孟小姐,原本应该十六出嫁,生生拖延到了十九,又因为父亲贬官,一时也说不到合适的,好好的官小姐总不能嫁给了农夫小吏吧?如今她已经有二十三了,眼看着是嫁不到少年郎君了。有些三十岁要续弦的合适公子,人家娶的也都十六七岁的未婚小姐。她便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前些日子有人从泾县回来,听说她家里给她说了个四十岁的鳏夫,一过门,就要给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儿子当嫡母……”笑娘知道乔伊不是胡说。孟小姐当初在京城里也是出名端雅的美人,可惜遇到了却是个不守信的人家。被生生拖了三年,度过了古代适龄婚配的年龄后,又因为父亲的缘故,在婚恋市场迅速贬值,最后被家人清仓大甩卖。而那个背信弃义,毁约的宋家公子却迅速另聘他家,如今儿女都生了一双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母亲胡氏才甚是担忧。毕竟在古代里,女儿家的黄金期太短,一旦过期,便有烂在家里的危险。若是门楣好些的,那也还好说,总是能找个接盘的。可若自己眼光再高些,一直拖延下去,就只能让家里积攒盖庵的银子了,待得父母不在,就自出去绞了头发长伴青灯,免得子侄们增添麻烦。就在乔伊说得火热时,车帘子却被随风撩起,他在马背上冷声道:“有什么担忧的?若是盛学兄不义,我来养笑娘,总不会叫她饿着……倒是你,快些说亲,不然一遭嫁不出去,将来还得寻地盖庵子,甚是麻烦!”这话说得,少不得二人又是吵了一道。不过笑娘倒是记得,随风小孩可没少说养她的话。赤子之心,虽是天真亦是可贵。是以少不得再散发些长姐的光和热,回家时亲自去他的书房给他切甜瓜水果。而随风则有意无意地展示了自己胳膊新添的伤疤,略讲了讲漠北遭遇的险情,让笑娘心疼一下,再替他摩挲胳膊,按摩按摩。看着他赖在软塌上,借口读书乏累,让自己按摩捶背的样子,倒是跟小时无异。可见这小子人前的成熟稳重,大多是装出来的。至于申阳郡主那,最后到底时抵不过儿子软磨硬泡,委托了个中人,来试探褚家的口风。说是郡主自己很是喜欢笑娘这孩子,总是惋惜着不能结为亲家。若是盛家那边生变,岂不是耽误了孩子?若是褚家有意,她愿意明媒正娶,将笑娘迎入郡主府里做儿子的正头夫人。褚慎听闻笑娘说起她和洪萍暗巷遇险的事情后,便跟随风一般,将世子爷看成了蓝颜祸水,惹祸的根子。更何况世子府的通房接二连三的滑胎,便知郡主并无管束儿子的私德,任着他年少放纵。褚慎自己没有纳妾的嗜好,也看不惯沉迷女色之人。自然不会招揽这样的女婿。而且他虽然受了郡主府的提拔。可是太子也曾与他暗示,既然入了禁军,要与兵部一党分开些界限才好。是以就算笑娘没有接亲,他也不想高攀郡主府。所以中人来代为传话,他也将意思表明。他褚慎并非无信之人。盛轩为人恭直,盛家又是遭逢家变,他怎可背信弃义?除非盛家前来悔婚,不然,他家绝无退亲的意思。这话传过去后,郡主也是大大松了口气,只跟萧月河表示,不是她这个当娘的不想着他,实在是人家不愿意。我们郡主府再怎么有权势,也不能干强娶的事情,更不能强娶万岁爷身边近侍的女儿,不然他都不用写周折,一状告到万岁的面前,萧家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萧月河不服气,最后到底是在一次游山时,堵了笑娘直要与她说话。笑娘心知,对这类人,发好人牌是不管用的,便要彻底说破,叫他断了念想才好,是以,她就在山路一侧停留片刻,与他说透。萧月河直言自己对她的思慕,并保证若是她答应了婚事,定然遣散屋里的通房,干干净净地娶她。笑娘不动声色地听完青年略有些激动的话,然后道:“你我不过见了数面,有一次还是在勾栏院中……我与盛家儿郎青梅竹马,自有世子爷比不了的情谊。而且盛郎待我赤诚,亦无世子爷那般的红颜知己。您家世贵重,天然承袭,不必苦读诗书,自然也少了些进取向上之心,实非我笑娘能倾慕之人……还请世子爷以后谨言慎行,不要再与我牵扯。你这么贸然来跟我提亲,真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谓。”说完后,她便不再看萧月河气得铁青的脸,带着身边寒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山道。萧月河听懂了那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嘲讽他是个纨绔子弟,不求上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自小顺风顺水,何曾被女子这般当面直言羞辱过?一时间,只气得眼眶欲裂,青筋蹦起老高。褚笑娘!我定要叫你悔不当初!一个字一个字地吞回今日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