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卉也没想到, 她爹这么早出门,却仍然?赶不上?四月十二的堂叔大婚。
来送信的是钱家的一个下人, 当然?不是钱管家本人, 尽管他并非章孝义一案的重要人证,但为了避免挑战县太?爷的底线,最近这段时间?他是不可能离开县城的。于是, 他遣了个能说?会道的小厮,带上?糕点果子,去昌平镇安家送信。
这次就不是单纯的口信了,安父特?地写了一封信告知大致的情况,而钱家的下人也对此事有所耳闻, 因此在奉上?礼物和信件后, 他随口道:“安半仙是被章老太?爷那事儿给耽搁了。”
“章老太?爷?”安卉当然?知道她爹是为了何事前往县城的,一听说?是被这事儿耽搁了, 顿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咋滴?那老太?爷诈尸了?”
钱家下人:……
关?于章家的事情, 县城里早已传开了,真可以说?是传了个沸沸扬扬。当然?,到目前为止真相尚未被公开,可甭管怎么说?,跟诈尸应该是扯不上?关?系的吧?
“安姑娘您还是看信吧, 半仙应该把事情写在信上?了。”那人赶紧告辞开溜。
安卉倒不会为难他, 转身关?上?院门,拿着信件进屋里去查看。
信的内容也简单,又因为有些事情不可能直接写在信上?的, 哪怕安父信任钱管家,可这一路上?谁知道会出啥意外状况, 因此他只告诉闺女,章老太?爷的死因可能有问题,章孝义也被县太?爷抓起来了,他作?为重要人证,要配合查案。
作?为一个酷爱看各种刑事案件,尤其对某个甄氏家族灭族惨案了如指掌的铁粉,安卉看着信中短短几行字,瞬间?脑洞大开。
妈呀,一定?是章孝义干的!
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杀亲案件,估摸着也就几个可能性。
其一,小时候遭受过可怕的虐待,造成了心理阴影,长大后为自己复仇。这就是仇杀了。
其二,就是为了利益了,如果是现?代?的话,最好查一下保险公司。但搁在这个年代?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点,遗产。为了庞大的遗产谋害亲生父亲,不说?这种案子常见吧,反正古今中外都有先例的。
当然?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但安卉思来想去,觉得这两?个可能性是最大的。可惜,钱家下人跑得太?快了,又或者?说?,安父压根就不想她听分析自己的想法。
安卉叹了一口气,决定?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
至于她本人,还是趁着天色未完,先去街面上?买点红纸,顺便把晚饭给解决了。
买红纸是为了做红包,这年头出售的很?多东西都属于半成品,反正在昌平镇上?,压根就没有店铺直接出售红包的,甚至在年前都没有卖福字对联的,非得要人去买了红纸,裁好后找人写。红包也是这个意思,同类产品还有窗花等等,仿佛是铁了心不让懒货们过舒坦日子。
在外头找了个小食肆吃了一碗阳春面当晚饭,安卉拿着买好的东西,蹦蹦跳跳的往家里赶。
路过巷口田大娘家时,又被喊住了。田大娘看到安卉手里的东西,心下了然?:“你们家倒是有心了,还特?地买了红纸做纸包。”
“闲着呗。”安卉冲她笑了笑,“大娘要不?等我做好了,匀两?个给你。”
田大娘面上?的神色颇有些复杂,但还是笑着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顺手的事儿。”
也没聊多久,安卉就往家里去了。也得亏四月里天时长了,她回家熬点儿浆糊,今个儿晚上?就能把红包做出来。是的,这年头的红包就是这般复杂,要买红纸来裁好,再熬浆糊将边缘封上?。好在,做一个是做,做十个也就那么回事儿,她打算一口气多做几个,以后要用了,也不用这般麻烦了。
第二天,安卉出门吃早饭时,顺手将做好的两?个红包交给了正好出门打水的田大娘儿媳妇。
田家儿媳妇返身回屋,将两?个红包给了婆婆。
“我咋说?来着?安家多好的人家呢,当爹的有本事,小闺女也是个乖巧听话的性子。老家有房舍有田产,家里还有不少?进项,光是昨个儿来给安家送礼的人,看打扮就知道主家不一般。”
“娘,你咋还想着这事儿呢?那头过两?日就要成亲了。”
“所以说?她年纪轻没经历过事儿,只想着找个年轻的嫁了,也不想想过日子光靠年轻有啥用?再说?了,那边那个不也二十好几了?跟小卉她爹也差不多吧?”
“这话咋说?呢?小姑娘家家的,跟咱们想法又不一样,谁年轻的时候不做点儿美梦?真让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嫁过去就给别人当娘,这心里肯定?不得劲儿。”
田大娘白?了她一眼:“行吧,横竖这会儿说?啥都没用了。嫁过去当人后娘心里不得劲儿,回头日子过得苦了,心里就舒坦了!给我吧。”
她儿媳妇赶紧把红包给她,面上?露出讪笑,不再说?什?么了。
其实她也明白?自家婆婆是好意,甚至可以说?不光是侄孙女一片好心,盼着那孩子从苦日子里挣脱出来,同时对安家fù_nǚ 俩也是满腔好意,毕竟任谁来看,安半仙不过才三十出头,咋可能一辈子不娶媳妇儿呢?而安卉,如今都十三岁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多半都已经开始相看人家了,偏只安家那边,只有一个爹在,竟是到现?在丁点儿动静全无。
在她婆婆看来,这桩好事儿要是成了,何止双方皆大欢喜?再一个,哪怕她对婆婆娘家的侄孙女不算太?了解,正月里短暂的接触后,也明白?那姑娘是个软性子。
勤快能干,性子还好,这种人要是嫁给安半仙,决计不可能跟安卉产生冲突。但反过来说?,若是嫁给那种有厉害婆婆的男人……
田家儿媳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原先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开客栈的安掌柜他娘是个习惯了笑脸迎人的老太?太?,可后来听婆婆说?多了几句,才反应过来。
那要是傅老太?是个好性子,当初如何能顶住娘家和夫家同时施压,坚决不肯改嫁,还将儿子留在身边,甚至在儿子略大一些,低价卖掉亡夫留下的东西,mǔ_zǐ 二人毅然?决然?的背井离乡讨生活。
关?键是,他俩的日子确实是越过越好了,没点儿手段能这样?
田家儿媳妇把事儿过了一遍,到底还是去做事儿了。说?一千道一万,过两?天就要办喜事儿了,这会儿咋样都已经晚了。
她还琢磨着,得空了劝劝婆婆。好意归好意,人家都不领情,说?得多了,凭白?惹人厌烦。
……
四月十二这一天,安卉果然?没等到她爹回来,因此只得揣上?装了钱的红包,只身一人往客栈走去。
她出门不算早,毕竟她又不用去接亲,勉强算是男方这边的亲戚,但也不过是来吃喜宴的宾客而已。因此,等她到了客栈时,大堂里已经有不少?人在了,傅奶奶更是满脸喜气的招呼着大家,看到安卉过来,上?前就往她手里塞了一大把瓜子花生。
“傅奶奶,这是我爹让我给您的。他有事儿不能过来喝喜酒,赶明个儿等他回来了,让他再来找你赔罪。”
“你这孩子!”傅奶奶笑盈盈的摸了摸安卉的头,红包倒是没拒绝,毕竟这是个好彩头,况且安卉也不会包很?多的。她只亲自将安卉领到了一张方桌前,同桌的还有两?个十来岁的姑娘家,是安堂叔朋友的孩子。
安卉那可是被她爹亲自盖戳的社交牛逼症,当下就自来熟的跟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聊了起来。
两?人都是昌平镇上?的人,一个是屠夫的闺女,另一个家里开杂货铺,都属于安堂叔经常往来的合作?伙伴。
这喜宴还没开始呢,安卉已经跟这俩姑娘交上?了朋友。屠夫家的闺女告诉她家里肉铺的位置,以后买肉肯定?给她好的,还能赠肉骨头呢。杂货铺家的闺女,则被安卉说?服了,建议她回家告诉父母长辈,以后可以直接售卖例如成品红包、成品福字对联、成品窗花,甚至还有千层底。
千层底就是布鞋的底子,那玩意儿做起来倒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无非就是将剪好的布一层一层的用浆糊黏在一起。但因为浆糊要彻底干透需要不短的时间?,而一个鞋底子往往要糊很?多层的布,因此要做好一个鞋底子,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月,十分得耗神。
普通人倒是没这个感觉,很?多事情都是顺手为止的,今个儿做一些明个儿做一些,但对于安卉来说?,要穿个鞋子居然?得等上?一两?个月?
最气人的是,这年头是没有鞋店的。
杂货铺里倒是有卖鞋垫子,就是那种绣了花的鞋垫,但也仅此而已。
安卉真诚的建议杂货铺家的闺女,认真的考虑一下推出成品鞋子,哪怕不是鞋子,鞋底也凑合,毕竟纳鞋底就是个功夫活儿。而鞋面做起来却很?容易,最多也就是好看跟难看的区别。
“可鞋底不是按着人脚的大小做的?我咋知道别人的脚有多大呢?”
“那就制定?个码子,五寸长的,五寸半的,就按照半寸一个标准,实在要是觉得太?大了,还能往里头塞个薄鞋垫子。”不就是鞋的尺码吗?当然?难不倒安卉。
于是,三人就鞋子的尺寸,聊到了鞋垫的厚度和花纹,又提到了鞋底厚一些是不是可以显得人更高一些。
安卉又给出了馊主意,增高鞋垫了解一下?
等到新娘子被接过来时,三人已经成了异父异母的好姐妹了。
不多会儿,花轿临门。
因着安堂叔并无房产,拜堂成亲的地点自是选在了客栈大堂里。索性这儿地方还挺大的,事实上?客栈这边不光提供客人住宿落脚,还兼卖一些吃食,空间?还是足够的。当然?,今个儿肯定?是歇业的,歇业一天办喜事儿。
随着喜婆的高声呼喊,新郎新娘开始走仪式。
安卉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算起来,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般正宗的中式婚礼,今个儿也算是开了眼界了。而她这一桌,除了先前那两?位姑娘外,又添了几个未婚的姑娘家,似乎是新娘娘家那边的女眷。
等仪式结束后,照例就是吃吃喝喝了。
后赶来的一个小姑娘悄悄的问安卉:“你是我姐夫那边的亲戚吗?我姐姐就是今天的新娘子。”
安卉忍着悲愤点头道:“是的,但我得管新郎官叫堂叔。你姐夫是我爹的堂弟……”一下子,就矮了人家一辈儿,尤其跟她说?话的这姑娘,看着得多也就十岁出头,肯定?比她小。
那小姑娘掩着嘴偷笑:“你是我姐的堂侄女。”
一听这话,安卉更无奈了,好在她及时想到了,这要是没有她爹的骚操作?,搞不好这位就是她后娘的亲妹妹了,那叫啥?后小姨?
如果这么想,似乎降一辈儿也没啥了。
乡下地头时兴流水宴,不过在镇上?却不是这样的,多半也就是吃一顿,再分发一些糖块点心,自然?也就散了。
一直到宾客散去,安卉才看到,原来自家房东老太?太?也在宾客之列。当然?,他们是一家三口都在的。
“卉娘啊!”房东老太?太?也看到了安卉,喊她一起往家里走,路上?自然?而然?的提到了房子的事儿。
安家交房租一贯都很?及时,年前交过一次了,上?个月又交了一次。当时是安父去交房租的,顺便还问了下房东老太?太?的打算。得知房子不好脱手后,安父还帮着出了主意,说?到时候看差多少?,大不了多交半年一年的房租。
那个时候,章老太?爷还没过世呢,安父归整了手里的钱财,咬牙买下房子是没问题的,但这么一来,家里就没多少?积蓄了。况且,就这半个小院子,买来没有太?大的意义呢。
这会儿,房东老太?太?也有了打算,在路上?就跟安卉说?:“我也知道你和你爹都是好人,想帮衬我们家一把。这样吧,你们家交的房租到六月,今年的后半年,再加上?明年的上?半年,一年的房租我只收十个月,成吗?”
安卉一听就明白?了,等于说?提前交十个月的房租,租期却是直接往后延一年。
“应该是可以的,不过还得等我爹回来。”
“成,那等你爹回来再说?。我家小子打算六月底出门,来得及。”
还有两?个半月了,确实来得及。
安卉估摸着,就算这年头的办案效率不高,但在嫌疑人已经捉拿归案的前提下,最多十天半个月,事情总能办完了。
没想到,隔了十天,她又收到了她爹让人送来的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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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父觉得,摊上?章家这一单生意,自己也是够倒霉的。
可对于章孝义来说?,他才是那个倒霉蛋。
事实证明,他确实非常倒霉。
那位入错行的县太?爷,确实如钱管家所说?的那般,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具体?表现?为,不出三日,就将整个事件的脉络梳理完全,还把跟此案件有关?的消息都收集完毕了。
对了,人证也都到位了。
大概的框架就像县太?爷推测的那般,一切的起因就是因为钱大富死了亲爹后发了大财,章孝义因眼红而打听其背后真相,又因为两?家是多年的故交,哪怕如今家境已经天差地别了,但钱家那边顾念旧情,仍然?帮着牵线搭桥,让章孝义这个不孝子认识了有真本事的安半仙。
只能说?,调查了一圈,唯一让县太?爷彻底改变想法的,只有对安父的评价。
他原先认为安父就是纯粹靠忽悠骗钱的,到如今却是认为安父多少?还是有些本事的。
可一旦肯定?了安父的能耐,几乎是间?接的说?明了章孝义就是不孝子。
那不然?为什?么章老太?爷不肯保佑这个唯一的儿子呢?
原因令人思细级恐。
于是,县太?爷再度召安父前来县衙询问。
安父已经彻底无奈了,县衙那么大的动作?,又完全没有保密意识。几乎衙役们前脚调查到了什?么,老百姓们后脚就知道了。当然?,普通百姓的消息来源或许还没那么快,但同在一个圈子里的商户人家,打听起消息来,别提有多容易了。
他先是听说?,章孝义的妻儿、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外甥,都被调查了,这几个都是章老太?爷临终前陪伴在跟前的人。
一会儿又听说?,那个外甥其实根本就不在现?场,有人看到他出现?在县城南面的布庄里,就连掌柜都提供了账本,指出当日有人买了上?好的绸缎料子,打算做寿衣和被面。
随即新消息就传来了,说?帮章孝义作?证的那两?个姐姐,正好是最疼他的两?个。一个是长姐,一个四姐,两?个人对章孝义的帮助是最多的,这两?年来也没少?帮衬娘家。反而是另外两?个姐姐,二姐和三姐都是报丧之后才赶来洛江县的。
如果这些消息都属实,那么人证这里就要打折扣了。
章孝义提供的人证一共就这么几个,他妻子儿子,他的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外甥。如今,外甥已经被排除了,姐姐们又是极为疼他的,至于他的妻儿……
安父就感觉,搞不好县太?爷真能把罪名落实了。
正腹诽着,县太?爷派人来找他。
再度来到县衙门,安父也不明白?,他好好的一个风水先生,怎么就跟这县衙过不去了?尤其他这一行,接触的肯定?得是死人,人都没了,怎么还能有这么多麻烦呢?
话虽如此,县太?爷还是要见的,并且在见之前,安父默念静心咒,他真的有些受不住县太?爷那宛若黑洞般的脑洞。
果不其然?……
第二次询问,县太?爷反反复复的只问了两?个事儿。
其一,类似章家这个事儿,以前发生过吗?
其二,假如死者?有多名儿女,那么究竟是保佑所有的孩子,还是其中之一?这个又是怎么判断的。
对于第一个问题,那自是很?好回答的,就是没有啊!安父自己也很?懵的,他真的没有拿到过关?于金手指的使用说?明书?,一切只能靠他自己来推测。但可以肯定?的是,之前每一次都是很?顺利的,只是效果不同,可光环确实是刷上?去了。
而第二个问题,安父低头思索了片刻。
“回县太?爷的话,我是一个受人钱财给人做事的风水先生。我收了钱,当然?要帮付我钱的人要到祝福。像钱大富钱老爷,他也不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但他却是出钱的那个,我当然?就帮他讨要了先人的庇佑。”
这个回答,安父自个儿都不能说?满意,但他也只能说?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