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易很平静,他站在那,一动不动,目光如深井无澜:你走吧,我要去探监。
瘪驴惊讶的睁大眼睛:柏少,咱们带着钱走海上,不管是去国外还是去其它地方,都能东山再起!二爷肯定也不希望你留在这儿!
柏少!难道你不怕死吗?!
柏易想了想:没什么可怕的。
他平淡的交代道:你走的时候把白家几个小姐少爷也带走,我准备了几箱金条,你们拿走自己分,你给不给他们,就看你的良心了。
瘪驴不敢置信地说:柏少,二爷进去之前吩咐过我,要我保护您的安全,我瘪驴虽然只是个混混,但也知道一诺千金,您不能
柏易:我能。
瘪驴不再说话,柏易让他跟着自己去院子里的地窖,把金条撞进手提箱里,装满了六个手提箱:你们现在就走,东西不用收拾,到了地方再买新的。
柏易对白二的几个兄弟姐妹没有感情,他替他们找好了后路,以后他们活成什么样,都不归柏易管。
柏易以为自己会愤怒,但愤怒到了极致,就是平静,他感觉自己从未这样冷静过,头脑也从没这样清晰。
之前他并不抵触完成任务,他知道得到就需要付出,除非他比对方强大,然而显而易见的是,他并不如发布任务的人或者ai强大,他只是对方手里的提线木偶。
虽然不太好听,可柏易不抵触,只要能让他达成目的,他并没有所谓。
可现在,他不这么觉得了,他投入了感情,于是以往觉得不重要的都变得重要了起来。
他从没对不起过任何人,他把自己层层伪装,展示给别人一个完美的人,完美的儿子,完美的学生,完美的创业者,完美的成功企业家。
他的身上没有一丝污点,从未有过绯闻,不酗酒,没有特殊爱好,就连抽烟都不会在正式场合抽。
以前他觉得那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现在却觉得索然无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有激情都被时间磨灭,爱和恨都离他太过遥远。
他没有疯过,哪怕是学生时代,哪怕是公认的叛逆期,他都没有过这种体验。
但他愿意疯一次,至于后果,他不再去考虑,一切得失抛诸脑后,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可以坦然面对。
他一直是个无私的人,这次却想自私一次。
离开白公馆的时候,他把剩下的钱交给了这些在白公馆里工作了几乎半辈子的佣人们,让他们自己去寻找出路,无论去哪儿都行。
他自己则搭上汽车,前往监狱。
上车的时候,柏易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乌云密布,黑沉沉的天似乎很快就要压下来,压倒一切。
但是柏易清楚,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
只是黎明的破晓,他看不到了,白二也看不到了。
送走柏家人的时候,他以为他和白二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他们会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建厂,他们能活很久,活到建国,活到他们只能杵着拐杖行走,跟其他人说他们曾经经历过一个多么神奇的时代。
柏易坐进了车里,司机会把他载到监狱,然后把车开去码头,跟瘪驴一起上船离开。
人人都想活下去。
上港已经戒严了,平民不能走出家门,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起来,街头一片安静,连人影都看不见,只能看见日本兵,他们并不在乎这片土地上的人,只在乎这里的港口,这里一片区域。
人可以迁过来,地却不能迁走。
监狱也是卫兵在看管,里面的犯人都已经处决了,现在还关着的,只有像白二这样还有利用价值的大人物。
卫兵显然心不在焉,他放柏易进去后也不带路,说了区域后让柏易自己去找。
监狱阴暗潮湿,白天没有开灯,里面昏暗的像是黄昏。
柏易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粘糊糊的,像是有人在上面泼了一整瓶可乐,干了以后走在上面的滋味。
牢房里十分空荡,他按照卫兵指点的方向,走了十分钟才走到关押白二的牢房。
柏易站在走道的拐角处,远远的看着躺在床上的白二,白二憔悴了很多,但并没有遭到身体上的虐待,他靠着墙壁,手上拿着一本书,就着铁窗外的光线看着。
从这个角度,柏易能看到白二惨白的脸庞,挺翘的鼻梁,和没有血色的薄唇。
一如他们初见的时候。
近乡情怯。
柏易忽然迈不动步伐,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白二,他救不了对方。
而日本人和京城就要打起来了。
柏易走出了阴影。
白二似有所觉般抬起了头,两人的目光似乎穿透时间与空间,交叠在了一起。
你来了。白二朝柏易微笑。
柏易忽然放松下来,也笑道:嗯,来得有点晚,你知道探视的文件不好签。
白二仔细打量着柏易,好像是在见柏易最后一面。
柏易忽然一句话也不想说。
如果一艘船停在了港口,不必继续前行。
还是白二问:外面怎么样了?
京城和日本人谈崩了。柏易站在铁栏外,白二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柏易面前。
他们之间只隔了铁栏,却似乎隔开了两个世界。
柏易:可能这里很快就被轰|炸,只是不知道是日本人的飞机,还是京城那边的。
白二表情一变:什么意思?瘪驴呢?
柏易很冷静地说:我让他带着你的弟弟妹妹们走了,无论去哪里,国外还是国内,只要安全就行。
白二眉头紧皱:什么意思?你不跟着一起走?
柏易微笑着摇头,他的笑意延伸至眼尾,他甚至都没发现自己在笑:我不走。
白二的表情忽然狰狞起来,他提高了音量,怒不可遏地吼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现在就走!去码头!那里有船!让瘪驴给你找一艘船!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走不了!难道你也想死吗?!
柏易平静地看着白二:这不叫死。
白二抬头看他。
柏易说:这叫殉情。
柏易又笑起来:是不是很罗曼蒂克?
白二冷静了下来,他说:听我说,柏易,你不欠我什么,就算要回报我之前为你做的,也不用拿你的命来回报,你很年轻,只要你走了,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无论是去当老师,还是建厂,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所有的产业都归你,你是自由的。
柏易:把手放在铁栏上。
白二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