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围解的甚妙,容景兴容景昊丝毫没有不快,一群人和和乐乐地走了,容景兴完成了容常曦交代的任务,把孟俊毅带过来让她们看了个清楚,于是对着湖心亭这边飞了个得意的眼神,容常曦却根本没看他,只盯着那人翩然的衣角,像雪白的蝶翼忽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隐约间,她听见容景兴喊他“辰元”,她下意识地念了一声:“辰元?”一旁有个女子,叫叶潇曼——后来容常曦牢牢地记住了她——疑惑道:“华家二公子也来了么?”华家二公子……华君远,辰元是他的字。脑中华君远的画像与方才惊鸿一瞥那白衣男子反复交错,容常曦无意识地攥紧了一旁的轻纱,心里莫名的酥酥麻麻,却并不晓得自己这颗仙人掌,正缓缓地开出一朵花。没多久便是秋猎,华君远自是也去了,彼时他与容景谦已颇相熟,大约也正是琼林宴上认识的,华君远大他两三个月,身长玉立,比他足足高半个头,容景谦站在他身边又瘦又矮,容常曦遥遥看着,只觉得是一根青翠的竹子旁长了根冬笋,看着就惹人心烦。秋猎上男女之别比平日淡了许多,尤笑替容常曦将一头乌黑的长发编好绑起,以红色发带穿插其间,露出光洁的额头与脖颈,骑射服束着腰,外头罩了个短短的灰色无袖薄袄,脚蹬小羊皮靴,腰间缠着一条蛇皮制的金色长鞭,十分夺目。容常曦骑着父皇给的小马驹,瞧好了容景兴容景昊在华君远身边的那一刻,让马仆牵着马驹慢慢带着自己过去,容景兴与容景昊看到她,果然主动吼道:“常曦!”容常曦故作矜持地看向他们那行人,容景兴十分合她心意地夸奖道:“常曦,你这样和往日宫装极为不同,可好看了!”“哼。”容常曦有些得意,又瞥了一眼华君远与他身后的容景谦,华君远听到容景兴的话便反应过来,十分恭敬地躬身行礼:“参见康显殿下。”容景谦很敷衍地说:“二皇姐。”容常曦完全忽视了容景谦,有些紧张地捏着鞭子的一角,道:“这位是……”“这是华大人的次子华君远。”容景兴果然急着介绍,“一表人才啊!我本还以为他会是咱们的大驸马呢。”容常曦气的都忘记要在华君远面前保持矜贵了,差点一鞭子挥过去,华君远却丝毫不见尴尬,只道:“五殿下,您这样说,孟兄听见了可是会伤心的。”容景兴大笑起来。容常曦的骑射十分一般,勉强是个能不从小马驹上摔下去的水平,射箭就更别提了,手无缚鸡之力,稍微重一点的弓都拉不开,但样子要做足,她四处晃荡,自有一堆人凑上来,巴巴地自我介绍,是哪家王亲贵族,是哪个官员之后。大公主的婚事定了,虽然真正成亲出宫还起码要等个一两年,但大公主一嫁,这位赫赫有名,荣宠一身的小公主定然也要考虑择婿之事,皇上宠这个小公主,已不算是什么宫闱秘辛,便是看每回西灵山还有这回秋猎上皇上对小公主的态度,也能晓得若是娶到这位公主回家,必十分了不得。至于传闻中公主嚣张自大,相较之下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了。容常曦看着眼前这些围上来的“青年才俊”,各有各的笨,各有各的丑,各有各的讨厌之处,唯独华君远,和其他人都十分不同,除了那句参见康显殿下,他没再同容常曦说过话,也从未刻意来容常曦面前晃荡,甚至看到他和容景谦交谈,容常曦也不觉得是人以群分,只觉得他不跟红顶白,简直是这浊世中的清流,是泥潭内的莲,容常曦素来爱莲,那一会儿简直觉得华君远是莲仙下凡了。然而她陶醉了没两日,就发现自己确实没办法和这位莲仙有更多的来往,他很讲究男女有别,绝不与容常曦单独相处,甚至看到容常曦朝自己这边走来,遥遥行礼就避让开了,容常曦总不至于巴巴地追上去,只能含恨盯着一旁跟着离开的容景谦的背影,觉得是他在背后对华君远说了自己的坏话。秋猎过去,容常曦与华君远也没说上两句话,回宫后更是没机会见面,她心里记挂着华君远,越发忧郁,明瑟殿也不爱去了,整日叹气发呆,连皇上都看出来,问她为何郁郁寡欢,容常曦便说自己整日在宫里待着无聊,想要出宫。皇帝再是宠她,听她说这个却也不答应,最后容常曦气的绝食了三日,皇帝心痛至极,恰好过了年,华家大公子华景策要行弱冠礼,行完礼后自要设宴,其他几个皇子当时都有些事,华君远只邀了容景谦去,皇帝也同意了,转念一想,容常曦与容景谦素来不对付,便告诉容常曦,若一定要出宫,只能同容景谦去华府之宴。他并没料到,能去华府正中容常曦下怀,虽然对于要和容景谦一起出宫这件事十分抗拒,但为了见到华君远,容常曦还是咬牙答应下来。容景谦没什么意见,只点头说好,那时他受欺负不似以前多,也不再像一缕不起眼的幽魂,因他各方面的功课都很好,马术射术更是不差,人也逐渐健壮起来,性子又十分沉稳,皇帝难免心生了一些感情,虽这感情十分淡薄,至少也能让他立足。当然,最重要的是容常曦也长大了一点,不再像以前一般百无聊赖,没事就逮着容景谦出气。女子似乎大多如此,从情窦初开的那一刻开始,竟无师自通地开始守“规矩”,她仍半点也瞧不起容景谦,但平日里撞见了,讥讽的话已到嘴边,却又会下意识地想起华君远的脸,好似那人是什么大罗神仙,能看得到宫内自己的一举一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给谁看,却强行将恶言恶语吞了下去,也不再怂恿容景兴容景昊对付他——当然,他们也即将离宫,本就有许多自己的事情要办。原本随人践踏的杂草藏在角落中,其他人忙起来了,也就不会时时刻刻特意去踩上一脚了。作者有话要说:是这样 有人说女主重生两次了所以看回忆的时候有点搞不清是哪一世的回忆,我再强调一下啦,一共只有两世~第一世就是上一世,所有写明了回忆的都是第一世的,譬如这次的情窦1234.但回忆其实很少~只是必须要交代该交代的前世的一些事情女主摔死之后,就到了第二世,也就是现世,从10岁一直往后,虽然中间女主淹死了一次,但所有人都仍在这一世,没有进入第三世,时间都是正常流逝,只是女主单纯的死而复生罢了。至于原因之后会说。其实这种设定应该是正文体现的,但是因为说明白要等比较后面了,怕大家糊涂,所以先在这里说一下><☆、情窦2而从前被欺负时,容景谦从不曾卑躬屈膝求饶,如今没人理他了,他也丝毫不觉得庆幸,永远还是那副死人脸,容常曦看着都想翻白眼,两人各坐一顶轿子去到华府,因怕华君远认定她骄奢yín 逸,只带了六名侍女,两名在前头打屏障,两名跟在身侧,另两名在后头牵裙子。华家人虽早被通知康显公主要来,真看到她时也很有点手忙脚乱,华家两个妹妹上前来陪着她,容常曦微笑以待,显得十分平易近人,两华家两位小姐都认定之前听说的康显公主的种种跋扈事迹不过是谣传。宴上主角是大公子,容常曦却只看华君远,她以薄扇遮面,盯着华君远一双如白玉竹节的手轻敲桌面,盯着华君远执酒一饮而尽,盯着华君远与身旁的人聊天——容常曦的视线忽然不期然地与华君远身侧的容景谦撞上,他在与华君远聊天,眼睛却望着容常曦。两人对视的瞬间,容常曦有些微意外,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呢——好似秋猎时撞见的野狐,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一窝蜂骑马冲过来对它射箭,而它轻松躲闪,很快隐入林中不见,在彻底消失前,那野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就是这样的眼神,此时此刻出现在了容景谦的脸上。容常曦的心狂跳不已,莫名地心虚起来,却逼着自己不能挪开视线,咬紧牙关与容景谦对视着,然而容景谦却似乎根本无意和她较量这个,很快拿起杯子饮茶,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可他嘴角那抹带着嘲讽的笑意,却让容常曦捏紧了拳头。之后容常曦始终心不在焉,到宴席结束,似是华家老夫人有些信流年风水一类的,华家大公子幼年体弱,还发过天花险些死去,于是原本文雅的小宴,最后却拖上了一只大公鸡,容常曦好奇地跟上去看,遥遥隔着屏障,就见屠夫手起刀落,那公鸡就死了,鸡血洒了一地。容常曦生平第一次看见如此血淋淋的场面,那鸡头滚了两圈,容常曦也吓的花容失色倒退三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清冽男声:“殿下当心。”容常曦回首,才发现不知何时华君远与容景谦站在了自己身后,方才她退后,险些撞上了华君远。“抱歉……”容常曦生平第一次如此主动致歉。华君远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面:“是微臣险些冲撞了殿下。”他身边的容景谦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容常曦,容常曦心里又是一跳,对着华君远含羞带怯地摇头:“没有。”华君远望向容景谦:“景谦,你不同殿下说话吗?”容景谦这才以那种惯常的死气沉沉的语气道:“皇姐。”华君远有些疑惑似的,容常曦小手捏成了拳头,面上还是笑着:“景谦年纪小,不大懂事,我不在意的。”“不大懂事……”华君远好笑不已地点头,“景谦,看来我对你的了解,还是远远不够啊。”容景谦没接话,那边华家大公子朝着华君远招手,华君远便对二人叠手说了抱歉,大步离开了,容常曦探头看着,容景谦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该回宫了,皇姐。”“他们明明就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容常曦心里着急,也顾不上挑容景谦的刺了,“为何本宫不能去?你又为何不去?”容景谦道:“我本是可以去的,但要陪皇姐回宫,自然不能去。”“到底什么地方本宫不能去了?!”容景谦沉默了一会儿,道:“并非针对皇姐,只是那地方,所有女子都不适合去。”他是很知道容常曦性子的,越是这样说,容常曦便越要去,最后人群散去,容常曦与容景谦作势要回宫,容常曦又说自己有些不适,华家小姐便带着她去崭新的客房小憩,容常曦眼刀飞向容景谦,半响后跟在容景谦身边的禄宽进去,说是给公主送些小食,又片刻,“禄宽”低着头,小跑着出来,跟在了容景谦身后。容景谦侧身去看自己这位皇姐,她眉头紧蹙,身子扭来扭去的,似是觉得极为不自在,见容景谦看自己,她微微抬眼,因带了帽子,平日被发丝微遮的洁白额头与脸颊完整地暴露在外头,杏眼瞪的极大,满脸都是嫌弃:“这就是你想的主意?!居然要我穿太监的衣服,臭死了!”“皇姐大可将他直接赶出。或是现在回屋,将衣服换回来。”她的口是心非被轻易戳破,容常曦咬牙片刻,道:“走!”当时容常曦并未细想容景谦怎会肯帮自己,在她眼里,任何人听自己的吩咐都是天经地义的,直至到了醉花楼,容常曦看着满眼穿着过于暴露的女子,和醉醺醺色眯眯的男人后,险些背过气去。“这是什么肮脏地方!居然也敢带我来。”容常曦紧紧跟着容景谦,觉得多看一眼都会瞎,虽丝毫不谙人事,双颊却也红似晚霞,“容景谦,你真是找死。”容景谦丝毫不理她,几乎是轻车熟路地要了个二楼的包间,带着容常曦上楼,那包间外头以垂幔遮挡,里头的人可以看见一楼的状况,其他人却看不见里头的状况,容常曦进了包间是一阵发怒:“他们怎么可能来这里!你到底想做什么?!”话音刚落,外头响起阵阵乐响,一群穿着华丽的女子上台表演,众星拱月般托出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她生的貌美如花,但一看便知并非中原人士,且年纪并不太小,应有二十□□,只是一双剪水秋眸似哭非哭,极惹人怜,耳边簪着一朵看起来十分不吉利的白花,张嘴便是一段极为缱绻的曲调,容常曦捏着垂幔,不知不觉听的有些出神。一曲终,掌声雷动,听那老鸨滔滔不绝,容常曦才知道这女子颇有名气,原是胡达的小官之女,后流落大炆,改名为柳素,一直以来都是什么名家,十余年来不曾伺候任何客人,还嫁了个书生,夫妻十分恩爱,谁料前些日子柳素被几个纨绔看上,不达目的不罢休,竟将那她丈夫害死,柳素想要报官,奈何大理寺却包庇那纨绔,柳素所有家财如流水上下打点,却毫无作用。她索性要将自己卖了,一是图个庇护,二是要继续攒钱为亡夫伸冤——她的亡夫甚至没有下葬。容常曦听着听着,觉得极为心软,她道:“容景谦,你带钱没有?”“怎么?”“什么怎么啊,你没听方才那老太婆说的吗?这柳素如此可怜,咱们把她给买下来,再予她自由,岂不是功德一件?”容景谦看她一眼:“不必。”容常曦正要发怒,忽听得隔壁传来一道熟悉的好听的男声:“一百两。”这声音容常曦之前还觉得是泉水泠泠,眼下却觉得是雷劈轰轰,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容景谦,容景谦的神色却十分放松,没一会儿有个年迈的声音加价,那清朗男声便跟着加价,他加价越多,容常曦便更加确定那人是华君远。她心如死灰地听着华君远与几个老头竞价,听华家大公子调笑着说辰元今日是铁下心了,听老鸨兴奋的鬼吼鬼叫……最后一个老头喊出五百两,一时间醉花楼中安静下来。别喊了,到此为止吧,本宫还是能原谅你的……容常曦紧紧地握着拳,这场与她无关的拍卖,却让她紧张地几乎要窒息了。那柳素忽然抬眸,泪盈于睫:“华公子,人在风中,犹如无根浮萍,总归是雨打风吹去……还望公子不必再为素破费。”她闭目,一点清泪落下,与此同时华君远道:“一千两。”柳素惊讶,旋即泣不成声,众人哗然,老鸨笑的眼睛都不见了:“一千两!还有更高的吗!”自是没有。容常曦天旋地转,扶着柱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贱人。”容景谦坐在椅子上,事不关己地吹着茶。“你,喊……一千五百两!”容景谦道:“华兄会喊二千两的。”容常曦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只觉得一口血憋在喉头,几乎要背过气去。这一年她刚十五,头一回动心,头一回出宫,头一回事不如愿,天都几乎塌了一半,甚至想冲到隔壁去拽着华君远的领子质问他为何肮脏成这样,她先前觉得华君远与旁人都不同,是莲仙下凡,这时候却觉得他比万人践踏的污泥还不如。容景谦回头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已暗:“咱们该回宫了,皇姐。”他这时候的每个字于容常曦听来都是讽刺,容常曦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狠狠地望着他:“你是故意的。”故意要让她看到这样的华君远,故意要让她痛心。“是皇姐坚持要来。”“但你本可以阻止本宫!”“我不可以。”容景谦平静地说。也是,他越是不让自己来,自己越是会来,但容常曦已伤心过头,总要找个人发泄,她扬起手就要给容景谦一个巴掌,容景谦却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并不肯让这巴掌落下。容常曦一字一句道:“容景谦,你找死!”容景谦丝毫不惧:“皇姐究竟在伤心什么?”“呵……”容常曦嘴唇轻颤,把手抽出,退到窗口往下看着,“你分明看出我对华君远有意,却偏生让我看到他这副恶心的模样!我本以为……我本以为他可以成为我的驸马……”华君远一行人已到了楼下,老鸨欢天喜地地迎着他们,柳素仍在哭,华君远微笑地递上自己的帕子,温声安慰着,他丝毫不知,几步之遥的二楼包间里,有一位公主也在为他而哭泣。容景谦起身,站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儿:“辰元心善,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