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她垂眸,慢慢落下泪来。“庄姑娘。”华君远不知怎么也出来了,他见庄常曦在哭,显然误会了什么,轻声安慰道,“他不会有事的。很多次出生入死,他都挺过来了。”虽然庄常曦对华君远的感情变得很微妙,但他对她,仍有种奇妙的,犹如夏日清风、冬日暖炉的效果,庄常曦逐渐止住眼泪,道:“容景谦情况如何?”“毒素很强……”华君远叹了口气,“但伤口不深,尚有回转余地,只是他短时间内恐怕会意识有些模糊,更别提带兵打仗……”庄常曦却大大地松了口气:“不会死就好……不会死就好……”华君远温柔地看着她,点点头:“嗯,你放心吧。”庄常曦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他什么时候受的伤?”华君远不语,庄常曦又追问了几句,华君远仍是不说。此时之前庄常曦所居住的房间内,有人将翠儿的尸体给拖了出来,吕将军也走过来,感叹道:“这倒是个奇女子。”他力气极大,用两只手分别握住翠儿的脚踝,竟轻而易举将人提了起来,而后抖了抖,那翠儿身上叮叮当当掉出一大堆暗器。庄常曦顿时明白了,她道:“是他去救我的时候……”华君远见她脸色煞白,劝慰道:“此女极善暗器,夜能视物,景谦只是一时不察,并不是你的错。”庄常曦摇摇头,一句话也不想说,此时军医终于也走了出来,交代了一些如何照料容景谦伤势的细节,庄常曦听的一知半解,索性往里走去,屋内静悄悄的,还有一个军医在小心翼翼地为容景谦擦拭上半身,他的伤口泛出可怕的黑色,而他本人躺在那儿,无知无觉,像是死了一般。庄常曦嘴唇颤了颤,到底还是逼自己走近一点,去看那军医是如何替他清理伤口的,可看着看着,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她悄悄地落下一行清泪。☆、恩公庄常曦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在参加一场丧礼, 最初,她以为这是景兴的丧礼, 光是意识到这一点, 便差点要落泪,可很快, 她听见哭丧的人喊的是“公主”。公主?皇姐……不, 大公主容常凝死了?她很慌张地穿越重重人海,想要追上那个棺木, 可是她越是奔跑,那长长的丧队却越来越远, 漫天的白色纸钱犹如雪花般片片飘落。庄常曦像是被定在了某一处,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送丧的队伍越来越远, 直至不见,她茫然地回首,不知自己应当去往何处。突然, 她的余光看到前方的一座酒楼,二层空空荡荡连看热闹的百姓都没有, 只有一个人,独倚横栏。是容景谦。他一只手搭在横栏上,轻轻地敲着, 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在他脸上既看不到悲伤,也看不到喜悦,他仅仅只是目送那送葬的队伍越走越远, 越走越远。庄常曦突然就明白了——那支送葬队送的,是她自己。庄常曦转头,重新看向楼台上的容景谦,可容景谦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她慌张地左顾右盼,想要找到那家伙,想知道自己死了以后,容景谦要做什么,她一直往前跑,往前跑,所有熙攘的人群与她交错而过,而漫天的纸钱却突然一股脑地落地,挡住了她的口鼻眼,她才发现,这纸钱是用了金银线的。容景谦倒是带她不薄,让她以公主之礼厚葬,连纸钱都用的是金银线的。她抓住其中一张纸钱,天地都安静下来,庄常曦跪坐在地,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常曦。”“庄常曦。”庄常曦猛地睁眼,发现自己居然趴在容景谦的床边,而容景谦不知何时醒了,大约是伤得太重,一动未动,只躺在那儿,唇色泛白,脸色也不大好看。屋外一缕阳光照入,她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且还睡了一个晚上。“照顾病人的人却先睡着了。”容景谦的语气有些无奈,“替我喊人来。”庄常曦揉了揉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说:“你醒了。”容景谦望着她,像是在说“那不然呢”。庄常曦不受控地露出一个松了口气的微笑。尽管这人上一刻在自己的梦中还是那样可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死去,像是主宰自己生死的神,可此时的他也并不会让庄常曦觉得恐惧。见她笑了,容景谦倒是莫名也跟着一怔,他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着急的呼喊。“将军!”这声音还有些耳熟,庄常曦一转头,不期然地撞上了姜听渊满面愁容的脸。他看见庄常曦,也是一愣,整个人似是呆住了一般。庄常曦有些窘迫,对他笑了笑:“许久不见。”姜听渊那黝黑的脸上渗出一点潮红,他低下头,傻笑起来:“许、许久不见……”容景谦也不知是不是伤口作痛,轻轻咳了一声,姜听渊这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赶紧抬头走到容景谦身旁,道:“将军,您没事吧?!”容景谦淡淡道:“死不了。”姜听渊松了口气,又开始交代自己做的事:“罗烈留在城中的数名余孽已铲除干净,一人愿意将妻儿交到我们手上,为我们去刺探罗烈的敌情,只是……”庄常曦越听越不对,忍不住道:“容景谦眼下半死不活的,姜公子,你确定要同他说这些吗?”姜听渊一呆,愣愣地看着庄常曦,庄常曦说完又觉好像确实不妥,挠了挠下巴,道:“那……算了,你们慢慢说着,我出去洗漱……”“听渊。”容景谦却道,“你去同辰元还有吕将军说吧,我确然有些意识混沌,无法处理太多事情。”姜听渊茫然地点点头,也不敢再多说,起身要往外走,庄常曦想着要替容景谦喊人来替他擦身子,便也跟着往外走。“公主……不……”姜听渊热切地想要同她说话,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喊她。庄常曦道:“你喊我庄姑娘就行。”两人一路往外走,身后容景谦忽然道:“常曦。”庄常曦停住脚步,道:“什么?”“一会儿打来的水不必太热。”庄常曦傻了,这人居然想着指挥自己?虽然他如今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是……也不对,莫非他只是让自己对侍女吩咐呢?庄常曦点点头,跟着姜听渊走出房门,姜听渊并不敢问她怎么会来到这里,只道:“庄姑娘来这里,想必吃了许多苦头。”说完又颇为自责地道:“都怪我,当时……当时……”“父……皇上的决定,谁能违抗。”庄常曦笑了笑,“怎么能怪你?”姜听渊愣愣地望着她,半晌也没有说话,庄常曦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姜听渊突然低下头,一只手抓着后脑勺:“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你变得和善了许多。”他这样说,庄常曦凭空生出一点心虚,她从前眼高于顶,自己自然心中清楚,姜听渊见她面色尴尬,赶紧补充道:“我,我并不是在指责你,你那样也很好,只是觉得你这样,更好,更好……”无论庄常曦如何,姜听渊待她倒是始终热切而真诚,庄常曦心中生出一点暖意,微笑道:“你也很好。”她只是想礼尚往来一下,谁料姜听渊连耳朵都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挠着头突然转身就跑了,一边跑一边道:“我……我先去找吕将军!”庄常曦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正好两个侍女经过,庄常曦抓住她们,道:“去给穆王准备些温水,替他擦拭身子。”那两个侍女立刻应了,应了之后,却不立刻去做,而是推推搡搡的,两人脸颊都有些红,庄常曦莫名其妙,突然担心她们是罗烈的人,于是往前假意走了几步,又在拐角处停了下来。她听见其中一个侍女道:“既然有幸能伺候王爷……”“你这丫头。”另一个侍女着急道,“王爷是什么人,也是我们能肖想的?”“那可不一定,王爷如今病重,我们耐心照料,指不定……”“王爷性子那样冷,丝毫不近女色,你还是别做春秋大梦了。”“哎呀,你怎么连想也不敢想?到时候咱们擦身子的时候——”庄常曦听的面红耳赤,实在是受不了了,从转角出来,几乎是要指着这两个侍女破口大骂:“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那两个侍女没料到庄常曦居然没走,都吓得立刻跪下,庄常曦抚着胸口深呼吸了两下,最后只道:“罢了,你们去给我端温水来,准备好赶紧毛巾,本宫……我自己来!”她实在是生气,差点自称本宫了,那两个侍女唯唯诺诺地应下,庄常曦又快速地先去梳洗了一番,再领着两个宫女去了容景谦的房间。他闭着眼睛,像是又睡过去了,庄常曦让侍女将水盆和毛巾放下,将人先赶了出来,又呆坐在椅子上,对着容景谦发愁。昨天那军医说了,要清理伤口,可是她也清理不来啊?算了,要不然还是让姜听渊或者华君远来……庄常曦想了想,重新站起来,容景谦却悠悠地睁开眼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水盆。庄常曦还来不及说话,他便两眼一闭,道:“劳烦你了。”容景谦何尝对她说过劳烦你了,庄常曦一滞,只能硬着头皮道:“也没什么……那两个侍女指望通过照料你,登门入室呢……我想着,怎么也不能让这样的女人当穆王妃吧……”她皱着眉头,都不敢掀开轻轻盖在容景谦身上的棉被,一边嘴里随便叨叨着,容景谦却扯了扯嘴角。庄常曦一顿,疑惑道:“你笑什么?听着还挺开心的,难道……我应该让那两个侍女来照料你?”她倒是忘记了,容景谦也是个男人,但凡是个男人……容景谦正色道:“哪两个侍女?让人赶出府吧。”庄常曦硬着头皮扯住容景谦身上的被子,一把掀开,眼睛又下意识闭上了,嘴里却道:“那倒也不必……”容景谦道:“你闭着眼,如何替我擦身子?”庄常曦只好勉强将眼睛撑出一条缝隙,隐约能看见容景谦身上的伤口,她颤巍巍地用温水打湿了毛巾,轻轻擦拭容景谦的手臂,他的手臂线条极其流畅,因常年握刀枪,结实有力,但肤色却没有裸露在外的地方那么黑,还是颇为白皙,庄常曦擦了一会儿,注意力就变了,她嘀咕道:“你还真白。”容景谦瞥她一眼:“嗯?”他虽然病恹恹的,但到底是一张俊脸,这样的身材,这样的脸,这样的身份,也难怪只是让侍女擦个身子就浮想联翩了。庄常曦想了想,道:“你若是不想沾惹桃花,也罢,我每日来帮你擦身子。”容景谦神色微动,庄常曦又道:“反正吧,其他女人我不清楚,我肯定是对你毫无念想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弟弟,你放心就行!”她说完,自己都觉得颇为感动,容景谦却面无表情道:“我与你丝毫没有血缘关系。”庄常曦道:“可是,你现在对我来说,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容景谦突然侧了侧身,不许她的毛巾再碰到自己,可他伤的厉害,自己也发出了一声闷哼,庄常曦只好道:“喂!你就这么讨厌我啊?!行行行,你不是我的弟弟,你是我的恩公,行了吧?!”容景谦斜眼看着她,庄常曦闷闷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被翠儿所伤,于情于理,是我欠你的,恩公,您就躺好吧!”庄常曦这声恩公喊的半是真心半是嘲讽,可容景谦却还真重新躺好了,甚至看起来颇为满意:“恩公?嗯。”他伤的太重,说完这句话,又很快闭上眼睛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