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无过抬脚踩散一缕正在挣扎扭曲要成为小漩涡的恶意碎片,追随着记忆中的方向走了过去。
向着这个方向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祁无过脑中的记忆越发清晰起来,他甚至能沉浸在记忆之中,找到当初的心中所想。
在这满是污浊的世界里,在这个方向却显得意外的干净。
当时的祁无过,出于好奇,跟了过去。
他心中向着,或许能够见到什么与众不同的人或者是事,如果为这人或者这景留下一幅画,自然是再好不过。
现在的祁无过,却已经在心中隐约猜到,这条路的前方是谁。
他不紧不慢地一路走过去,很快就看到了道路的尽头,是一个军营。
军纪严明,整个军营上方都有一种锐气,将天空中那些污浊的恶意的负面的气息涤荡一空。
军营守卫十分森严,祁无过却是脚步没有停留片刻,直接走了进去。
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祁无过选了最大的一顶军帐走了进去,果然见到了段戾。
此时是半夜时分,段戾正和衣靠在床上睡觉。
这人说是段戾,实际上却是比他所认识的段戾更加青涩几分,祁无过想了想,现在的段戾应该是刚满十八岁。
祁无过在床边坐下,抬手试图抚凭段戾即便在沉睡中,依旧紧皱的眉头。
他的手指才放上去,段戾的眼睛就猛地睁开了。
祁无过并没有惊慌,从段戾的眼神表情看来,对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少年段戾睁开眼睛之后,眉宇之间仅存的青涩稚气便荡然无存,而是锋芒之气毕露的少年。
这个时候的段戾,才刚刚举起清君侧的大旗,距离他打入京城,把那昏庸的皇帝老儿拖下皇位的时间,还有六年。
段戾坐起来之后,一时之间没有动弹,而是怔怔盯着前方发了会楞。
过了片刻,他才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好久没梦到过先生了。
段戾捏了捏眉心,把那个不小心跑出来的有些软弱的二宝藏回到心底最深处。
眼下天下大乱,他早已放弃了那些天真。
在继任镇北王之后,段戾曾经去当年那个村子里找过,他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把那条山涧来回搜寻了几遍。
一无所获。
段戾的感性让他对于祁无过的生还抱有一丝希冀,但理性却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段戾逐渐把自己感性的一面隐藏起来,再没有表露出来过。
第207章 告别
祁无过始终坐在床边,看着段戾的表情变化。
现在的段戾,还完全不是脸上表情始终波澜不清,很难看清他心思的人。
祁无过甚至能从对方的表情变化,读出对方在想些什么。
他抬手,却又收了回去。
段戾的五感很敏锐,刚才祁无过情不自禁碰触对方一下,他就醒了过来。
对于现在的段戾来讲,让他对其他事情产生怀疑并没有什么好处。
段戾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桌旁,开始研究军务,如同之前的每一天那样。
自那天以后,祁无过就一直跟在段戾的身边,看他征战天下,看他一步一步成长起来。
所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见惯了生死的段戾,也慢慢变成了祁无过所熟悉的那个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段戾。
又是一场大战结束,祁无过站在距离战场有些距离的地方,看着下方那些小兵在打扫战场。
段戾用兵如神,此战大胜。
即便如此,伤亡依旧是不可避免的。
这种时刻,祁无过一般是站在视线极好的地方看着下方的战场。
此时,战场之上又是虚影重重,那些只有祁无过能听到的,或是痛苦或是仇恨的声音,响彻天空。
他手掌一翻,无名琴便在手中成型。
这是每一次在大战结束之后,祁无过都会做的事情。
一曲镇魂曲,安抚这些痛苦徘徊的灵魂,让他们平静下来,等着勾魂鬼差的到来。
曾经的那个自己,在每一场大战结束之后,都是这么做的。
祁无过始终没能想起来那段记忆中的情感,天道抹去的东西,想不起来也是寻常。只是在这段时间跟着段戾经历一切,即便没有想起来,他也知道了当时自己的心情。
另一边,段戾对身边副将吩咐完一些事情,突然停了下来。
他向着某个方向看了过去,表情有些奇怪。
副将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段戾微微摇头,问道:你听到了吗?
副将闻言,侧耳听了过去:没有,是有埋伏?
段戾看他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摆了摆手说道:你去吧。
副将领命而去,段戾却始终站在那处,看着山坡的方向。恍惚中,他似乎看到有人坐在树下弹琴。
段戾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他闭上眼睛,却能在脑中描摹出熟悉的面容来。
每次大战结束之后,他都能听到这个声音,悠远的琴声。
这曲子很特别。
段戾知道自己的弱点,虽说他表面上看来似乎从来不为外物所动,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他坚如磐石的内心。
在战场之上,他会被冲天戾气所影响,那些杀意那些锐气,总会勾起段戾压在心底最为嗜血的一面。
这是他的本性。
当年段戾回到安北王府的时候,他的舅舅把母亲的遗物交给他之后,他在其中发现了一纸批命。
幼年的他当时并不太明白里面的意思,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就被发现疏忽赶过来的舅舅收走了。
后来段戾回想,那纸批命上的意思是说他天生戾气极重,乃是破军之相,最终将嗜杀成性,为天道所灭。
每次能听到这曲子之后,段戾能在第一时间恢复清明,那些在灵魂之中肆意冲撞的戾气就这么平复下来。
他没有走上那批命之上的道路,并未嗜杀成性。
一曲既终,段戾又睁眼向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果然,树下的人已经消失。
他笑了笑,有些嘲讽:先生明明已经死了,你不是那个软弱的孩子了。
段戾上马,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祁无过站在树下,看着段戾的身影,并没有跟上去。
过几天,大军便会从此处路过,届时他在跟上也是一样的。
段戾不是那个时时刻刻都需要人照顾的二宝,祁无过自然也不会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边。
又是数月过去。
这夜,段戾的大军,驻扎在距离京师百里之外。
大战一触即发。
这场战役地胜败几乎是已成定军的事情,皇帝昏庸,奸臣当道,现在的京师防务,已经几乎是个空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