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门庭若市,车马如龙,现在却是门庭冷落,只有几个颇为自矜的贵族子弟,或是打着兰亭阁主意的人前去。高洛神见到了憔悴的赵兰溪还有些恍惚,当日她也是乔装打扮,在这里遇到高纯的。高侯爷。小姐两个字在赵兰溪的唇边一转,变成了侯爷两个字。京中还有谁不知道高洛神现在已经是天子钦封的侯爵?赵老板。高洛神微微一笑,望着赵兰溪的视线如同过往一般。自从当初高纯提点,说兰亭阁是常山王的势力,她自己便与兰亭阁断了往来,至于生意上的事情,都交给了山庄那边。赵兰溪一开始还是在山庄购买货物,最后渐渐地,也冷淡疏远了。二位是在大堂还是包厢?赵兰溪毕恭毕敬地问道。高洛神沉吟了片刻,一拍手道:包厢吧,我有事想与赵老板谈。顿了顿,她又道,兰亭阁有什么新菜品,都上吧。赵兰溪点了点头,朝着高洛神拱手,应道:在下马上去准备。还是有几个眼熟面孔的。高纯的视线在大堂中打量了一圈,最后收了回来,用扇子遮掩面容,轻轻地开口道。堂中有些,雅阁里应该也有几位纨绔。这些贵族子弟一掷千金,有些时候不屑与寻常人去挤。高洛神点了点头,她握住了高纯的手,漫不经心地应道:韦家的少爷在大堂中。韦家乃是韦贵妃的母家,原本是个二流的家族,但是因为韦贵妃的得宠,韦家的人也纷纷得势。现在韦家当家的人韦钊,是韦贵妃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封忠义侯,任卫尉一职。韦家的弟子,也有不少当郎官的。这卫尉是九卿之一,掌禁军中卫军,负责宫门、宫中的巡守,掌握着禁武军不少的权势。若高纯想要走向那一步,自然清除韦家的人。听说韦家的小少爷极为嚣张,若是他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行动来,倒不用萧家的人暗中行事了。高纯轻呵了一声,锐利的目光落在那醉醺醺的纨绔弟子身上,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两人凑一起耳语了几句,便迈着步子走向吱呀吱呀作响的红木楼梯。先不说两人的身份,光是看在洛神山庄的面子上,赵兰溪对她们都极为恭敬。兰亭阁的客人,大多是朝中的官员以及其子弟,因常山王一事,地位一落千丈,现在想要力挽狂澜,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洛神山庄的身上。抛去了背后的权势,兰亭阁只是一家酒楼罢了,而最大的目的,便是盈利。赵老板,请坐吧。高洛神淡淡地开口道。赵兰溪有些惶恐地瞥了一旁的高纯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异议,才在高洛神的对面坐下。想来赵老板也猜到了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吧?高洛神微微一笑,眯着眼道。赵兰溪笑容苦涩,他点了点头。不知赵老板还记得碧玉姑娘么?高洛神又问道。赵兰溪眸中光芒一闪,陷入了沉默。当初因为姓秦的那小子,碧玉离开了兰亭阁,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他以为碧玉是与秦家那小子双宿双飞去了,极其偶然的情况下,他听人说碧玉和姓秦的小子都在士人屋中出现过。您有什么要求便直说吧。赵兰溪轻叹了一口气。高洛神端起了桌上的茶盏,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又放了下去。紧凝着赵兰溪,她问道:有哪些人想要兰亭阁?赵兰溪一怔,没想到她会对此事感兴趣。他皱眉道:齐家、韦家、谢家、王家、唐家还不少。高纯慢条斯理地开口。赵兰溪涩然一笑道:只要天下第一楼的招牌在,就会有人在这上面动脑子。兰亭阁我可以接手。高洛神眸光闪了闪,至于那些问题我都能够帮你摆平。赵兰溪很是疲倦地点了点头,光是应付那些权势人物,便耗去了他不少的心力。他们要不是顾忌着天下第一楼这个圣上亲赐的匾额,定然直接强取豪夺了。就算如此,他一家老小还是活在提心吊胆中,楼里的厨子都走了不少。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接手的人,他更相信高洛神。若是如此,再好不过。他喟叹了一声。赵老板也不必懊恼,我也不会占你便宜,你依然可以在兰亭阁当老板,楼中的收益我们七三分成。高洛神淡淡开口道。她开出的条件已经很优待赵兰溪了,若这酒楼属于她的资产,那洛神山庄自然会不遗余力给它提供需要的资源。赵兰溪有管理酒楼的能力,他缺少的是一个靠山。赵兰溪有些愣神,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呆呆地看着高洛神,眸光略有些湿润。但是有一个条件。高纯见赵兰溪的模样,就知道此事能够轻而易举地谈妥,她淡淡地开口打断他们的商议,冷声道,这当初是殷纯仁的资产,定然有不少他的旧部,如今得全部更换成山庄或者我凤城公主府的人。赵兰溪敛着眉,毫不犹豫地应道:可以。常山郡王已经薨逝,他的势力不成气候,留着那些人,也是个麻烦。嗯。高纯点了点头,淡声道,剩下的事情苏舜钦和苏晋将会上门与你商议。苏舜钦?听到了这三个字,赵兰溪的瞳孔骤然紧缩。此人是个酒商,只要是做酒楼的,都免不了与他打交道,毕竟在众多的酒商中,他苏舜钦酿的酒是顶尖的,有一份甚至成为了贡品。兰亭阁的酒,不是来自苏舜钦的,他之前没有与苏舜钦打过交道,不明白苏舜钦为何会拒绝上门的生意。这下隐隐有些明白了。苏舜钦是凤城公主的人,那么不管是与常山王还是秦王,都算是敌对的。收起了震惊的面孔,赵兰溪正襟危坐,肃声道:我明白了。事情谈妥,赵兰溪便退了出去,屋中只留下了高洛神和高纯两人。外人离开了,高洛神就难以维持自己那副衿贵清冷的模样,恨不得整个人软在了高纯的怀中,她一只手勾着高纯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是微微晃动着夜光杯中的葡萄酒,凑到了高纯的红唇边。至于旁边的茶,动都没有动。高纯并不喜欢喝酒,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还没等她推拒,高洛神便将酒盏收了回去,自己眯着眼啜饮了一口。之后促狭一笑,缓缓地俯身,印上了高纯的唇。这到了嘴边的美酒,就算是不喜欢那也得喝下了。双颊微红,眸如秋波,高洛神爱惨了高纯这醉酒的姿态。她们在的厢房并不临街,小阁子里的窗开着,一低头就能瞧见大堂中的场景。高洛神逗弄了高纯一阵,便被底下的喧哗声给闹走了所有的兴致,她的眉头微蹙,眸中闪着几分恼恨和不耐烦。最后还是高纯掰开了紧握着自己的手指,拉着她走向了窗边一探究竟。这在大堂中闹起来的是韦家的小少爷韦熙。高纯不相信这种巧合,她低头扫了眼另一个较为弱势的,陌生的面孔,可隐隐又有几分熟悉之感。听高洛神一说,她才想起来,这个少年是皇室的旁支,被养在京中的闲散侯爷,很没有存在感,偶尔纨绔弟子们聚会想到他,才会捎带着。韦熙那边簇拥着一群纨绔子弟,他们有的是韦家的疏属,有的就是秦王一派的大臣子弟,他们都是站在韦熙身后的,对着那面红耳赤的锦衣少爷,极近奚落之事。怎么说闹就闹起来了。高洛神嘟囔了一声。高纯低声道:咱们下去瞧瞧。她更倾向于,是萧家那边有了动作。以萧毅的性子,当然得先拿韦家的人开刀。韦家的可是秦王最亲近的也是最稳固的支持者,一旦韦家势力被削,定能引起秦王的恐慌。这赖在京中吃白饭的吧?你爹都死了十多年了,你这小杂种还有胆子横行霸道?才从楼下走下去,就听到了一阵污言秽语。韦熙像是个市井流氓,骂起人来极为恶俗粗鲁,全然看不出是个贵族子弟。看热闹的人不少,但是上前去劝解的一个都没有,就连兰亭阁里头的人都远远避开了。快滚开,别挡了小爷的道,你看看你的样子,就像是一条落魄的狗!韦熙的声音落下,便一阵哄笑响起。韦熙,你别太过分了!唇红齿白的少年也恼怒了,尖叫一声怒声道。瞧瞧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就像个娘们,爷还没有尝过呢。另一个醉醺醺的男子开口道。那少年双目顿时赤红。韦熙这边的人已经有上前一步,对着他动起手来。韦熙也不阻止,反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他的面色火红,一双眸子满是醉意。原本就放肆的人,借着醉酒,更是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你们这是对皇族大不敬!少年挣开了那几个人,往后退了一步。以为自己姓殷就了不起?我们韦家永远骑在你姓殷的头上!韦熙大笑了一声。他的本意是说自己不怕那姓殷的小子,只是出口无顾忌,便成了大不敬的象征。哼!重重的一道吭气声响起,一个穿着紫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眸光如同鹰隼一般,死盯着韦熙,说了一声,是么?在道上挡着的人见到这面孔,顿时大惊失色,纷纷给他让道。而那少年也看见了梁王的身影,红着眼跑到了他的身侧,低低地喊了一声:梁王殿下。梁王揉了揉他的脑袋,盯着韦熙,厉声喝道:本王不知你们韦家几时这般厉害了?这话我还得问问韦钊!韦熙被这么一喝,早就酒醒了,此时吓得双股站站,哪里敢应话?或许是韦贵妃给他的胆子吧。高纯轻笑了一声,也从旁边走了出来。她对上了;梁王打量的视线,面不改色地喊了一声皇叔。高洛神也喊了一声梁王,然后道:秦王殿下是韦贵妃的亲子,自然是在韦氏之下,这么看,韦公子说得没错啊。她的脸上笑吟吟的,可眸中一片冰凉,如同寒冬腊月的霜雪。第84章 084韦熙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兰亭阁,他回到家中哪里敢跟韦钊提起此事?只想着梁王不过是开玩笑,将他的话当做玩笑一般掠过。这群纨绔子弟走后,高纯一行人也没有多停留。梁王将那可怜的小侯爷送回去,转头就进宫去找天演帝告状。此时的天演帝已经被韦贵妃给哭烦了,一来是立后的事情,二来就是秦王被禁足的事情。天演帝是怒气冲冲离开韦贵妃的宫殿中,路上他一路咳嗽,帕子上都渗出了血迹,他硬是让太监将这事情给隐瞒了下去。臣见过陛下!梁王的嗓音中气十足。天演帝的面上流露出些许的衰势,他温和地开口道:皇兄。当日为了避嫌,梁王主动让权,可是十多年不管朝中事。天演帝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怒气冲冲的神情,他心中有些纳闷,可还是按下了自己的疑惑,自顾自地说道,朕正好有事情找你。梁王见天演帝的模样,心中暗惊。这天子比之人日宴请群臣的时候,消减了不少,看着就像是行将就木。他又是一拱手,问道:臣愿意效犬马之劳。朕打算立韦贵妃为后,皇兄以为如何?天演帝缓缓开口道。高峻那边没什么意义,但是宗室,他不知道那些人精是怎么想得。他以为梁王至少会纠结思考一阵子的,没想到梁王直接了断道:臣以为不可!天演帝的眉头皱了皱。他到底还是打算以殷纯熙为嗣,而立韦贵妃则是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被梁王这般拒绝,他有些不悦,问道:为何?梁王抬起头,朗声道:臣不是对韦贵妃有非议,只是韦家人,臣怕后族乱政。此事在过往也不少,前朝帝王也不是如此葬送祖宗基业的么?见天演帝面容有松动,他又继续道,韦贵妃的兄长乃掌北军的卫尉,若是有异动,怕是会引起不少麻烦。且韦家人嚣张跋扈,不懂收敛,侵凌我皇室子弟,无疑是挑战天威!哦?天演帝挑了挑眉,又问道,侵凌皇族,此事如何说起?梁王正气道:臣今日入宫,便是为了此事!近日得闲,便去兰亭阁与好友共饮,不料见到了韦家的公子,出言放肆轻佻,并侮辱纯悦这个孩子!自称韦家人永远在殷家之上!纵然纯悦只是宗室疏属,但他也是个侯爷,哪里容得韦家如此放肆!真有此事?天演帝面色骤然下沉,他最见不得就是这等事情。皇室威严不容侵犯,他怎么允许皇权旁落?臣实在不反对以韦氏为后,只是韦家人,却不能让他们担当大任。纯熙这孩子耳根子软,且亲近韦家,臣是怕梁王的话说到这份上,便没有继续下去。他转了个话题,又道,当初萧家,不也放开了手中的大部分权势么?萧家能到现在这个地位,还是天演帝因为愧疚之情给抬上来了。朕知道了。天演帝眸光闪烁,他点了点头。梁王见此,也不提起,而是笑说道:我在兰亭阁见到了纯儿,她与皇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算是一身男装,也很有气质。天演帝本来心情不好,听到了高纯,也绽出了一抹慈爱的笑容。他这一生最大的愧疚是皇后和太子,现在能够在女儿的身上补全,一直压在心间的石头落了地。他对高纯无疑是宠爱的,只要她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奉上,除了皇位。定国公将她教得很好,至于佑儿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一直在宫中养大,有当初太子的气度,他又何必为难。皇兄,凤城和佑儿,朕都托付给你了。陛下这是说什么话?梁王的面色微沉,痛声道,陛下千秋!天演帝摇了摇头,他自己的身子骨,他当然也清楚。任何人都敌不过苍老和病痛。他也想过让太医找出根治之法,可太医们都是摇摇头,说是年年劳累已经伤了身子骨,如今爆发开,便很难再痊愈。他一直不想立太子,总觉得言之过早,可现在不得不替皇子们铺路。直到深夜,梁王才离开了皇宫。次日,朝堂上。言官与御史共同弹劾韦钊父子的行为,原本依附韦家的,为了自保,纷纷噤声不语,而能够替韦钊求情的秦王,却因为被禁足没能够参加朝会。天演帝以大逆不道罪夺去韦钊爵位,却因过去的功劳而免除一死,韦家人世代不得出仕。这一招,比梁王、萧毅想象得还要狠辣。朝中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后宫,韦贵妃听说这点,无疑是天打雷劈一般。等到天子退朝的讯息传来,她忙不迭地前往天子所在的未央宫,只不过被禁军给挡了回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命她自省的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