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厉没有请司机,从来都是自己开车,他见柏易正在等自己,嘴角勾出一个并不明显的幅度,把文件收好,起身就和柏易一起离开。
他们刚下了电梯,果然又看到了章武。
章武最近一到晚上总会按时守在这里,他从宏江来到省城,除了章厉以外,他找不到别的可以依靠的人。
虽然消息是陈俊翔给他的,但陈俊翔还是留了心眼,并没有暴露身份,不想沾染上这个狗皮膏药。
省城这几年乞丐并不少,人们生活富足了,有足够的善心发散,乞丐的收入比以前高得多,对地盘看得也比以前更重。
像章武这样的外来户想跟他们抢地盘,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人流量大的地方,章武根本去不了,去了就要挨揍,但人流量少的地方又要不到钱,他也懒得去捡破烂。
于是钱用的差不多了,身上的伤也变多了,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章厉。
且章厉不可能为了章武换一栋办公楼。
章武发现自己用强势态度得不到好处以后,现在换了一个办法。
一看到章厉出来,就开始哭天喊地:我苦哦!老婆死的早,儿子不管我!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要饭!
我养个儿子有什么用?养到那么大,一口饭都不给他爸吃!
这时候停车场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毕竟加班的不在少数,而且现在有车的基本都是中层管理或是老板。
听见章武在那哭,也有热心的问:大爷,你在这儿哭有什么用?要闹,也该去你儿子的单位闹,你说是不是?
章武哭哭啼啼,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哭出了林妹妹的架势,就是样子没人家好看,他吸吸鼻涕:我儿子就在这儿!他当了大老板了,就不认我这个爹了,嫌我又老又没用!
说着章武伸出手指,指向站在不远处的章厉,冲看热闹的人说:那就是我儿子!
章厉在这栋楼算是个名人,毕竟外地来的生意人里,章厉是声势最浩大的,这栋楼里的公司,但凡是中高层,就没有不知道他的。
于是看热闹的热心人不说话了,也不再理会章武,径直走向自己的车,假装无事发生。
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再说了,说不定自家公司以后能跟对方有合作,何必跟对方对着干呢?
章武没想到刚刚还在看热闹的人,现在一个个坐上车,一辆接一辆的开走。
章武在心里大骂这些大城市的人不是东西,但还是要继续哭。
柏易问站在旁边的章厉:我们不走?
章厉语气轻松:看他哭。
这让章厉想起了小时候,他妈也曾经这么哭过,每次都是挨了章武的打才哭。
她在外面和别的男人多说几句话,哪怕旁边有邻居看着,两人并不是独处,被章武知道了,都免不了一顿毒打。
小小的孩子也想要保护母亲,可最终的结果是mǔ_zǐ 俩一起挨打。
当时才两岁的章厉甚至让他妈带着他跑,跑到没有章武的地方,他们依旧可以生活。
但他妈不愿意离开这个殴打她的男人。
她认为自己没给丈夫戴绿帽子,她就不能跑,如果她跑了,这个罪名就真的坐实了。
憋着这口不该憋的气,她又熬了一年,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杀。
章武哭得不停打嗝,假哭到了最后也成了真哭。
他以前日子过得多好啊,在宣阳有房子,出去转转就能弄一笔钱,每天有酒有肉,心情不好还能打儿子。
后来儿子能挣钱了,他欠的钱也不用自己还。
养个儿子比养头牛划算。
尤其是他深信这个儿子不是自己的种,怎么使唤也绝不会心疼。
爸。章厉走到章武身边,拿了张卫生纸递给他,他微笑着说,哭得累不累?
章武这次吸取了教训,不再骂章厉,反而说:你要是不想我来闹,就给我一笔钱,给我在这里买套房,我保证以后都不来闹你。
章厉:爸,我并不介意你来闹。
柏易并没有跟过去,所以不知道章厉在跟章武说什么。
但是看章厉说话时的姿态和表情,他觉得章厉似乎对章武没有多少恨意。
可能是章厉放下了?
章厉要是放下了过去的事,对柏易来说是件好事,只要章厉不杀章武,他就不用在这个世界继续耗费精力。
章武不可思议的看着章厉。
章厉继续说:你想想,原本你可以住最豪华的别墅,挑选最好的车,有数不清的钱,过上随便挥霍的生活。
但现在你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不介意。
章武死死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他眦目欲裂地低吼道:我是你爸!
章厉轻笑:是啊,所以我挣得越多,你就越难过,不是吗?
爸,明天再来。章厉走时竟然还朝章武挥了挥手。
他并没有报复的快|感,但看着章武那滑稽的样子,却会让他感到可笑。
曾经的章武在他眼中就是一座高山,它耸立在年幼的他面前,让他找不到出路,痛苦万分。
现在再回头看,这座高山早已倒塌,章武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他当年几乎以为迈不过去的坎,其实已经早早迈过去了。
柏易并不愿见章武时不时出现在章厉眼前,毕竟章武出现的越多,章厉就越有机会知道当年的事。
站在另一个角度来说,章厉有权力知道当年的真相。
但站在柏易的角度,章厉如果知道了真相,那么他的任务很有可能失败。
而柏易最看重的,就是任务能否顺利完成。
之前还觉得工作太多太忙,现在柏易宁愿事情再多一些,多到章厉没有时间去搭理章武,也没有时间去探究以前的事。
柏易靠在座椅上,觉得自己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章厉的心情倒没有被章武影响,他还是跟往常一样,先开车去超市,跟柏易一起买了些蔬菜和调味品,以及烟酒和零食。
回了家,两人就着酒和小菜聊天,柏易没有提起章武,章厉自然也没有提,他们聊公司,聊未来的规划。
今天买的是白酒,章厉喝了许多,他喝酒从不上脸,但是目光逐渐变得呆滞,也渐渐不再发声。
柏易看他状态不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醉了?
章厉依旧没有言语。
柏易肯定章厉醉了,人醉百态,有醉后不停说话的,也有发狂卖傻的,像章厉这样沉默无言的也有。
好在都是男人,柏易把章厉扶到床上躺着,有打湿了毛巾给章厉擦脸。
等一切做好了,柏易就开了卧室的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再从衣柜里拿出章厉明天要穿的衣服挂到一旁的架子上。
就在他给章厉盖好被子,准备再去刷一次牙的时候,却突然横空出现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柏易吓了一跳,转头却发现是章厉抓着自己,章厉闭着眼,看样子并没有恢复神智,还因酒精熟睡。
柏易伸出另一只手,准备把章厉的手掰开,就在他动手时,听见了章厉的声音。
章厉的薄唇微张,他声音沙哑,带着可望而不可即的痛苦,极轻地喃喃:柏易
柏易停下了动作,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章厉竟然顺着他的话答了下去:我想见你。
柏易无奈道:见我做什么?
章厉眉头忽然紧皱:想要你。
这一瞬间,柏易如遭雷劈,他愣在原地,竟动弹不得。
等他恢复理智,发现罪魁祸首竟然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