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还是让定国公失望了。高峻平生重情重义。而她却要一一毁去。在兵权移交萧靖之后,高洛川便已经回府了。而苏明远则是继续留在驻扎的营地里。听说高峻从宫中回来,高家的兄妹两人各怀心思,可都跑到了门口去迎接。高峻本来就心情不悦,见到这两个不省心的,更是一肚子气!父亲,你见到公主了吗?我看秦王他们都是无用之人,还不如纯儿呢!高洛川抢先说道。在军营中九死一生确实是磨砺了性子,可一提到高纯,便又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狂热。滚开!高峻不耐烦地吼了一声,他一脚提向了高洛川,骂道,去照顾你弟弟!什么弟弟?我没有弟弟!高洛川避开了高峻的袭击,冷笑了一声,一脸漠然。给我滚!高峻听了他这话更是面色发黑。恶狠狠地瞪了高洛川一眼,他转向沉声不语的高洛神,揉了揉眉心道,你跟我到书房里来!高洛神正有此意。就算高洛川已经改过自新,但她仍旧不愿意信任高洛川,两人的关系只是熟悉的陌生人罢了。宫中,高峻一离开,高纯便慢悠悠地前往天子寝殿。天演帝的面色比前几日好上一些,可仍旧没有下床行动的能力。惨白的面上一脸阴郁,瞪着高纯时,一副凶狠毒辣的神情,就像是在看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父皇。高纯面上噙着一抹淡笑。你、你天演帝气得浑身发抖,他大骂道,纯熙是你的兄弟!你为何这般残忍冷血?高纯轻笑了一声应道:可是太子不也是您亲儿子么?不也是他们亲兄弟么?当初为何你们可以下手?孩儿不是向父皇学习吗?天演帝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他后悔了!他就该让这个女儿一直养在高家!他的愧疚,他的弥补,最后换来了什么呢?父皇,孩儿难道不是您的血脉吗?皇位落在殷纯熙他们手中,与落在孩儿手中有什么区别?高纯走近天演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神情略有些复杂,她缓和了语气,继续道,是秦王他们逼宫要父皇您的命!孩儿虽然替换了宫中的近侍,那不过是为了您着想。若是身边人都可以亲近,父皇您为何会中毒?现在觊觎着皇位的人总不少,落在孩儿手中,总比江山改姓好,不是么?天演帝瞪大了眼睛,身体不能自主让他犹为暴躁。理智被怒火侵蚀,听了高纯的话,他似是缓和了一些,他道:你以为你能驾驭群臣么?高纯眉头一拧,面上泛过了一丝杀气,她的眸光炯亮,她大声道:不听话的臣子留着做什么?如今朝堂上大部分是士族子弟,他们不知忧患,只懂享乐,仕进之道被废物把持着,送进来的贤良只是亲信。所有的远州士子,都只把郡守当父母恩师,为他们守三年丧,不知天下有君!这难道是父皇您愿意见到的么?不是您一直想要改变的现状么?天演帝一怔,竟然被高纯的三言两语挑起了过往的雄心壮志。豪强占有田地,农户依附他们而生。他不是一直在限制世族豪强的权力么?可是几个皇子没有人能继承他的意志。神情由黯然颓唐渐渐变得激愤,天演帝抬头看着高纯,问道:你需要朕做什么?高纯一拱手,敬声道:孩儿要名正言顺。次日,天演帝急召梁王、定国公、齐国公以及尚书台诸重臣入宫议事,直到黄昏时刻,才见他们从宫中离开。脚步匆匆,神情各异。青天苍茫,残阳如血。京中风云诡谲,人人各怀心思,或彻夜难安。又一日。高纯以天演帝的名义召诸位朝臣上朝议事,这一回,无人再找借口推脱。到了大殿中,看着左右神情冷肃的郎卫,他们心思慌乱,生怕再度发生血溅三尺的场景。正上方的金色龙椅左侧,摆着一张稍微小一些的椅子,那曾是为太子监国准备的座椅,可现在没有太子在上面坐着的,只有一身宫装的凤城公主慵懒地坐在上方,摩挲着椅子的把手,锐利的双眸扫向群臣。大多数的臣子还记得宫变那日,这位公主冷锐强势的模样。底下窃窃私语不断,高纯显然很有耐心,她一言不发,等到殿中一片寂静,她才挑了挑下巴,示意近侍上前一步,诵读天演帝的诏旨。凤城公主殷纯然,聪明大度,卓然独立平定二王之乱,有功于社稷,故进位为镇国公主。以公主监国,总揽百揆圣旨宣读完毕,殿中鸦雀无声。似是过了一刻钟那么长久,一位固守礼数的老臣子一拱手,向前一步道:尚有皇子诸王在,以公主监国,不合礼数!臣请面见圣上!高纯还没有发话,那宣旨的近侍就扯了扯嘴角,尖声叫道:董太师,您这是要抗旨不遵么?那董太师面色一凝,长跪在地,双手朝着龙椅作揖,他朗声道:非老臣抗旨,此事匪夷所思。我朝未有公主监国之礼,曩日以女子为侯,已经是惹人耻笑!这话一出,高纯的面色骤然沉了下来。高峻也掀了掀眼皮子,他向前一步,气势十足道:臣高峻领旨!他的嗓门极大,一下子便压过了群臣的抱怨。而老臣中原先还在观望的苏明远和萧毅等人,也跟着站着出来,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臣代表宗室,谨遵圣意!在董太师将目光投到梁王身上的时候,他也捋了捋胡须,轻呵一声,朗声应诺。高纯一勾唇,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诸位臣子,清泠而有威势的声音响了起来。父皇如今在深宫休养,本宫代替父皇打理朝政,诸位大臣若有不服,大可直接离去。顿了顿,她又道,父皇还有一道旨意。半月之前,罪人殷纯熙、殷纯阳结合禁军叛逆作乱,故而重整南北军。南军照旧,北军取消中垒营,增设屯骑、步兵、越骑、虎贲、射声五营,由中护军和领军将军来全权负责,保卫京师治安。北军直属中尉,本是萧家的势力,一时间,不少人打量着萧毅。萧毅不知天子有如此打算,他的面色微微发沉,抬头直视着高纯,冷声问道:不知这中护军和领军将军由何人担任?高纯掩饰住眸中的讥讽,她微微一笑道:镇国公以为谁更为合适呢?第88章 088臣以为高公子和寿王是合适的人选。萧毅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般话,坦荡的眼神仿佛真为了天子着想。还没等高纯说话,高峻便硬梆梆地应道:臣子年幼愚钝,冥顽不宁,不堪大任。底下的臣子也开始讨论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高纯听着底下喧杂的动静,眉头忽地皱了起来,她拔高了声音道:难道镇国公忘记了二王之乱了么?就因为他们手中把持着禁军,所以才有此动荡。苏缮眼珠子转了转,他拱手道:老臣以为,高家公子与萧世子年轻有为,正好合适。这几个老臣,口中都打着机锋。高纯的面上神情不显,她只是淡淡地说道:此事本宫还需与父皇商议,诸位还有事要说?请公主还政天子!且早日立储!一道朗朗的声音传出,颇为刺耳。高纯的面色骤然阴冷下去。看来这老太师始终不死心,底下还有不少人附和。高纯冷笑了一声道:老太师是老眼昏花,头晕耳鸣了?听不懂圣旨?既然如此,那便早日告老还乡吧!看着老太师一副还想死鉴的模样,高纯又道,您死了留下忠贞的英名,但是要为子孙后代想想啊。这话一出,不少臣子脸色大变。天演帝时期,他们都没有遭罪过这般对待!一些脾气硬的,直接冷哼一声,猛地一甩袖,摆明了要与高纯对着干。在他们的眼中,女子当政可不成体统!既然无大事,那便退朝吧,望诸位本分安分。高纯的眼睫颤了颤,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毫不掩饰。没等臣子离开,她自己则是慢悠悠地起身,往内殿去了。一个公主监国,真是笑话!一退朝,这事情便火速传遍了都城。士人屋中已经是士子和一些贵妇人的往来之地,其中更是热议纷纷。妖孽乱世!牝鸡司晨!这是国之将亡的预兆!一位年轻的太学生满脸愤慨,一巴掌拍在了木桌上,顿时吸引了一行人的注意力。他见自己处于中心,又继续慷慨激昂的演说,这女人有什么本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公主当政,日后是不是要成为女帝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说的唾沫横飞,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等到抬头一看,发现周边都是不怀好意的眼神。你、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那太学生咽了口唾沫,有些畏惧。年轻人折扇一挥,轻蔑一笑道:你知道这里是何处么?是士、士人屋。那你又知道杜先生最近说的书么?年轻人又问。那太学生顿时卡壳了,他平日里埋头苦读,很少出门。他这回来到士人屋,那也是听同窗说的,这里读书人多,想必一番话语能够引起大家的共鸣。裴公子,他一看就是生面孔!底下一阵唏嘘声。裴少卿一听,眉毛顿时倒竖起来,他将最新出的话本一股脑扔在了这大放厥词的太学生身上,厉声喝道:睁大眼睛看看《镇国公主传》!治理汉中郡灾患!平定山贼作乱!又将逼宫的反贼处决!我们的公主是你这种人能够抹黑的?若是你上阵,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公主智通鬼神!岂是你能够想象的?我劝你早早离去,省得让祖宗蒙羞!这一番话犹为刻薄,顿时将那太学生说得面红耳赤。那人转动着脖子,寻找能够支持自己的人,可是看到哪里,都是一阵哄笑和鄙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些人都着魔了吗!大哥,你跟这种榆木疙瘩说什么?一道轻笑声传出,裴卿云慢悠悠地走出。那太学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先是惊艳,继而羞窘,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观点大错特错。可是不少同窗都这么认为的啊?在各种嘲讽的视线中,那太学生狼狈地离开。模糊间,只听到谁不知道士人屋最崇拜的就是凤城公主我看他是傻了吧看人家杜家,天下儒林的代表,都支持凤城公主呢一类的话语。咱们凤城公主可是佛陀转世,天生之风云人物!我之前去寺里礼佛,不少法师这般说。一个佛教信徒开了口,顿时引起了一阵热切的讨论。原先不喜欢佛道的,也兴致昂扬地凑过去听一耳朵。汉中郡有个石匠,他一直没有见过凤城公主,可是有一日,他替一寺庙塑佛像时,竟然是凤城公主的面容!人人称异,纷纷前去朝拜!我便是汉中郡来的士子,当初寿王揽了所有功劳,其实都是公主和高二小姐在走动,真心替黎民着想!我看等一个昏庸无能的,还不如公主殿下声音越来越小,可是士子间对视一笑,显然是了然于胸。京中太学生最喜谈论政事,而这种读书人满脑子礼义廉耻忠孝观,最是容易被煽动。曾经发生过三千太学生上书的事情。这一回,不少人以为,这群士子会有动作,哪想到,一切犹为平静,仿佛他们不在意这等事情。太学生没动静?男子浑厚的嗓音从屏风后传来。跪在地上的人瑟瑟发抖,埋首在地,他应道:裴家的人替公主说话还有让天下士林敬佩的杜家。呵。男人冷哼了一声,又缓缓道,一切照旧,我看她如何应付!含元殿中,高纯的眉头始终紧锁着。桌上的折子堆了一大堆,自从那日退朝后,底下的奏折都一股脑儿涌到了宫中,仿佛底下的官僚没有任何的断事能力。高纯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指着桌上的一叠,皱眉道:都送回去,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故意送进宫中么?若是没能力直接退了。天演帝虽然松口让她监国,可是在政事上不肯提供任何帮助,那讥讽的神情似是要看她的笑话。公主,二小姐来了。霜华也跟着高纯入了宫,只是称呼上仍旧是沿袭往日里的旧称。高纯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些许,她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快请她进来。公主府与国公府是一墙之隔,但是皇宫和国公府之间,却像是一条天堑,不知如何跨越。高纯寻思着找个名目,让洛神留宿宫中。高洛神面色冷凝,脚步带风,殿外的人哪里敢拦住她?高纯听到了脚步声便抬眸,一笑道:你来了?面上的惊喜还没有敛住,就听高洛神提起城中的事情,心头的那一分轻快,霎时间散尽。只是高纯的理智向来能够压制住情感,她瞧着高洛神认真的神情,心脏又重新被温柔裹挟,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她道:先过来歇息歇息吧。说着还捏着一方帕子,替她擦拭额间细密的汗水。长安城中士子们都在谈论,不少太学生被人鼓动,想在士人屋以及兰亭阁、风月楼等热闹繁华处生事。太常寺那边没有动静,应是知晓此事的。高洛神握住了高纯的手,声音有些急促。常家在太常寺有些许的势力,在二王动荡时被拔除,但是现在看来,并不算彻底。太常乃九卿之首,掌宗庙礼仪以及文学诸事。显然,是打算对太学生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纯抚着高洛神的后背,不疾不徐道:像这般不作为的可不止是太常寺里的人,自我成为镇国公主后,很多人递上折子,推脱养病。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赶着往宫里送,摆明了是想看笑话。萧家呢?高洛神眉头一蹙,开口问道。他便是推托有病的。高纯冷笑了一声,在朝堂上,看似附和自己,等到退朝后,却又行各种手段。这萧家可是等着她去恳求呢。怎么办?高洛神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其实她已经想了很久。作为一个现代人,她从史书上了解的东西可不少。然而过往的案例,却不能简单地摆上来。本朝的官制稍显混乱,这一开始便提出三省六部,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改革!高纯眸光一冷,她斟酌了片刻,又问道,我若让你长久宫中,你可愿意?当初高洛神离开京城去洛神山庄,并在言语中流露出对外界的向往。她其实不敢肯定,洛神是否愿意与她一道长住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