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你个二傻子!你还扛着!”狡彘从一叶界里跳了出来,朝大汉凶呲着牙,“我主人既然说了你是,那你肯定是,就你刚刚漏出来那些马脚,我都看出好些了!他是懒得跟你废话,你还当他诈你呢?”
“嗬……嗬……”
大汉似乎因为狡彘的出现而受了大惊,嗓子里艰难挤出动静,却因为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迫力动弹不得。
狡彘转回来,迎上酆业冷睨下来的漆眸。
它抬爪子挠了挠头:“我就觉着他有点亲近,可能见过吧。”
酆业眼神微微一动,眸子侧睨过去,停了两息:“你有妖族血脉?”
“!”
大汉涨红的脸色顿时惊白了几分。
酆业了然什么,眼神轻嘲:“文是非派你来的?”
话声落时,酆业同时松了禁制。
禁制一去,大汉顿时烂泥似的摔到地上,汗水湿透了身下齑粉。
而他犹红着眼,死死瞪着酆业:“大、大胆!你竟敢直呼陛下名讳!”
酆业冷冷淡淡笑了:“你确定,我喊不得?”
“你……”
大汉想起面前人极有可能的身份,脸色再白,身上汗又多下了一桶,可对他们妖族陛下的绝对忠诚又使得他在这比死还大的可怕前摇晃难定。
旁边狡彘插空探了头,惊讶:“主人,他的主子就是妖域那个皇帝,传闻中有荒古妖族血脉的文是非?”
“嗯。”
酆业勾起长笛,在修长指节间转了转,眸色如墨意暗涌:“万年了,那位置还是他坐着,妖域果真是没个长进。”
狡彘暗自吐舌。
放眼三界,这话也就是它主人说得了。
——
妖域在幽冥十五州之外,最西的荒漠后。据传妖域原是块异世界碎片,不知如何过了界门,飘落下界,最后与幽冥接壤。
而文是非便是妖域共认的妖族皇帝。
这位陛下在幽冥的恶名虽不及酆都帝那般梦魇可怖,至恶之首,但也好不到哪去。传闻里他暴怒无道,残忍嗜杀,死在他手中的幽冥天魔不知其数,且个个死相凄惨,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皮肉来。
狡彘对他恶名也早有耳闻——
譬如这幽冥凶兽榜里,前十之列,除了它自己外,似乎全都在这位陛下麾下,唯他马首是瞻。
……这等嗜杀的可怕疯子,还是得离远点。
狡彘黑溜溜又狡猾的眼睛转着,正蹑前爪蹑后爪,想偷偷扑回一叶界的时候,就被人从上面拎住了后颈皮。
然后提溜起来。
“你想去哪儿。”酆业冷淡似笑地睨它。
狡彘拿它地包天的牙口咧出谄媚的笑:“我回叶子里,继续养伤,免得拖累主人您——文是非这种大敌当前,我也得多练练,多练练。”
“是该练,但不必回去了。”
酆业随手把地包天丑狗往茶铺外一丢,“你也进魇魔谷吧。”
狡彘:“?????”
狡彘想到自己要倒霉,但没想到是这么个倒霉法。
它汪汪地扑回来:“主人!我杂念太多!三天出不来怎么办啊!”
“那就死里面。”酆业冷漠。
“呜。”狡彘黑溜溜的眼攒起两包泪。
酆业懒得看它:“你们狡彘一族,化形本就是天堑,不靠魇魔谷迈过这道坎,你想怎么个死法?”
狡彘将信将疑:“只要化形?”
“顺便,再去看看小蝼蚁的情况。”酆业说,“给她的天檀木碎片里我已经封入你的气息印记,进去以后,即便你忘了,也会本能护主。”
狡彘:“……?”
挣扎半晌,求脱身无望,狡彘蔫巴巴地开口:“主人您那么担心那个小蝼蚁,干嘛不自己进去?只要不主动入梦,魇魔又奈何不了您。”
“天檀木幻境犹在,我若入谷,只怕里面要尸山血海。”
酆业说完一停,长睫拎起点嘲弄薄笑:“更何苦,一只小蝼蚁而已,也配我亲身犯险?”
说罢,白衣少年起身,习惯性要一拂身上大氅。
却拂了个空。
酆业神色一顿。几息后,他侧偏过脸,视线扫落到肩上的雪白衣纹。
——
同样花纹的雪白大氅,此时正在魇魔谷内的青山小径上,随着披着它的女孩的身影微微晃荡。
走几阶青石,少女就要停下,仰头看看面前巍峨的青山。
时璃的十二岁生辰宴,时家广邀仙门高士、天下修者,场面可谓风云际会,热闹得连这座素来隐世不问红尘的青山都跟着人烟缭绕,钟鼓鼎天。
随着那座气宇轩昂的高门宅院在视野里渐渐显露出它蛰伏在山雾里的庞大本相,时琉对时家模糊的印象也渐渐清晰起来。
此时雕着螭龙盘踞的玉柱前,院门大开。
两位时家修者站在门前迎来送往,还有一位时家的耆老门客捧着和乐的笑容,与来往宾客们互相称颂道贺。
时琉有些羡慕又情怯地慢下来。
她记得那个老人。
他是族中的一位族叔。被关到后山的隐林小院里前,在某场决定时琉去留的秘密族会上,尚少不更事的她见过对方一面。
对方好像那时候也是这样笑着的。
然后投了一票,关。
“……”
时琉紧张地攥了攥身上的雪白大氅,陌生又熟悉的纹理硌过她指尖。
“二、二叔……”
女孩极轻的小声被埋没进宾客间。
但晏秋白听见了,他一拢折扇,眸子意外扫过时家玉柱下的那位耆老,又落到身前女孩身上。
“你喊他二叔?”
时琉微微侧身,不知所措地点头。
晏秋白轻捻折扇扇骨。
——
时家族中,家主为尊为长,所以无论年纪,凡是当上了家主的,在同辈里便是自动跃升最高排辈。
连带他的子女,也会称呼其他本该为伯的人作叔。
时家主家在时鼎天这一辈里,比这位二叔年纪更长的只有一位,可英年早逝,未曾婚娶。
那能称呼对方为二叔的,只可能是家主时鼎天的女儿。
“……”
想起旧日听过的一两分传言,晏秋白眼神微深。原本从容温和的仪态,不知从眉眼的哪一丝作起,像凝上了淡淡的霜冷。
他一收折扇,“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时琉,”少女紧张地盯着那边,“琉璃的琉。”
“——?”
晏秋白蓦地抬眼。
神魂深处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道术法烙印松动,第一次被晏秋白察觉了存在。
晏秋白长睫垂敛,手中指骨却收紧,指节泛白地捏紧了折扇。
……他的记忆,竟被人做过手脚。
“你怎么啦?”眼前忽然冒出少女歪低下来的脸。
晏秋白轻眯起眼。
若真是他所猜测的。
那被改过记忆的,又岂止他一人?
“我没事,”晏秋白松垂了折扇,向门内示意,“我们进去吗,时琉…小师妹?”
少女并未察觉他的称呼,用力点点头,她攥住他袍袖,紧张得结巴了下:“师兄先、先进。”
“好。”
晏秋白□□水的眼神从女孩紧张捏着他衣服的手指上掠过。
然后他视若未见地抬头,朝时家院门走去。
远远的,时家二叔时思勇就望见了人群间那道卓然脱众的身影。
他面上原本一成不变的笑,兀地一顿,随即翻卷了数倍的喜意盈上眉梢:“秋白!你怎么才来!”
话间,这位族叔已然穿过几人,快步主动迎到了青年面前。
院门里外的宾客们闻声,纷纷讶异望来。
玄门第一公子的名号天下久传。
——也只有时琉这样被关在后山小院里的孩子,才会听过也没反应了。
众人视线中央,晏秋白从容如常地行了一礼:“时师叔。”
“哎呀,你得算我们时家自家子侄,客气什么!来,二叔陪你进——”时思勇话出过半,才兀地察觉,起身的晏秋白的袍袖上竟还捏着只细白清瘦的手。
一看就是小女孩子的。
顺着那只手,时思勇望到了晏秋白身后。
女孩又怕又迟疑地躲了半身,此时正拽着晏秋白袖子,怯怯从青年公子身后探出头来。
——
若不是年纪还小,模样竟像亲密无间。
时思勇心思暗转,面上却捧起客气:“这位,莫非是你们玄门新收的小师妹?”
晏秋白淡淡落了眼。
他笑意温和端方,分毫未改:“时家若是允准,也可。师门宽厚,当不会容不下一个稚子。”
“嗯?”时思勇一愣,“秋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时师叔若是认不出她,便让时家主来,兴许,”晏秋白温声抬眸,笑不掩锋,“一见便知?”
“——?”