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苏如性格胆怯,见赵菀玉看着她,她小脸一白,好半晌才将紧紧捏在手里的小包袱在红木桌上打开,“五姐,这是我知道你成亲后,给你绣的帕子。”
她一共绣了六条手帕,每条上都是适合新娘子用的吉祥喜庆图案,赵菀玉看了一下,料子是赵国才产的赵绢,洛城很难见到。
而上面的绣工虽不能说是巧夺天工,但也针脚密实,花了好些功夫。
见赵菀玉一言不发,赵苏如的声音越发细若蚊鸣,“我知道我的礼物有些寒碜,对不起。”说完,惨白着脸站在了一旁,她也想送给赵菀玉珍贵的礼物,可从前在赵国时,她是小透明公主,来了齐国后,日子比赵国还要如履薄冰。
“礼物不在贵重与否,而在心意。”赵菀玉心里叹一口气,“我挺喜欢的。”说完就让月见把东西收起来。
赵苏如闻言,脸色好看一点。
赵菀玉又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赵苏如闻言,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白,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赵菀玉深知赵苏如比老鼠还小的胆子,也没催促她,过了片刻,赵苏如眼眶渐渐红了,“五姐姐,你能不能救救我?”
救救她?赵菀玉微一皱眉。
赵苏如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了,她哽咽道:“父亲,父亲要把我嫁人。”
“嫁给谁?”
“嫁给三十多岁的什么昌德侯世子……”赵苏如泪眼婆娑,可还是将最后几个字说了出来,“我,我不想嫁他。”
赵苏如一说昌德侯赵菀玉心里就有了底,昌德侯世子三十有二,如今在吏司任职,能干有几分,但极好女色,屋子里莺莺燕燕一大堆,亡妻的三个嫡子最小的也有六七岁了。
“你不想嫁给昌德侯世子,那你想嫁一个什么样的人?”赵菀玉问。
赵苏如打了个哭嗝,听后泪眼朦胧地望着赵菀玉。
赵菀玉眉头轻轻拧了下。
赵苏如心一抖,连忙回答:“我想嫁个不打人,脾气好的,能养活妻儿的。”
赵菀玉神色如常地追问:“还有吗?”
“没有了,没有了。”赵苏如努力平复着情绪。
赵菀玉敛眉思考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
赵苏如闻言还略有茫然,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她身边跟了她好几年的婢女却知道赵菀玉这是要帮她的意思了,伸手扯了扯赵苏如的衣袖,赵苏如虽然怯弱,可不蠢笨,也反应过来了,低头冲着赵菀玉道谢。
赵菀玉虽然既然答应了要帮赵苏如,可她认识的适龄男儿少之又少,思来想去之后,晚上就直接问了刘征,“殿下,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刘征正在倒茶,闻言拎着水壶的手一滞,“什么忙?”
赵菀玉将赵苏如的事说了,一是不要让她嫁给昌德侯世子,二是从他麾下的年轻武将里选个脾气好的能养家的未婚青年,给赵苏如做。
赵苏如今日说的对未婚夫的要求不是作伪,她不要求出生门楣,只想离了赵府好好过日子,这样的低级将领或者低级官吏在刘征手下最起码有好几十,挑一个适合赵苏如的应该不难。
不过她还是把赵苏如的具体情况说了,她胆子小,担不了大事,是以太有才能的青年反而不适合她,赵苏如就适合当然她也更想嫁入一户衣食无忧的普通人家过日子,不过赵苏如优点也很明显,她长的虽不是倾国倾城,但也清秀可人,且性格乖巧温顺,若是嫁到一户适合她的人家,应该能过上平淡幸福的日子。
至于赵菀玉为什么要帮她,是因为赵苏如虽然胆怯,但骨子里是个善良的小娘子。
刘征仔细听了赵苏如的性格和要求,脑子里瞬间闪出十几个合适的人选,他唔了一声,道:“小事。”
赵菀玉也知道这对刘征是件小事,她道了声谢谢。然后就见刘征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赵菀玉坐在南窗榻下,翻着今日没看完的书,眼睫轻轻煽动,“殿下还想说什么?”
刘征盯着她如玉般的侧脸说:“你这是第一次主动让我帮忙。”
赵菀玉搁下书去看刘征,咬着唇问了个问题,“如果我要殿下帮的忙太多了,殿下会烦吗?”
刘征想都不想就摇了摇头,“不会。”
赵菀玉闻言偏回头,南窗的矮几上放置一个大肚细口白瓷花瓶,花瓶里插着昨日的粉蓝色野花,它们花叶略有些泛干了,但依旧很好看。
赵菀玉看了良久。
翌日,她起床后思忖了半晌,然后让阿如备车,她要去趟李府。
李府的家主是齐国工司长吏,李照山是府上的三公子,是以宋漓书在李家是三夫人。李照山是嫡公子,踏实沉稳,朝中颇有建树,所住的院落也雕梁画栋,精致华美,只李家的人口实在太多,他们夫妇俩的小院面积还不到春波院的三分之一。
“菀玉,你今日怎么来李家了?”四个月的孕肚已经有些显怀了,宋漓书拉着赵菀玉进房间说话。
赵菀玉跟着宋璃书入内,入内之后,先关心了宋漓书的身体,得知她一切都好后,赵菀玉难得欲言又止。
“嗯?”宋漓书茫然了。
赵菀玉屏退了下人,坐在宋璃书身旁的圆凳上,轻声问道:“你和李大人之间好吗?”
宋漓书颔首,“当然然好啊,我怀孕了他也没纳通房睡婢女,每天回来就对着我肚子里的孩子读书。”
她脸上都是满足的笑容,和认识她的这两年一般无二。
赵菀玉垂下眼睫,“你很爱他吗?”
“当然。”宋漓书理所应当地道。
这个问题却让赵菀玉的眉头轻轻拧了起来,她沉吟良久,忽然望着宋漓书问:“若是他有天变心了呢?你不怕吗?”
男人的爱意不一定能够保持一辈子的,宋漓书这副全心全意信赖李照山的样子,这两年赵菀玉都有些不安。
宋漓书不解地问:“怕什么?”
她稍稍一顿,恍然大悟了,她握住赵菀玉的手腕说:“我还怕明天死呢,难道我今天就不活了?”
赵菀玉听了这句话,整个人不由得愣了愣,她看着宋漓书,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宋漓书的话,低下头看着宋漓书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愣愣道:“你说的对。”
“怎么了,菀玉?”宋漓书感觉今日的赵菀玉有点奇怪。
“没什么。”赵菀玉浅笑着抬起头,“就是随便问几句。”
赵菀玉在宋漓书这儿用了午膳,才回了二皇子府。今日天色刚黑时又开始下暴雨,刘征回来时人都淋湿了,因为他是骑马骑到一半开始下雨的,赵菀玉赶紧给他拿了干净衣裳让他去沐浴。
刘征一边应,一边脱掉身上的湿衣服。
脱湿衣裳之前,赵菀玉看见他先在胸口摸出了一个墨色荷包放在了桌子上。这个墨色荷包赵菀玉已经看见过好几次,可今日的雨来试猛烈迅速,他身上三层衣裳都湿了,但墨色荷包一点都没湿。等刘征进了浴室后赵菀玉目光还往那个墨色荷包瞥了瞥,自从刘征打仗回来,他好像一直都贴身带着这个墨色荷包。这个荷包是寻常缎料,做工虽精细,可周边已经有了毛边,是人经常摩挲它导致的毛边。
赵菀玉让月见将刘征的湿衣服收下去,坐在了妆奁前。
不多时,刘征沐浴换好衣裳出来了,然后顺手将放在高几边缘的荷包仔细地往里推了推,确定它在不会轻易掉落的位置。
“殿下,我刚刚瞥见那个荷包都发毛了。”赵菀玉盯着他的动作忽然说道。
刘征闻言拿起了荷包仔细端详一翻,的确发毛有些严重,他眉头皱了一下,“明日我换一个荷包。”
换一个?看他摸到发毛随身携带就知道应该是对他比较重要的荷包,这么容易就换一个吗?难道是这一年里刘征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把玩荷包的怪癖,刚想到这儿,赵菀玉就愣住了,因为她看见刘征打开荷包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墨色荷包里装的竟然还是一个荷包,且是一个非常眼熟的荷包,墨绿色的云锦,上面绣祥云灵芝如意图纹。
刘征取出那个崭新完整如初的香囊,将它仔细放好。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转过身,就见赵菀玉怔怔地看着那个荷包,他轻咳一声,向她解释:“我怕把你给我绣的荷包弄坏了。”
赵菀玉手指不由得收紧了,“一个荷包而已,若是坏了……”
不等赵菀玉说完,刘征的声音先响了起来,“若是坏了,你给我绣吗?”
赵菀玉登时沉默了下来。
刘征抿了下唇,然后坐到了一旁的矮凳前,取了根帕子擦拭湿漉漉的长发,才擦了两下,一道熟悉的冷梅香忽地靠近了,赵菀玉拿过他手上的帕子,低声说:“我来吧。”
她换了三根厚实的干帕子,终于要将刘征的头发擦干了。
赵菀玉这时边擦头发,又边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我明天再给殿下绣一个。”
刘征听到了这句话,一下子想往后转过头,赵菀玉正在擦头发呢,见状提醒他道:“殿下,别动。”
刘征听话地摆好了脑袋,唇角又轻轻往上面翘了下。赵菀玉也笑了下,不过半瞬后她的笑意就收了回来,神色变得复杂。
翌日赵菀玉醒来时,时辰依旧很晚了,刘征已不在床上,她多躺了一会儿,才撑着酸涩的身体从床上起身。不多时月见入内伺候她洗漱,赵菀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问了一句,“月见,今日是二十几了?”
“二十二了。”月见一边挽发一边回道。
二十二啊,赵菀玉往窗外看去,窗外的阳光灿烂炙热,已经是夏日了。用过比较晚的早膳之后,赵菀玉就把自己的针线筐取出来,然后又选了一快竹青色布料,开始裁剪。
她绣荷包速度不快,除了本身绣工有限外,还有刘征若是在外书房,她会过去陪他,他处理政务她看书的或做别的事,一起用膳一起睡觉,这种日子平淡得让赵菀玉有种感觉,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错,但每次这个念头刚闪过,赵菀玉就强压下去。而绣荷包进展虽然缓慢,但她也没停下坚持了一年多的练武习惯惹刘征注意,所以这个荷包在初三那日才绣好。
她拿着这个喜鹊登梅喜纹的喜庆荷包,沉默了很久,望向门外,这几日刘征都会在晚膳左右回府。只是今日很意外,过了亥时刘征都没回来,这是她平时睡觉就寝的时间了。
赵菀玉又多看了半个时辰的书,这才沉默地将荷包放进了针线筐里,并且没将针线筐收进衣柜,就放在了她平时长坐的软榻小几上,这才让月见熄了灯。
上床之后,赵菀玉心跳噗通噗通的。她没睡着,故而轻微的推门声一传进来她立刻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刘征掀开了床幔上床,他刚躺下,赵菀玉睁开眼,眼底睡意惺忪,迷迷瞪瞪地叫了声殿下。
刘征应了声,声音很温和,“睡吧。”
赵菀玉目光落在他脸上,仔细地描绘了一下他的五官,她唇动了下,这时又注意到刘征略有些疲惫的脸色,她垂下眸说道:“嗯。”
赵菀玉很快就再度闭上了眼,翌日刘征一动她就跟着醒了,听到他起身掀开床幔的声音,赵菀玉转过身缓缓睁开眼,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睡意。
刘征的动作瞬间放轻,“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赵菀玉沉默了几息,坐起身来,笑着说:“今天不想睡了。”
说完她看向刘征,打了个呵欠后道:“殿下去练剑吧,正好我梳妆之后一起吃早膳。”两个人一起吃饭多是晚膳,早膳较少,就算不上朝,刘征依旧政务繁忙。
他应了一声好,洗漱之后便快步去后院练剑。
赵菀玉等他走了之后,盯着床褥看了半晌,这才起身。
今早刘征练剑的时间比较短,便回了春波院,赵菀玉吃早膳的动作比较慢,刘征用完之后就看着她,见她一共喝了碗红豆小米粥,两块牛乳糕,三个水晶虾饺,还有一些零碎小菜,这饭量已经不算少了,便没有再让她吃东西。
他拿帕子擦了嘴,漱完口后对赵菀玉说:“我去皇宫了。”
赵菀玉微笑着嗯了一声,只看着刘征走了几大步,马上就要走出膳厅了,赵菀玉猛地叫了他一声,“殿下……”
“嗯?”刘征回过头,他今日穿绯红色官服,头戴玉冠,长袍玉带,身形笔挺眉眼冷峻,比橘红的曦光还要耀眼,赵菀玉攥紧膝上的一截襦裙,笑着道:“没事。”
刘征走后,赵菀玉独自进了房间,她把整个屋子看了一遍,先是她最喜欢坐的南窗窗下的软榻,外间中央的红木镶琉璃方桌,窗台上昨日新摆的文竹盆景。
她走了几步到内室,最先看到的就是那张垂挂青色纱幔的硕大拔步床,目光往南,有罗汉榻,整面墙的酸枝梨木立地竖衣柜,衣柜前还有衣架,目光往对面,则是她熟悉的酸梨木八丈长的雕花妆奁。她沉默了半晌,打开衣柜,将刘征送给她的那一把干净简朴冷光森森的匕首取出来,绑在小腿上。
这之后她在床上坐了半晌,直到发现快到巳时了,这才起身叫了声月见,”月见,车备好了吗?”她前两日派月见给宋漓书送了信,约她今日去新开的茶楼喝茶。
“备好了。”月见走进来说,她神色略微有些复杂。
赵菀玉瞥了她一眼,月见立刻恢复了正常神色。
“那走吧。”赵菀玉抬脚往外走,走了两步,她回过头看向南窗软榻上的小几,小几上放着针线框,针线筐旁边则是一个竹青色荷包。
赵菀玉用力抿了抿唇,抬脚往外走去。
两刻多钟后,赵菀玉抵达了和宋漓书约定好的茶肆,得知宋漓书未至,暂时也没点茶,赵菀玉先上了二楼的包厢,赵菀玉入内,月见紧随其后,最后则是阿如。阿如入内后如往常那般合上包厢的门,合上门之后她转过身走了两步,也就在这时候,她浑身忽然一软,她下意识想叫出声,嘴巴却被人捂住,阿如失去了最后的意识,赵锡林将阿如轻轻放好,然后看向赵菀玉和月见。
赵菀玉神色如常,月见却差点要出声,还是顶着一张陌生面孔的赵锡林说了个嘘字,月见才抑制住了激动。
赵锡林知道此处不是叙旧的地方,门口还有把守的两个侍卫,更不必说暗处的几个暗卫,只小声道:“你们跟我来。”
说罢,他走到包厢墙壁前,轻手轻脚卸掉前日花了一夜时间偷偷卸掉过的一块墙板,从木板洞里爬过去。
月见看了眼自家小姐。
赵菀玉沉默安静地从袖中取出写好的那份信,放在桌上,深吸了一口气后转身跟着赵锡林离开了这间包厢,她和月见钻进了另外一间包厢后,赵锡林把墙板安装好,二话不说,抖开他早就放在桌上的包袱,“来,菀菀,你先坐下,我给你易容。”
“易容?”月见一怔,又问道,“二公子,你脸上也是……”
“我脸上当然也是易容啊。”赵锡林摸了摸自己的脸,“若不是易容,我怎么敢来洛城。”说罢他看向赵菀玉,“估计你的侍卫很快就能察觉到不对了,我们先简单弄弄,出了茶肆再好好易容。”
赵菀玉嗯了一声,片刻后赵锡林就给她弄好了一张脸,一张小有姿色但是和赵菀玉只有一两分相似的脸,不是不能全然不相似,但时间太短,赵菀玉易容结束,赵锡林便催促她换上包袱里那套浅蓝色襦裙,然后利落地给月见易容。
赵菀玉是三日前给月见说要离开一事的,当时她还在想就凭她们两个,根本不可能。至于小姐所言的说二公子拜了一个厉害师傅,武艺大涨,还学会了传闻中的易容术,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看到二公子赵锡林轻而易举地给小姐变了一张脸,月见才确信这两年二公子也有奇遇。
易好容后,月见换上了另外一件襦裙,赵菀玉将两人换下的衣裳塞进包袱里,看了一眼赵锡林,赵锡林会意,推开包厢往外走。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隔壁包厢门口守着的两个侍卫,朝着她们看过来,月见身体微微抖了下,赵菀玉很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两个侍卫收回视线,继续盯着那间包厢,不过两人也皱了下眉,这间包厢隔音效果不错,加上新开的茶肆客如云来,大堂和走廊上声音嘈杂,他们一直都没听见屋子里有动静传来。
两个人又等了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敲了敲门,但门内都没有回声,两人眸色瞬间一变,猛地推开包厢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