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常曦“嗤”了一声:“什么叫变成这样,他一直是这样,更多肮脏的事儿我懒得同你说了,怕会脏你的耳朵。”容景兴神色严肃地道:“既是这样,那难道当真要纵容他这样下去?他兴风作浪,一击不中,就算安分两天,搞不好很快就会有下次,如今除了那个不长眼的笨蛋景昊,谁都不同他一边,谁知道下次他想对付谁啊!”“我倒是巴不得老天开眼,赶紧降一道雷把他给劈死。”容常曦没好气地道,“可我们都只是他的皇妹皇弟,父皇若不想动他,咱们能做的了什么?”容景兴也颇为忧愁地托着下巴:“只要洪家那位平远大将军还在镇守贺州一日,那父皇便一日不会轻易惩罚二皇兄的。”容常曦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你居然晓得这些啊?”容景兴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磕磕巴巴地道:“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情!我可是去颢然猎场和牧场待了大半年呢!”“我不是那个意思。”容常曦尴尬地道,“诶,贺州那边情况如何啊?”“看着还不错。”容景兴挠了挠头,“不过我听说了一些事。贺州再往北,便是大同宣府,那儿一直有胡达的人来劫掠,抢了东西就跑,打嘛也打不完,什么办法都没有,只有吕将军来这边的时候,他们恐惧吕将军的威名,就不敢来骚扰了,但吕将军并非时时都在大同宣府,毕竟合坦那边也不安分。”容常曦想起那时柳素说过的话,道:“那是不是还会有胡达人偶尔从大同宣府那头来贺州和青州?”容景兴点点头,小声道:“青州靠里头一些,且有洪大将军与马副将守着蓝山口,只是蓝山口虽易守难攻,但毕竟山脉起伏,他们要绕山路过来,只要不是人数太多惹人注目,还是可行的。如今大皇兄治理的不错,青州已颇为繁盛,只是听说今年会是寒冬,有些麻烦,父皇已下旨,让大皇兄离开青州,将封地改为晋州……毕竟晋州和青州中间又隔了个居庸关呢,总归是安全的。”容常曦大惑不解:“寒冬为什么会有些麻烦?”容景兴摆出一副“你看,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容常曦推了推他:“快说!”容景兴道:“胡达人靠放牧维生,天气越冷,他们的牛羊就死的越多,草也越少,所以天气越冷,他们便越爱南下,几十年前,还曾举国进攻……听说今年也是如此,他们夏末时就感知到今年会十分寒冷,便在集结兵马,所以父皇才匆匆将我么召回京城……只是不知为何,到现在也没有动静。”容常曦心头狂跳。难怪,上辈子安顺二十六年的阿扎布会忽然拼死一搏……按道理来说,今年秋日他们便该举国来犯,只是到现在也没有动静,是已知道颢然猎场的布兵扎营,不敢贸然来犯吗?容常曦简直想大大地呼一口气,同时也更加明白为何父皇隐忍着并未动二皇兄了。洪安至关重要,容景祺上交颢然猎场之事也至关重要。容景兴不知道容常曦在想什么,挠了挠头,道:“不对,怎么说偏了,咱们不是在说二皇兄么……其实父皇不动他,也有人可以做得到嘛,你看容景谦,那心思,啧啧,还有三皇兄!”容常曦听他这么说,却反而觉得更加头疼了:“嗯,你说的对,若容景谦和三皇兄联手,我想二皇兄无论如何也会遭殃。”可惜,不可能。二皇兄根本不是容景谦和三皇兄的对手,想来容景谦与三皇兄也知道此事,何况二皇兄虽然眼下无事,但在父皇心中想必已是劣迹斑斑,无可救药,根本已够不成威胁,他们两个宁愿让容景祺活着,继续当一根搅屎棍……容景兴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跟着容常曦一起叹了口气:“反正,常曦,你得小心点。还好二皇兄这几日要正式搬出宫了……不过,常曦,明日你和三皇兄就要去明光行宫了?究竟要去做什么啊?”容景兴扯东扯西,其实最终目的也不过是要问这个罢了,容常曦从他入昭阳宫起就晓得会有此一问,道:“三皇兄去办事,我在宫中待的太闷,便央他带我一道去喽。”“那我也去!”容景兴十分有兴致地道,“我也闷得慌呢!”“你闷什么呀!”容常曦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你好歹也是个皇子,马上也要出宫建府了,你府上修葺好了吗?还有,父皇如今龙体还在恢复着,政事都要交给你们处理,三皇兄这回是有要事去明光行宫,平日里可是十分勤劳,容景谦也是……我知道你懒散,可你不能懒散过头了吧!”容景兴捂住耳朵,痛苦地道:“常曦!你这样和我母妃一模一样!”容常曦踹了一脚他的小腿,看他那傻兮兮的样子,这几日因为张公公之死而郁闷的心情多少好了一些,容景兴到底也还是有些作用的……真想着,容景兴又一骨碌爬起来,道:“不过,常曦,那小太监和张公公的事情……”“我不知道!”容常曦立刻收回方才心中对他的夸赞,也学他捂住耳朵,“我不想提这件事,我自己都不知道,更没人知道了,除非张公公愿意给我托梦,告诉我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小心容景谦,离他远一些……张公公死前,竟然只留给她这么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容常曦把喋喋不休的容景兴给赶走之后,便坐在椅子上发呆,尤笑忙上忙下,最后一次检查去明光行宫要带的衣物,冬日出行尤其不便,各类防寒衣物十分厚重,好在他们这次加上来回路程,应当最多也就去个一个月出头。发了一会儿呆,容常曦起身,道:“尤笑,你都检查过那么多遍了,不必再看,让萃珍和荟澜再看看便是,你随本宫摆驾去一趟允泰殿。”尤笑点头,跟着容常曦离开昭阳宫。天气越发严寒,高高的宫墙挡不住越发凛冽的寒风,容常曦的歩辇在距离允泰殿还有一段路时,便被容常曦喊停,她迟疑地下了歩辇,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张公公让她和容景谦保持距离,那日容景思安慰她以后,也叮嘱让她出行前尽量避开容景谦,若容景谦来找她,最好也别见。可是容景谦根本没有来找她,他似乎在忙着调查沉香木之事,忙忙碌碌,有一回容常曦去见父皇,他也在,结果似乎听到外头容常曦的通报声,便离开了,容常曦只能和他擦肩而过,连招呼都打不上。他并不想见容常曦,那天那句“皇姐是否信过我”言犹在耳。容常曦颇为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又看向身边的尤笑:“尤笑,我应不应该……”尤笑十分善解人意地道:“振英之事,殿下应当还是问问七殿下的意见。”“啊,对!”尤笑简直是给自己送上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那小太监被关进内牢之后,容常曦便没有管过他,实在也是不知道如何去处置。容常曦一拍掌,快步走向允泰殿,然而走到允泰殿外,容常曦便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是容常凝。她穿着白色的大氅,站在允泰殿内的院落中,周围没有什么下人,只有一个福泉。福泉站在她对面,神色不动,整个人像是一尊铜像,而容常凝神色哀切,似哭非哭。容常曦才想起自己还忘了容常凝这事儿。可不对啊,允泰殿虽然下人很少,再如何也不至于整个正院连个守卫也没有,此时人都不见了,显然是容景谦故意将下人都给调了啊!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拆散容常凝和福泉就罢了,还给他们创造机会啊!攻心为上……容常曦心中不期然地浮现了这四个字,她眉头一跳,想着要不要上前去吓唬一下容常凝,再训斥一下福泉,身后忽然传来尤笑有些惊慌的声音:“参见七殿下。”容常曦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却见容景谦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身后,他身后远远地跟了个低眉顺眼的福泉。☆、可怜“你, 你走路怎的没声息的。”容常曦抚着胸口,下意识地抱怨了一句。容景谦道:“皇姐有何事?”容常曦赶紧道:“哦, 就是振英……张公公自尽的事, 想必你也知道了,振英口口声声说是张公公指使的他,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晓得。我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置他。”“交予我吧。”容景谦道。“行, 没问题。”容常曦立刻点头,“都交由你处置,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张公公为什么会那样做, 我更是毫无头绪……景谦, 你, 对张公公做过什么吗?”尤笑悄无声息地和禄宽一道退下了。容景谦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容常曦,他们两人站在一棵树下, 时近隆冬,树叶早已凋零, 只剩几片犹在枝头不肯坠落,一阵轻风刮过,到底是打着旋, 不甘心地落在了容常曦的脚边。容景谦反问道:“张公公有意害我,皇姐却问我对他做过什么?”“我……”容常曦被问的猝不及防,拉了拉身上的披风,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张公公已死,什么也问不出来,但景谦你向来聪慧,或许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容景谦颇有些嘲讽地轻扯嘴角,转身要走,容常曦心底无名火起,伸手便拉住了他的黑色大氅:“容景谦!”“皇姐还有什么要问?”容景谦的语气有点厌烦。容景谦这个人,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大部分时候,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可偶尔的,容常曦能察觉到他细微的心情:喜悦、不快、不耐烦、厌恶……这一方面是容常曦与容景谦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她怎么也能大概感觉到一点,但最重要的是,容景谦愿意让人感受到什么,她便会感受到什么。他从前对她的厌恶想必只多不少,但容常曦大部分时候并不能确切地体会到,而最近这几次,容常曦却十分强烈得体会到了——那种淡淡的讥讽与厌烦,甚至有一种兴师问罪的语气在。这显然是容景谦想要让她感受到他的不快。容常曦爆发地道:“是,吴丹雪这件事,我没有完全信你,是我的问题,我在此,向你道、道歉!行了吧!你也说了嘛,在我心里,你那么无所不能,这也是一种对你能力的肯定啊!因为我觉得你很聪明,所以才会,才会时有怀疑!那时在茶室你捡到了吴若彤的雀眼石,你也没有告诉我呀!珍妃的事情,你也对我有许多隐瞒,既是如此,你又怎能要求我对你毫无隐瞒,且全心信任呢!”容景谦回头,看着她,没有说话,神色像是“您继续说,我在听”。于是容常曦继续一股脑地道:“这回我要和三皇兄去明光行宫,你肯定也知道,对吧?三皇兄现在对你那么怀疑,你们之间虽然没有对彼此做过什么,可是……可是我知道,你们之间迟早会有矛盾的,珍妃之事,到底是一个疑团,我得先确定了,才能完全相信你,也能说服三皇兄啊!”她越说,越是连自己都完全说服了,只觉得自己一片苦心,容景谦根本是在无理取闹。“再说了!”容常曦忽然想到什么,很是不满地指着容景谦,“你每次就知道敷衍本宫,皇姐之事你怎么说?本宫可没瞎,你居然遣散了所有下人,让常凝和福泉谈、谈情说爱!”说出这四个字她都替容常凝脸红!容景谦仍然由她说着。容常曦几乎要叉起小腰了,理直气壮地道:“还有,告诉你也无妨,张公公死前,唯一留下的话就是要本宫小心你,离你远一些,可本宫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来你这里看一看,本宫难道还不够相信你吗?还有,你知不知道,本宫那时以为你在岳秋殿服下了曼舌花水,若不是本宫撑住了旁边的椅子,当真就要昏过去了!皇弟,皇姐待你之心,日月可鉴啊!”容景谦轻轻扯了扯自己的大氅。容常曦有些尴尬地松手,总结道:“总之,你少这样阴阳怪气,本宫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对不起你什么,就算有那么点怀疑,有那么点隐瞒,也是合理的,我就算对三皇兄,对景兴,那也不是无话不说的!倒是你……你待本宫,处处挑剔,处处隐瞒,也亏得本宫大度,从不与你计较!”容常曦夸自己大度,那是面不红心不跳,容景谦倒竟也将态度放缓和了一些,道:“皇姐,我从前在民间,听过一个问题,颇有意思。”“你要考我什么?”容常曦有点莫名其妙,自己这正要和他好好地说道心事,暂时解开一下误会呢,他却来跟自己说什么民间问题?容景谦道:“若是所有的皇子公主……唔,还有尤笑,辰元,平良县主都落入水中,越晚得救之人,越容易溺死,皇姐会以什么顺序相救?”这……这是什么破问题?!容常曦茫然地皱起眉头,觉得容景谦脑子也许坏了,但容景谦很认真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容常曦只好道:“那自然是先将皇姐、平良县主还有尤笑给扯上来,女子体弱……接着自然是四皇兄,他也体弱。再便是景兴景昊,这两人丝毫不会凫水……唔,也不知三皇兄和华公子会不会凫水……”“所有人都不会凫水。”容景谦补充道。容常曦一愣,后知后觉地道:“你,你这问题什么意思,古古怪怪的,本宫不答了。”“可皇姐已经有答案了。”容景谦此时的语气里倒是没有先前的不耐与嘲讽,而是缓缓道,“恐怕等所有人都在岸上了,皇姐才会想起我。”他这是……装可怜?容常曦瞪大了眼睛,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委屈,可一点也没有,容景谦只是在冷静地分析这个结果,可越是这样,容常曦竟越是有些……愧疚。她嘴巴张了又闭,最后只能徒劳地解释:“我只是觉着你肯定会凫水。”“我确实会凫水。”容景谦颔首,“但偶尔,我也会希望皇姐先想到救我。”“本、本宫……本宫……”容景谦没有声色厉苒,更没有咄咄逼人,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简直让容常曦觉得自己真是寒冬腊月被丢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或者,被丢进河水里的不是她,而是容景谦——总之他俩中肯定有个人被冻的神志不清了。不然向来强悍如斯的容景谦,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什么要皇姐想到要救她,这简直,这简直……不可理喻!容常曦简直比被他吼一顿还吓的厉害,甚至明明容景谦没动,她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容景谦不解地望着她,容常曦才努力想要找回面子地怒吼道:“本宫自己都不会凫水!救、救什么救!你们都给本宫溺死算了!”她吼完,便急哄哄地拎着裙子要走,容景谦却又道:“皇姐。”容常曦觉得自己简直能被他吓唬玩弄死,她一抖,停住,却不肯回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